透露著蔑然。
“你不是故意要引我至此嗎?”嬴舟並未怯場,一抬下巴,“這不正合你意?”
“說的是沒錯。”
小個子陰測測地一抹鼻尖,“不過你這小子,口氣太大。”
他齜了齜牙,“我平生最不喜歡目中無人的年輕後輩。”
“是嗎?”嬴舟自掌心拍開一柄裹燃著深紅烈焰的長刀,“那你可得好好珍惜一下這刻時光。”
“往後,就沒那個機會不喜歡了。”
刀光映著火光在刃上幽微地一晃。
他正要上前,突然察覺到背脊無端傳來的壓迫感。
嬴舟略一側目。
隻見身後不知何時竟又站了個一模一樣的矮個子三角眼,同對麵之人呈前後夾擊之勢,將他包餃子一樣困在中央。
嬴舟終於明白了來龍去脈,不鹹不淡地笑了一聲。
“我當是什麼,原來是雙生兄弟。”
“是啊。”對麵的矮個子倨傲地活動脖頸,“雙生兄弟就這點不好,什麼都要均分著吃。”
“瞧你生得倒也整齊,本想著給你個體麵的,可惜了。”
話音剛落,他就地掀開兩道颶風,當場化作一頭灰白相間的淺色猞猁。
威武雄壯的四肢拔地而起,足有兩頭雄獅那般高。
二者一前一後,雙雙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山道上單薄的嬴舟,裂開大口咆哮了一聲。
“既然不好分,那就隻能腰斬了——”
猞猁類貓,獠牙都是前門牙尖而頎長,頭圓嘴闊,舌上帶鉤,大嘴張開,能清晰的嗅到其間濃烈的腥味。
這貓妖吃過生食。
嬴舟見狀,不緊不慢地收了自己的刀,繼而垂首闔目。
暴烈的風火自足下一躍而上,將他周身裹挾於其中,兩隻猞猁一口還沒下去,隻看到目之所及裡,火焰越升越高,猛然躥了數丈,龐然大物一般籠罩在頭頂。
兩人猶自保持著張大嘴的姿勢,斜眼往腦袋上看去。
剛露臉的月圓之下,銀灰色的狼犬挺拔如山,一身毛發蓬鬆稠密,年輕又健康,那雙利眼鋒芒畢露,黑曜石般冷冽非常。
兩隻猞猁的耳朵頃刻就折到了腦後。
一句罵娘幾乎要脫口而出。
居然是犬類!
還是這麼大的!在圓月之下的犬類!
妖精從無羞恥之心,說認慫就認慫,當即掉頭便要逃,然而這頭狼的舉止也足夠迅速,利爪一抬,輕輕鬆鬆地將二者摁在掌下。
兄弟倆掙紮著蹦出幾聲貓叫,體會到了雙方的實力差距之後,當下也不放狠話了,轉而開始上演一場精彩的兄友弟恭。
“我們兩個人都有四五百年的修為,你一天吃兩隻,內裡也承受不了的。”
另一個瘋狂點頭:“是啊,是啊!”
那邊的指過來,“你先吃他吧,他妖力比我小上些許,你好消化。”
對方一聽,這還得了,忙道:“不不不……你先吃他,他是我哥,妖力強盛,夠你一夜間多漲好幾年的修為。”
“他的妖力也不少啊!你先吃他,為了身體著想,聽我的……”
“不不不,先吃他,長幼有序……”
嬴舟冷冷地睇了兩人一眼,慢條斯理地抖抖毛發,一點也不著急。
*
秋夜闌珊,客棧內的飯點剛過,大堂中還零零落落坐著些喝茶閒談的食客。
小二望見嬴舟上樓梯,自就熱情洋溢地跑來問安了。
“公子您又外出忙去啦?謔——”他這才看清對方手裡的兩個活物,“好漂亮的山貓啊,您哪兒得來的?”
他答得隨便:“郊外獵的。”
夥計嘖嘖稱奇,想不到這位客人還有此等手藝呢。
嬴舟推開房門,正要把兩頭捆得結結實實的猞猁放下,目光往窗邊一投,動作登時就停了——
本應待在桌案上的陶瓷花盆不翼而飛。
他在那裡稍頓片刻,恍惚意識到了什麼,繼而無奈地歎了口氣,轉身下樓行至後院。
將那盆安安靜靜擱在角落裡曬月亮的白櫟樹苗給撿了回來。
第11章 白石河鎮(五) 有時不得不奇怪。那個……
小椿捧起一碗水,兜頭往身上澆。
不知為何,她對此已不如昨日那麼憤慨悲傷,內心一派平靜麻木,動作甚至還透出一股熟練。
“唉。”
她將破茶碗支在一旁,無比滄桑地抹了把臉,語氣百轉千回地一歎。
嬴舟欲言又止地將麵巾遞上去,“你還好吧?”
實沒料到那老大爺真能見縫插針,本以為白日躲過一回,他便不會再惦記,不承想竟這般防不勝防。
小椿道了句謝,囫圇擦擦臉,“實不相瞞,我現在已經有些習慣這個味道了……”
嬴舟:“……”
被丟在角落裡的兩隻猞猁見得此情此景,腦袋湊在一塊兒交頭接耳。
“敢情那盆兒裡的是個草精?”
“嗐,早知道剛才就該聲東擊西的,乾嘛非得和這頭狼硬碰硬。”
“對啊。”他兄弟倆這會兒又熱乎了起來,“吃隻野草精也總好過讓彆人吃,聽說他們這一族,大多容易對付……”
正在悔不當初,盤膝坐在地上的嬴舟聞之略一側目,拋來一個堪稱陰冷的眼神,後者頃刻閉了嘴,齊刷刷地蜷縮成團。
“你們倆——過來。”
他忽然有了個想法,於是伸出兩指揪著對方的後脖頸,輕輕鬆鬆地拎在手裡,往小椿的花盆前一扔。
命令道,“給她洗。”
猞猁們目瞪口呆,“啊?什……可我們從未有過養花草的經驗啊。”
年長的那個忙附和:“對,對,在家我倆連菜都沒洗過。”
說話間,嬴舟已往每人懷中塞了一個木桶,吩咐道:“好好洗。”
猞猁:“……”
小椿倒是頗為自己的根%e8%8c%8e擔憂,小心地提醒,“動作輕點,彆把葉子洗掉了,才長出來的呢。”
嬴舟聞言,接著轉向二人,重複道:“聽見了嗎?不要碰掉葉子。”
所謂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兩頭精怪隻得忍辱負重地抄起巾帕,“……聽見了。”
千百年來,從古至今,貓與犬果然一直勢不兩立!
雙生兄弟頂著一模一樣的臉孔守在花盆邊上,勤勤懇懇地擦拭嫩葉。
小椿長這麼大歲數難得也享受一回暴君的快樂,十分新鮮地癱在土裡,抬眼端詳了一番左右,去問嬴舟。
“怎麼你就出去一個時辰,還能收兩個小弟回來?”
他說不是小弟,“是人質。”
少年坐在茶幾旁的圈椅內,分明隻是隨意將胳膊往扶手上一搭,卻無端坐出了一副土匪頭子的氣勢。
“下午他倆在門外偷聽來著——誒,你們。”
嬴舟一頷首,“白石河鎮的這些怪事,是你倆乾的嗎?就為了困住我,好吞噬妖力?”
乍然被點名的猞猁們虎軀一震,麵麵相覷而後瘋狂搖頭。
當弟弟的反應甚快:“當然不是!我們兄弟二人要有這手筆,還能讓您給輕而易舉地摁在掌下嗎?您說是吧……”*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他一番話倒講得非常圓滑。
嬴舟料想也是。
“你們也出不去?”
那哥哥滿臉一言難儘,“何止是出不去,我們倆待在這鎮上多日,算算時候……都該有三個月之久了。”
他胳膊一頓,不由自主地從扶手上鬆了下來,有些意外地同盆裡的小椿遙遙對視。
三個月。
嬴舟著實想不到會有如此漫長。
“三個月的時間,來來回回都是同一天?”
“那可不。”弟弟垂頭喪氣地給樹苗澆水,澆得一絲不苟,兢兢業業,“鎮東的鐵匠每日早起都要朝西打個噴嚏,米店運貨的騾車走到花市就壞,糕餅鋪也不出新的甜食了,日日全是梅花糕、栗子糕、棗泥山藥……”
哥哥:“再這般過下去,我不瘋誰瘋。”
嬴舟奇怪:“就沒想過找法子破解?”
一百多天,哪怕把白石河鎮一寸一土的翻開看也足夠了。
“想啊,什麼辦法沒試過?那不是都沒用麼?”弟弟煞有介事地晃悠著帕子,“您老肯定也發現了,這必然是哪個不講武德的妖怪胡亂作法。
“早些年,我倒聽聞有一種把人困在時間之囚的禁術,如今瞧著,對方的術法多半是僅對人族起效,能夠反複洗去記憶,對妖族卻是一半一半。你看見鎮上的那些凡人了?今日說話做事,明日說話做事,好像壓根都沒發覺重複了幾個月!”
年長的那人眼珠微動,悄然計上心頭,往嬴舟身側挪了挪,張口套近乎。
“老大,俗話說得好,要衝破結界,無法智取時便隻能強攻。”
“但凡困入此間的妖,靈力強過施術之人,這障眼法自然就不攻自破了……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精怪之間的較量簡單粗暴,尤其是某些奇巧的幻術,的確是有妖力強弱的壓製之說。
嬴舟正若有所思地點頭,很快斜眼睇他,“所以你們才處心積慮地把我引去郊外?”
“嗐……”大猞猁笑得甚是諂%e5%aa%9a,搓著兩手給自己辯解,“那不也是無奈之舉嘛。”
他弟弟何其了解他,當即也湊了上來,朝嬴舟循循善誘,“老大,以您現在的妖力,依我看離破結界就差那麼一點點兒了。”
他提議,“不妨把這棵草精吞掉,橫豎他們這類精怪也不易長活,留著也是浪費天地精華。”
小椿:“???”
你們禮貌嗎?
還當著人的麵如此大聲地謀劃。
嬴舟剛要開口,話頭便被人橫空截走,那棵僅半臂之長的樹苗煞有介事地叉著腰。
“慢著,慢著——”
“什麼叫‘浪費天地精華’啊?三界靈氣裡大家同生同長,誰也沒礙著誰,怎麼少我一個就多你一口飯吃了,我們當草木的,平日裡還在任勞任怨地給眾生清洗空氣,不能端碗吃飯放碗罵娘吧。”
知道她念叨起來沒完沒了,嬴舟已然預料到接下來的聽覺汙染,索性調開了視線,用小拇指戳了戳耳朵。
“以及,我不是野草精,我是白櫟樹,原身有十五丈之高,活了三千六百六十七年……知道三千六百六十七年有多長嗎?大概也有一、二、三……十個你的年歲總和。”
小椿立在花盆中振振有詞。
兩頭猞猁精先還低著腦袋老實聽訓,餘光不經意瞅到窗外,表情逐漸顯得有些可怕,再從可怕變作驚恐。
小椿:“不要小看樹精哦,我們命長著呢——不管是當年天現十日,還是後來帝台封神,我通通見識過……論輩分你們還得叫一聲祖奶奶。
“一千年前的天生石猴知道嗎?現在西方成佛了的那個。他在天界鬨成一團的時候,還有掀翻的金龍耳圓杯砸到白於山來……”
猞猁們已然瞠目結舌,豎著爪子指向她背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