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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喬木兮 賞飯罰餓 4460 字 6個月前

覺得不應該啊……

她正站在自己的原身白櫟樹上,隻要潛意識不想,旁人便無法窺視到她的行蹤。說話也好,放聲大喊也罷,一切聲息皆會被巍然巨樹掩蓋。

換句話講。

在這座山頭,這棵樹旁,她是無人能敵的。

修煉了三千年,再廢物也小有所成了。

雖然不太勤勉。

正思索之際,林間的少年忽然緩慢轉過身,朝著她所在的方向,略帶遲疑地走來。

**

嬴舟此刻才留意到背後的這一尊巨木。

剛剛一心隻顧著打鬥,如今平複了緊張的五感,置身在荒山野嶺中,他幡然察覺,原來頭頂的小半片天空都籠罩在交錯茁壯的虯枝下。

嬴舟揚起視線,樹冠蓊蔚如傘,不知在這山裡生長了多少年月,巋然而安寧地迎風佇立。

他作為妖行走世間,那麼久以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巍峨的喬木。

尋常的樹,但凡過百齡就是棵老木了,可若要說它是古樹,枝葉卻不顯老拙,%e8%8c%8e脈蔥蔥鬱鬱,反而透著蓬勃的生命力。

這棵樹竟還在長……

嬴舟行至樹底,那根%e8%8c%8e盤錯交結,最大的恐有他腰身一般粗,最細也可抵一條小臂。

他對花草並不了解,自不清楚此樹為何木。

隻是,不知為什麼……

嬴舟抬手撫上粗糲的樹乾,目光一望而上。

在空寂的深山間,乍然從這裡仰視蒼穹,無端會湧起一絲凜冽的震撼。

山巒萬古,越是生得壯闊磅礴,越是襯得人之渺小。

或許萬事萬物皆生而慕強,對於高不可攀的巨樹也不能免俗吧。

他五指觸碰到乾燥的樹皮時,饒是感官並不強烈,小椿依舊隔空激了個戰栗。

瞬間,滿山的葉子都簌簌地搖曳而歌。

瞧見對方不過是在打量樹冠,並無彆的異樣,她總算放下心來,隨後驕傲地挺起%e8%83%b8膛。

自己的原身蒼翠又筆挺,枝葉都是精心剪裁過的,修得優美自然,姿態飄逸。

好看吧?

她暗道。

好看就讓你多看一會兒。

小椿從樹後步出,踩在結實粗壯的一節枝椏上,心情甚美地注視著底下少年的一舉一動。

白於山很少來外人。

加之她所在之地又位於山的最深處,不僅是人跡罕至,連精怪、走獸也不願多停留。

這裡就隻有樹,一眼望不到邊際的草木重疊連綿,偶爾落下幾隻歇腳的鳥雀,趴在梢頭鳴叫。

最冷清的時候,小椿曾經四年沒遇見一個活物。

她獨自守在空荒的林間,像個尋山的山大王,成日從這頭晃悠到那頭,對著每一隻過路的飛禽打招呼,給剛冒嫩芽的樹苗和花骨朵除雜草。

因此,她格外珍惜有人造訪的時光。

便如今日這樣熱鬨的打打殺殺,在以往的歲月裡也是不多見的。

小椿神情柔軟地看向不遠處清秀安靜的少年,內心一陣人生靜好的幸福感慨——

要是天天都有妖怪跑來打架就好了。

和風將幾片綠葉自麵前吹過,旭日在斑駁的縫隙中參差粼粼。

她眨了一下眼,再睜開時,原地驟然空了!

對方好似無端消失,不過一彈指的工夫便已不知去向。

人呢?

她盯著那處發怔,目光還在山林裡逡巡,這一刻,耳畔倏忽撲來一縷急促的氣流。

鉛灰的衣袂映著投下的纖細天光,輕飄飄地一起一落。

有細碎的,袖袍鼓動的聲響。

他動作就那麼快。

小椿驚愕地偏過臉,目之所及是少年不緊不慢,從高處緩然而落的身姿。

她瞠目結舌,險些把自己嚇得掉下去。

他從哪裡跳上來的?

嬴舟的手是收在腰際的,落腳很穩,站在白櫟斜生出的枝乾中,先試探性地跺了一跺——十分牢固。

他闔目深呼吸,總感覺哪裡奇怪,可又說不明白,隻若有所思地對著周遭輕嗅。

小椿就看見他鼻翼微微而動,不住地吸氣,仿佛在聞什麼。

而後那張年輕明朗的臉就帶著踟躕的神色轉了過來,一步一步,探究地往前行。

顯然他還是瞧不清自己的。

但這不妨礙他心生狐疑。

小椿踮著足尖小心翼翼地向後挪,挪得甚是艱難,直到背脊已然抵靠到樹乾,著實退無可退。

視線裡,清潤銳利的一雙星眸近在咫尺,長睫遮瞳,以至於眼神便不及旁人的精神。

顯得有些冷淡。

如此細觀,她才發現那瞳孔是真的有一抹朱紅在其中的,仿佛點了一把不會熄的焰火,熾烈地跳躍著光。

小椿眼睜睜望著他湊到自己臉頰邊輕嗅。

緊接著,鼻尖輾轉又至唇角處。

她方才喝了清茶,大概是察覺到濕氣,對方便皺起眉,更加仔細地分辨起來。

由於修火係術法的緣故,少年周身的熱度格外高,襯得嘴唇也比常人色澤更深刻一些。

小椿看了一眼之後,不禁側頭去抱住自己的樹乾。

救命……

還沒等她拔腿開溜,一股強烈的震顫感忽從掌心處傳來。

她第一反應以為是自己的原身在動,所謂本體隨主,她太過緊張了。

而後才發現,動的不是樹,卻是地麵。

繁茂得幾乎看不到儘頭的森林碧濤之中,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向這邊靠近,陣勢排山倒海,如群雷同鳴,帶著引而不發的危機,連足下的碎石都清晰地顫唞起來。

少年的舉止一頓。

分明也被這古怪的動靜吸引,側身凝視著旁邊的叢林。

幽邃的草木宛如一疊厚重的青綠屏障,樹葉是一層覆著一層,若不去最高點,根本無法知曉遠處究竟發生了什麼。

出於獸類的本能,嬴舟四肢百骸的血液已沸騰著進入了戒備之態。

也就是在下一瞬,刺耳的咆哮穿林破風,自淩亂的喬木後爆發,吼得整片大山也為之一撼。

他的耳朵原就靈敏,突逢巨變,有片刻竟失了聰。

隱含著暴虐靈力的氣流乍然席卷而來,嬴舟當即便給震下了樹。

好在他早有預料,伸手撈了根細枝借力,落地時還不算狼狽。

可那叫聲半分沒有要收住的意思,還愈漸煩躁,聽著活似指甲刮擦金屬,簡直能將一個月前的飯食嘔出來。

小椿捂著雙耳蹲在枝椏間,剛掀開眼皮,隻見一個身影猛然衝出樹叢。

這人約莫丈許高,周遭縈繞著蒼黑色的霧氣,如有實質,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此前離亂的風暴就徘徊在來者身側。

他脖頸圈出濃厚茂密的鬃毛,一張臉在人麵與獸麵中不停轉換,眼瞳呈現灰白之色,嘴角津液橫流。

都不必問,這已經把“走火入魔”四個字貼在腦門兒上了。

小椿曾聽白玉京說,在當今世上,眾生成妖共分兩種,其一是機緣已到,或碰巧在靈氣充足之地開了靈智,有了慧根。

其二是便吃人。

盤踞山野的猛獸若撲食了過路的旅人,沾到了人的靈性,便有機會成妖。

但這樣的妖縱然修出人形,此後也極大可能入魔。

眼前的精怪,瞧著像頭雄獅,八成就是當年做畜生時吃過人肉吧。

小椿有點同情地看他。

妖一旦入魔,可就沒有神智了。

講得難聽點,連禽獸都不如。

嬴舟微微躬身,他知道那頭獅子應該是衝著自己來的,餘光輕瞥了一下背後的妖骨,想必是此物的緣故。

畢竟魔化的妖隻對靈力有感應。

現在怎麼辦……

經由方才那兩個山精提醒,他不敢再碰上古遺骸。⑧本⑧作⑧品⑧由⑧思⑧兔⑧在⑧線⑧閱⑧讀⑧網⑧友⑧整⑧理⑧上⑧傳⑧

可魔物不及尋常妖類,瘋起來隻圖勝不圖命,於他而言,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眼見雄獅的腿突然動了。

嬴舟顧不得細想,合掌拉開一把燃著烈火的刀,疾風似的刮了出去。

又有打架可看了!

小椿回到自己挑的最佳觀賞位,兩手撐著身子探出頭。

少年的術法比她想象中還要新奇,他興許是能控火,手心裡騰出的火焰可幻化各種不同的武器。

剛躲過雄獅的一道攻擊,人正躍起在半空,瞬間就利落地舍了刀,火於指間凝成了赤紅大弓,連珠炮發急射出五發利箭。

當與之近身纏鬥時便伺機抓出一把匕首,直刺敵人要害。

一旦拉出距離,短刃就化為長鞭,攻勢淩厲得密不透風。

他有什麼用什麼,在實戰上頗為靈活。

小椿從未見識過這般奇巧的身法,一時間連雙眼也跟不上他的速度。

然而魔化的妖物不知疲累,不覺疼痛,哪怕嬴舟再快,下手再狠,隻要雄獅不曾耗儘妖力,就能夠再戰,並且還會越戰越勇。

他得想個法子……

嬴舟忍不住朝身後投去一眼。

青蔥的枝葉圍出斑駁的浩浩蒼穹,十分無害的透出蔚藍之色。

僅是走神的片刻光景,魔妖的拳頭已帶著迫人的威壓,用力朝他麵門砸來。

他在心裡狠狠一驚,忙本能地抬起兩條胳膊護住頭臉。

狂暴的妖氣力拔山河,在腳下崩出大塊猙獰的蛛網。

預想中足以碎裂筋骨的疼痛卻並沒有到來。

他小心地將視線從手臂間探出,雄獅猶在張口咆哮,一拳緊跟一拳地往下揮擊。

但奇怪的是,自己的身周仿佛籠了一個無形的護盾,他的每一招都被擋在了一層護罩之上。

嬴舟不由挺直了背脊,被眼前的這一幕發展弄得有些迷茫。

高處的小椿瞥見他的反應,頗為滿意地挑了挑眉,自語道:

“感謝我吧。”

“我還是不想看著你死的。”

說完又將五指略一收攏,“再給你治治傷。”

從四麵八方的樹枝間引來的水珠彙成一股清流,緞帶般緩緩沒入嬴舟麵頰處的一道小口子。

銀光閃過,便恢複如初。

他左右四顧,盯著流轉在自己眼底的一縷水汽,來不及深想,就被遠處躁動的一聲悶雷驚得猝然回頭。

不久前還碧空如洗的天幕,此時竟蒙上了一團黑霧,萬裡層雲漩渦一樣朝風眼聚攏,已經能瞧見其中時隱時現的電光。

糟了……

他心想。

怎麼偏偏是這個時候。

小椿正把一捧清水捏成一團透明的氣泡,她像是找到的新的玩法,自顧自鼓搗得不亦樂乎。

而就在刹那,一道奔雷清清楚楚地在眼前劈下去,帶著銳不可當之勢,落地成坑。

嬴舟不自覺地伸手護住頭。

他聽見清脆的,像是瓷器破裂的聲音。

圍護在自己身側的罩甲隱有碎開的征兆,倒是能看清這些東西的本來麵目了——全是空氣中浮動的水珠。

櫟樹葉裡的水汽凝成的殼是出自白櫟,也受製白櫟,抗下的招式幾乎是等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