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媽媽不動聲色的看了眼青嫋,後者會意輕輕頷首,與王媽媽一同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將空間留給了祖孫二人。
祖孫倆說了些體己話,薑瀅才道出此行目的:“祖母,入了秋晨間夜裡格外寒涼些,祠堂更是不能久待,祖母可容孫女替家中兄弟姊妹求個情。”
老太太自是知道她來這一趟是為何,卻還是斂了笑容,語氣也帶著幾分淩厲:“這幾個潑猴一個比一個大膽,往年不過推搡幾下,如今竟還動了真格,若不罰狠些將來還得了!”
薑瀅抿唇擔憂道:“可是孫女聽說,八妹妹,九妹妹都掛了彩,若不好生將養,姑娘家身上留了疤可就是大事了。”
“瀅丫頭不必擔心,叫人去瞧過了,也上了藥,沒有大礙。”
老太太似是心意已決,不肯輕饒。
薑瀅默默垂首,頓了頓才又抬頭看向老太太:“祖母,三姐姐性子雖急些,但孫女認為三姐姐還是有些分寸的,斷不至於昨日在珠翠閣與五妹妹動手,不過祖母放心,昨日鋪子裡沒有客人,何掌櫃行事周密,此事不會傳出去一丁半點。”
老太太眼底劃過一絲複雜,半晌才道:“你母親的人做事向來有章程,我放心,否則便不隻是罰跪祠堂,必要請家法!”
“但要說三丫頭有旁的理由,我是不信的,三丫頭如今正議著親,在這緊要關頭有什麼事......”
老太太的話驀地頓住,微訝的看著薑瀅。
薑瀅欲言又止,正不知該如何開口,便聽老太太壓著聲音道:“瀅丫頭是說,三丫頭不滿意這樁親事?”
那可是蘇州知府的嫡長公子,三丫頭如何還不滿意。
雖是做妾,但那嫡長公子已考取功名,京中還有同宗幫襯,前途不可限量,以三丫頭長史府庶女的身份已是高攀了。
薑瀅眸光閃了閃,輕輕握住老太太的手,低聲道:“祖母,孫女雖與三姐姐相處不多,但孫女覺得,三姐姐所求並非高門妾。”
她雖足不出戶,但不代表對府中的事一無所知。
三姐姐這門親是知府那邊提的,羅姨娘很是滿意,婚事向來是父母之命,三姐姐無法阻止,隻能用自己的方式發泄。
這門親雖說按身份論是三姐姐高攀,可各人各有所求,對於三姐姐來說,怕是寧嫁低門為妻,也不願做高門妾。
老太太聞言愣了一愣,在她的認知裡三丫頭慣愛招搖,比羅姨娘心氣兒還高,怎會不願入知州府。
“可羅姨娘說三丫頭點了頭的。”
薑瀅眼簾微垂,細聲道:“三姐姐孝順,怕是.....”
話雖未儘,老太太卻明白她的意思,沉疑半晌後道:“就算如此她也不該這樣鬨,萬一傳揚出去,府中故娘還要不要做人!”
薑瀅忙勸道:“三姐姐是曉得何掌櫃關了店門且又在包房,不會叫外人知道,才敢如此,祖母,祠堂夜裡實在寒涼,祖母便饒恕這一回可好?”
老太太哼了聲,不作答。
薑瀅遂往老太太身邊靠了靠,道:“孫女有些想念王媽媽做的紅燒魚,還有燴乾筍,蓮子湯了。”
難得見她露女兒嬌態,老太太麵色稍霽。
薑瀅又握著老太太的手輕輕晃了晃:“孫女身子向來不好,今兒難得精神些,想一家人一起吃頓飯,祖母,好不好嘛。”
老太太盯著手腕上那雙白嫩纖細的手,眼眶不由一紅,她已記不清瀅丫頭上次朝她撒嬌是何時了。
好一會兒後,老太太咽下哽咽,柔聲道:
“好,那就一起吃頓飯。”
薑瀅聽出了老太太聲音裡的沙啞,身子微微一僵,但很快她便起身恭敬道:“多謝祖母,孫女這就去祠堂。”
老太太盯著那道身影許久都未動,直到王媽媽進來,她才歎了口氣,道:“這孩子心裡藏著事。”
王媽媽一愣,正想詢問便瞥見老太太微紅的眼眶,連忙止住話頭開始勸慰。
而出了壽寧堂的薑瀅,眼中飛快落下一滴淚。
青嫋嚇了一跳,忙問:“姑娘這是怎麼了?”
薑瀅搖了搖頭:“無事,風大了些。”
她放不下仇恨,可這條路太難走,隨時有可能喪命,此時疏遠些,將來她若有個萬一,祖母也不至於再像十年前那般痛苦。
-
薑瀅調整好狀態,去祠堂傳老太太的話,青嫋沒有跟進去,而是去喚醒祠堂外打瞌睡的婆子,和各房的貼身丫鬟小廝。
而薑瀅卻在看清祠堂裡的情境時,微微一怔。
薑笙靠在薑澈的背上睡得正酣,旁邊的薑蔓則蜷縮在軟墊上,身上蓋著薑澈的外裳。
薑彤頭枕在兄長薑豐的一條腿上,薑豐的外裳從她的肩頭滑落,鬆鬆搭在背上。
薑葶披著薑錚的外裳靠在他的肩頭。
這一幕雖然瞧著狼狽,但卻叫薑瀅看出幾分溫馨和睦之意。
若是兄長也在......
薑瀅眼神一閃,垂眸斂住心神,她先是去仔細瞧了眼幾位姑娘,雖說都掛了彩,但確實無傷大雅,隻是形容稍顯狼狽,而幾位公子則有些慘不忍睹。
薑豐眼角與嘴邊都有很大一塊烏青,臉上有好幾道抓痕,胳膊上纏著細布,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時而傳來鼾聲。
薑錚額頭有一道砸傷,脖頸上纏著的細布還隱約見紅,許是想要靠在他肩上的薑葶睡得舒服些,他連睡著都是跪坐著,隻朝一側垂著腦袋。
薑澈與胞妹薑笙背靠著,睡著時少了些平日的老成,加上嘴角破了塊皮,頭發也不如平日那般整齊,竟能瞧出幾分不羈和倔強。
薑瀅一言難儘的歎了口氣,撇開目光看了眼旁邊的幾張書案上。
堆積的紙山有高有低,字也是…各有千秋。
其他的尚且能看,唯有其中兩遝實在有些不堪入目,薑瀅不用細看便知分彆出自二哥哥,三姐姐之手。
那樣"龍鳳鳳舞"的字她前兩年都見過。
若要再從這兩人的字跡上分個高低,原諒她真的分不出來。
薑瀅熟練的伸手將它們反過來蓋上,才去喚醒沉睡的公子姑娘們。
青嫋也在薑瀅的授意下,領著各房的下人進來伺候。
主子們各自狼狽,沒有誰比誰有臉麵,也就沒有了平日見麵的針鋒相對,丫鬟小廝們安安靜靜的替自己主子整理形容。
“快些快些。”
“頭發可還亂。”
“瞧瞧還有哪裡不妥,彆叫六妹妹看了笑話。”
“……”
等候在外頭的薑瀅聽的裡頭時而傳來的聲音,微微垂眸,片刻後她朝青嫋道:“你留在這裡,待公子姑娘們出來,替我傳達祖母的意思,再代我請父親母親,叔父,叔母今晚去壽寧堂用飯,就說…是祖母的意思。”
青嫋聞言一愣,神色複雜的看著薑瀅,前兩年這個時候都是姑娘親去請的,今年怎麼……
但觀薑瀅神色淡漠,她也不敢多問,隻恭敬應下:“是。”
薑蔓最先跑出來,正好瞧見薑瀅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她眼底的光頓時暗了不少,隨後便重重一哼,道:“裝什麼好人!”
“誰稀罕她求情!”
薑蔓說罷便氣衝衝離開了,隨後出來的薑笙望著轉角處怔愣好一會兒才收回目光,朝丫鬟溫聲道:“回吧。”
“是。”
六姐姐待她們是愈發疏遠了。
薑澈幾人而陸續出了祠堂,踏出門口時都下意識望了眼周圍,瞧見隻有青嫋時神色各有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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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薑瀅從祠堂回到銀霜院後,透過窗戶盯著院中的桂花樹看了許久。
再過一月參與大選的名單就要呈上去,父親已經同意她入京,她最晚年後就要離開。
之後的路每一步都無比艱險,她無法預料自己會做到什麼地步,所以,她不能將薑家牽連進去。
按照她的計劃,在她入京前會與家中離心,大選結束再想辦法與薑家斷絕關係,將她的名字從薑家族譜上剔除,屆時就算她失敗,也不會連累家人。
她要踏的是刀山火海,不能有軟肋,也注定沒有親情緣,所以此時又何必交心。
她該離他們越遠越好,在她有個萬一時,家中才不會為了她涉險,最好,連傷心都不要有。
如此,她才能無後顧之憂,才能堅定的走上這條複仇之路。
薑瀅將心中的柔軟狠狠的壓下,用晚飯時,麵色比白日還要淡幾分。
原本她想儘快離席,可想著或許今後很難再有這樣的機會,所以用完飯後,還聽完了一場戲才回銀霜院。
她的態度雖始終淡淡的,但卻無人責問,因為都知道,過兩日便是齊氏與大公子的忌日。
-
八月初一,下了場雨。
薑家除了老太太外都去了祖墳,祭拜完畢眾人陸續離開,薑瀅如往常一樣留在最後。
待眾人走遠,薑瀅才朝青嫋道:“我同母親兄長說會子話,你去外頭等我。”
青嫋自應下,將傘遞給了薑瀅。
察覺到青嫋的腳步聲消失,薑瀅才走至母親墳前,她半蹲下緩緩伸手觸碰墓碑上母親的名諱,眼淚不知不覺落下。
“母親,歲歲來看您與兄長了,歲歲好想念母親兄長啊。”
“母親,歲歲昨夜又夢到您去南城那日的情景了,歲歲求母親帶歲歲一起走,可母親怎麼也不同意,兄長也不同意,一轉眼,母親兄長就不見了…”
“父親房中仍舊掛著母親的畫像,祖母屋裡還留著母親的許多舊物,我們都很想念母親的。”
薑瀅手中的傘掉落,她的身子往墓碑上靠了靠,任由雨水混著眼淚一道落下,偏頭看著旁邊薑家嫡長公子薑慕年的墓碑,喃喃道:
“兄長,前兩日在祠堂瞧八妹妹,五姐姐被胞兄護著,歲歲就在想,若是兄長也在該多好啊,兄長一定也會像二哥哥,七弟那樣,護著歲歲。”
“但兄長比二哥哥,七弟都厲害,一定不會叫歲歲受傷的,可是……”
薑瀅哽不成聲:“歲歲隻要兄長活著,便是不厲害也成,不要年少成名,也不要名噪蘇州城,歲歲隻要兄長活著。”
雨不知何時落得稍微急了些,薑瀅微微仰頭,一張絕美的小臉任由雨水肆意擊打,蒼白可憐,極惹人心疼。
“不過兄長放心,家中兄弟姊妹都很疼歲歲,三姐姐啊最傻,知道每逢這時歲歲會格外想念母兄,便每年都要在府中折騰一場,好叫歲歲出銀霜院,一起熱熱鬨鬨吃頓飯,七弟八妹也每每都配合三姐姐……”
“可今年竟然都動上手了,二哥哥傷的最重,還有七弟八妹妹…總是一副深沉端莊樣,歲歲是真沒想到他們竟也會打架。”
薑瀅輕輕抽泣道,“聽珠翠閣的夥計說,七弟是為了三姐姐動的手。”
“可是…歲歲年後就要入京了,前路未卜,隻能狠心與祖母,父親,兄弟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