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了搖頭,寧雪瀅拿出馬車裡的藥簍,叫上兩名影衛同行。
兩名影衛剛要出發,見自家世子爺靠在籬笆門前閒閒地看過來,立即不約而同地捂住肚子。
“卑職吃壞了肚子,去趟茅廁。”
“卑職也?是。”
望著跑遠的兩人,寧雪瀅橫了衛九一眼,負氣離開農家?,朝後山走去。
身?後如影隨形。
草長鶯飛的時節,寧雪瀅背著藥簍在山坡上走走停停,采集了不少?用以止血的艾草和解毒消腫的刺莧。
衛九跟在後頭,時而幫她提提藥簍,時而替她趕趕飛蟲,百無聊賴又愜意自在。
行至半山腰,寧雪瀅坐在一片狗尾草前,捶了捶小腿。
衛九放好藥簍,瞥一眼坐在草叢裡的女子,試探著湊近,再湊近。
下了一夜的雨,山上還有?些潮濕,衛九脫下外衫,將?人拽起,墊在她的%e8%87%80下,“坐吧。”
寧雪瀅也?沒?客氣,坐著他的衣衫,看蜜蜂縈繞在豔麗的花朵旁。
衛九搬來一塊大個兒的石頭坐在其上,同樣望著采蜜的蜂,“跟你說一件衛湛的糗事吧。”
“我不想聽。”
“那你捂住耳朵。”
寧雪瀅當真捂住耳朵,卻沒?有?起身?走開。
說明什麼?
衛九心裡澀澀的,他哪有?衛湛的糗事啊,不過是在沒?話?找話?。
等了半天也?沒?聽到?一樁糗事,寧雪瀅覺出自己被騙了,揪下一根狗尾草丟在男人身?上。
衛九拿起狗尾草,叼住根部,手上不知?何時編出一個草人,塞進她手裡,“以德報怨。”
寧雪瀅想丟開草人,卻見小草人編得實在精致,手腕一轉,扔在藥簍裡。
小草人仰麵,與他們望著同一片天空。
風吹草動,清新撲鼻,寧雪瀅在不知?不覺中有?些犯困,腦袋一歪一歪的。
衛九搬開石頭,席地而坐,等肩頭一沉時,微不可?察地提起唇角,繼續低頭編織著草人,反手丟進藥簍。
小草人變成了一對。
睡意席卷,帶著寧雪瀅穿過陳舊時光,再次撥開迷霧叢叢的前世。
夢裡,她又回?到?東宮的偏殿裡,然?而這次沒?有?被綁縛,而是在宮女的服侍下,浸泡在了浴桶裡。
俞翠春坐在一旁,扇了扇遮擋視線的水汽,“彆嫌老身?嘮叨,你可?要謹記,服侍殿下要溫柔小意,不可?造次,否則功虧一簣,白白搭上自個兒。”
浴湯熱燙,她掬一把水澆在臉上,使勁兒拍了拍,“我記下了。”
“那就好。”俞翠春抓起玉盤上的碎花,撒進浴桶中,“殿下喜歡你,願意給你改過自新的機會,你要惜福,把殿下伺候好了,還愁沒?權沒?勢在皇城無法立足?”
她點點頭,由宮女攙扶著跨出浴桶,以紅紗遮住曼妙身?姿。
深夜,一道身?影漸近,伴著肆無忌憚的打量。
她坐在架子床上攥緊裙擺。
太子沈懿行走進寢殿,看著床帳中靜坐的美人,柔和了目光,彎腰握住她一隻柔荑,“雪瀅,你終於想通了,來,起身?讓孤瞧瞧今夜這身?打扮。”
她順著力道站起身?,紅紗長裙垂落腳背,擋住雪白的赤足。
沈懿行一手攬住她的腰,一手勾起她的下巴仔細打量,眼底得意至極,對她亦是勢在必得,“墊腳,%e5%90%bb孤。”
她忍著惡心踮起腳,仰麵送上%e5%90%bb。
沈懿行低笑,剛要附身?一親芳澤,%e8%83%b8口徒然?一痛。
他睜開眼,肅了麵容,緊緊攥著女子刺下的簪子。
被一記耳光摑過,她倒在床上,嘴角滲血。
沈懿行拔下簪子扔在地上,怒氣衝衝地爬上床,撕扯起她的衣裙,“哪裡來的心眼子敢用美人計刺殺孤?”
她攥住衣領,怒目而視,“是不是你派人殺了我爹?!”
沈懿行沒?否認,緊緊捏住她的下巴,“那又怎樣,你想替寧嵩報仇?以卵擊石?”
“是!”
沈懿行加重手勁,“可?有?想過你的母親田氏,她此?刻正在來京的路上。”
寧雪瀅心口震蕩,瞠圓美眸,“你騙我娘來京?”
好生卑鄙。
這樣的人怎配做儲君?
沈懿行也?不否認,“這回?,你還要抵抗孤嗎?”
布帛的撕碎聲響在深夜中。
她放棄掙紮,像個頹然?易碎的琉璃娃娃,母親是她最?後的軟肋。
倏然?,殿外傳來餘翠春的聲音:“殿下,內閣來人了。”
沈懿行停下撕扯,麵色極差,“讓他們等著!等孤......”
“殿下,衛相也?一同過來了!”
俞翠春算是沈懿行的恩人,在東宮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說話?自是有?些分量。
一聽衛湛前來,沈懿行一點點收斂起火氣,推開衣衫淩亂的女子,掩好%e8%83%b8口的傷,拂袖離開床畔,“俞尚宮,好好管教這丫頭!再有?下次,連你一塊罰!”
她緊緊攥著衣襟,倒在床上扭過頭,看向珠簾外一道道走進外殿的緋衣身?影。
個個威嚴冷肅,不苟言笑,皆是內閣高官。
其中一人挺拔冷峻,個頭兒比旁的老臣都要高些,年紀很輕,比起旁人,要鬆弛有?度得多。
她看見不可?一世的太子含笑抬手,主動與那男子示好。
男子眉眼疏淡,不明態度。如站在泥沼旁的鶴,不染淤泥,卻也?不會主動向陷入淤泥中的小獸施以幫助。
從?俞翠春的口中,她得知?那人是大鄞最?年輕的次輔、永熹伯世子衛湛。
一個讓滿朝文武欽佩的清流名臣。
雖是副相,卻已接管了老首輔的職務,是最?有?可?能繼任首輔之職的人。
或許她此?刻有?著靡顏膩理、柔情綽態的風情吧,俞翠春端過托盤,其上擺放著一副鬥彩酒具,塞到?她手裡,“惹惱了殿下沒?你好果子吃,還不快去替殿下招待貴客。”
即便涉世未深,她也?知?太子的侍姬不該去招待來客。俞翠春此?舉,無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這個勢利老嫗的眼裡,立功遠比給太子培養稱心意的侍姬重要得多。
為了母親的安危,她不得不接過托盤,腳步虛浮地走出內殿,赫然?出現?在眾人的視野裡。
一瞬間,百十道視線投了過來,或是驚訝,或是好奇,或是驚豔,全然?落在她的身?上。
頂著各異的目光,她低頭走到?太子座前,顫顫巍巍地呈上美酒,“殿下請。”
太子厲眸掃過她蒼白的臉,不滿地睨了一眼站在內殿珠簾內的老嫗,剛要屏退她,無意間瞥見一道清淺的視線。
那個向來不多看女子一眼的年輕次輔,投來了目光,微微一滯,隨即移開,慢條斯理地飲啜盞中酒。
男人才更了解男人,太子品出些名堂,糾結片刻,露出森森笑意,示意她轉過身?去,麵朝貴客。
母親的安危不容她扭捏半分,忍著可?能會被當眾羞辱的風險,她慢慢轉身?,麵朝那個矜冷慵懶、手握相權的男子。
視線交彙的一刹,周遭陷入詭異的安靜,男子身?上那股清冽的氣息化為雪山的晨風,拂過她的麵頰。
身?後傳來太子略帶冷笑的指令,“可?真不懂事,還不過去給衛相斟酒!”
一側有?權宦趁機打趣,帶著濃濃的調侃:“初出茅廬的美人都這樣,讓老奴帶回?去調弄幾日?,保管開竅。”
戲謔的話?語,引得哄堂大笑。◆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太子跟著笑了,笑意不明。
內閣大學士們肅了臉色,礙於次輔沒?有?變臉,也?不好嗆聲。
忍著撕心裂肺的苦楚,她走到?那個一直緘默的男子麵前,稍稍曲膝欠身?,遞上美酒,“衛相請用。”
吐字時,嗓子眼哽咽,委屈又無助。
麵前的男子倚靠憑幾上,垂眼摩挲著自己手裡的銀盞,沒?有?接話?,亦沒?有?攆開她。
半晌,男子放下手中盞,起身?淡淡道:“內閣還有?事務要處理,臣先?行告辭。”
不等太子俞允,他邁開步子,頭也?不回?地離開。
大學士們隨之起身?離去。
缺了衛湛的小宴失了意義,太子擺擺手,屏退一眾心腹。
等賓客全部離席,太子冷嗆一聲:“俞翠春,你好大的膽子!誰準許你擅作主張的?”
俞翠春打簾走出,“寧氏女容色傾城,是萬裡挑一的美人,若能以此?蠱惑衛相,不失為一步好棋。一個侍姬,物儘其用才是,蠱惑不了,之於殿下而言,也?沒?什麼損失。老身?不過是鬥膽獻計,望殿下息怒。謀大事者,不該為情所困。”
滿心算計的老嫗有?恃無恐到?,可?以篤定太子會為了利益,舍棄美人。
太子陷入沉默,須臾,拉著女子走進內殿,譏誚笑道:“你既不願伺候孤,好,那就去伺候衛湛,做孤安插在他身?邊的眼線。辦得好,孤會考慮放過田氏,讓你們母女團聚。”
從?暗無天日?的夢中醒來,寧雪瀅看向身?側的男子,恍惚中,以為自己見到?的就是夢中那個渾身?透著疏懶勁兒的大權臣。
可?衛湛是周正冷清的,偶爾也?會疏懶,但絕非夢中的樣子。
夢裡的那個人,更像是衛湛和衛九的疊合,交融了他們二人的性子。
可?他們明明一個是前世重生,一個是今生衍生啊。
莫不是連他們自己都搞錯了?他們在前世本?就是一重靈魂?
剛剛醒來,四肢無力,她曲膝抱住自己梳理著思緒。
察覺出異樣,衛九湊近,扯開她環起的手臂,語氣關切地問道:“怎麼了?”
“做夢了。”
“能同我講講嗎?”
夢大多時候都是不切實際的,是被煩亂的思緒左右,產生的種種假象。可?自從?嫁入伯府,除了與衛九的春.夢,她的夢都得到?了印證,以致不得不認真審視夢境中的場景。
“衛九,我想問你一些關於前世的事,希望你不要騙我。”
衛九怔了怔,擋在她麵前,想要以平視的角度與她交談。山坡有?下傾的弧度,他單膝跪在地上,跪在了寧雪瀅的麵前。
“你問吧。”
“什麼都能回?答嗎?”
敏銳如衛九,大抵猜到?她想問前塵往事,而前塵往事中有?一處致命的環節,是該被封塵的記憶,不該讓她知?曉。
無他,夫妻想要無芥蒂地走下去,就不能涉及到?設計、背叛,更不該有?血色的阻隔,而橫貫在他們之間前世今生的阻隔,是衛湛流乾的血。
可?也?因一再隱瞞這件事而顯得不夠坦誠,致使衛湛馬上要失去她了。
衛九耷下肩,默默喟歎:“你問吧。”
寧雪瀅拿掉他銜在嘴裡的狗尾草,想讓他態度端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