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的杯子都帶有缺口。
秋荷從馬車裡取出?茶具和小爐,迎雨折返回偏房時,忽然?瞥見什麼,登時慢下腳步,恍惚瞧見一道身影撐傘佇立在不遠處。
可雨勢太大,簌簌成線,拍打在臉上有些?刺痛,她顧不得其他,快步走進偏房,放下東西,拍了拍衣裙上的雨水,“越往南邊走,雨水越豐厚,接下來的路途,咱們啊,指不定要被淋上幾場呢。”
青橘坐在床邊吃甘蔗,牙口極好。
“哪來的甘蔗?”秋荷問道。
“婆婆給的。投桃報李,咱們明日離開時,給婆婆留些?瓜果吧。”
這時,有村民披著蓑衣走來,挨家挨戶地告知著:“咱們村的橋被河水衝斷了,等著官府來人?修葺,這幾日都彆去河邊亂轉!”
老翁隔著門簾子應道:“知道了!”
在另一間偏房的影衛們互視幾眼,在這麼一間逼仄的小房間內擠上幾日可是夠受的。
雨水順著屋簷連成串,潤透窗紙,滴濺進屋中的被褥上,青橘關上窗,抱臂搖搖頭,“橋修好前,咱們算是走不了了,希望官府加派人?手趕工吧。”
秋荷歎道:“想必夫人?都等急了,也不知老爺行至哪裡了。”
寧雪瀅坐在桌邊煮水,眉眼淡淡的,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但麵?上絲毫不顯,以?致秋荷和青橘都未察覺她此刻的異樣。
子夜過半,大雨初歇,屋外潮氣四起?,屋內被褥潮濕,比船艙裡好不到哪兒去。
驀地,叩門聲起?,嚇醒了屋裡的三個姑娘,也讓對?麵?的影衛們提高了警覺。
可當眾人?探出?腦袋一探究竟時,赫然?發現?消失多日的世子爺出?現?在農家小院中。
身姿秀頎,錦衣玉帶,成為?煙雨朦朧農家小院中最昳麗的驚豔之色。
“是世子!”
青橘趕忙穿好衣裳,拉著秋荷讓出?屋子,迫不及待地修複小夫妻間的裂痕,即便不知小夫妻又?為?何鬨了矛盾。
“床頭吵,床尾和,世子多讓讓大奶奶嘛。”貼著門板讓出?路,青橘嘀嘀咕咕個不停,小嘴兒一刻不閒著。
小夫妻的事,哪有她們摻和的餘地,秋荷捂住青橘的嘴往外走,跟老夫妻借了正房的西臥小住。
西臥沒有床,兩人?搬來長?椅湊合,嬉嬉鬨鬨的倒也開懷,隻要兩位主子不離心?就好。
偏房之內,看著突然?出?現?渾身淋雨的男人?,寧雪瀅眉眼疏淡,沒有表露出?任何欣喜或雀躍。
男人?淡淡開口,比的就是誰更冷然?。
“和離的事,我同意了。”
一句話,吸引了寧雪瀅的注意。
男人?居高臨下地投過視線,眼尾微微上挑,瀲灩中透著桀驁。
氣氛凝結成冰,又?被寧雪瀅一語道破,“衛九,是你吧。”
難怪衛湛消失了影蹤,是自身並不想讓衛九趁機出?來挑事吧。
上一刻還在假裝冷清的男人?揚了揚唇,主動坐到寧雪瀅的對?麵?,自來熟地拿起?茶盞飲了一口,“沒開玩笑,你們和離,我同意了。”
他趴在木桌上,試著去碰女子的手,“然?後你和我再拜一次堂。”
想得可真美啊。
寧雪瀅提起?壺直接澆向他伸過來的手。
衛九趕忙收回,懶懶笑道:“我做夢都想和你拜一次堂,衛湛幫我大忙了。”
“你也騙了我,你們兩個都一樣。”
衛九立即端正態度,直起?腰認真道:“你信我,我不知道俞翠春的存在。”
寧雪瀅也非好被糊弄的人?,目光清泠泠的毫無觸動,“衛九,你親口承認知曉衛湛的一切事,除了......”
除了房事。
她止了話音,為?自己斟茶,“休要再騙我。”
這個“再”不輕不重,卻讓衛九提高警覺,意識到她在衛湛那裡累積的怨恨有一部分轉移到了他的身上。
那是不是意味,她也是在乎他的?
因在乎,所以?憎惡被欺騙。
倒沒有心?花怒放,但比之衛湛,衛九像半個局外人?,雖然?極力想要轉變成局中人?。
心?裡歡喜,嘴上卻抱怨道:“你不能在喜歡衛湛時,把我和他割裂開,又?在與他置氣時,把我和他一同排斥,這樣不公平。”
感情裡有公平嗎?寧雪瀅默默飲茶,沒有接話。
多日沒有針灸,心?口早已?有了不適感,好在大仇得報,症狀得以?舒緩,但還是不同於尋常人?的心?跳,他趴在桌上捂住%e8%83%b8膛,看上去鮮活又?脆弱。
鮮活體現?在舉止,脆弱體現?在臉色上。
寧雪瀅覺得他多半是裝的,比起?衛湛,他的臉皮不知要厚上幾倍。
欺騙一事,寧雪瀅的火氣源自衛湛,對?衛九從沒抱過希望,也就談不上失望,見他臉色蒼白,隨口問了句:“心?悸?”
“有一點兒,但比之前好多了。”衛九側頭枕著自己的手臂笑問,“奔波多日,衛湛拖垮了我,能幫我施副針嗎?”
他沒有說謊,一路南下,數日不眠不休,風餐露宿,再強勁的身子骨都會吃不消,何況是時而犯有心?悸的人?。
執盞的手緊緊收緊,寧雪瀅多少有點口是心?非:“你不是最害怕針灸?”
“那也比心?悸強吧,彆打擾秋荷那個小丫頭休息了,全由你來,就當練手了。”
提到練手,寧雪瀅還真手癢了,技藝是在一次次的磨練中逐漸嫻熟,時日久了是會手生?的。
屋外大雨,那麼多雙眼睛看著,攆他出?去淋雨不合適,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也不合適,不如練把手打消她的尷尬,“那你躺下。”
衛九鳳眸流眄,二話不說,抬手解開腰封。
被燈火映在牆上的影子很?像披著人?皮的千年狐狸,而此刻他褪去濕漉的外衫,快要顯出?原形。
年輕健壯的%e8%83%b8膛肌理分明,每塊肌肉都飽滿勻稱,與自身清雋的氣韻並不衝突,反而呈現?出?火與冰的完美相融。
寧雪瀅取出?銀針包,攤開在桌上,“幫我拉一下桌子。”
衛九輕鬆搬起?木桌挨近床邊,隨後脫去錦靴,平躺在床上。
昏暗的農家偏房被雷電映得忽明忽暗,寧雪瀅想要目不斜視,可施針時又?不可避免要去直視他的身體,沒有秋荷在旁,尋常施針變得狎昵曖昧。
看衛九佻達的模樣,像是在做一件極其享受的事。
“不許笑。”她輕嗔,麵?露不悅。
衛九抿抿唇,瞬間收斂乖戾,木頭樁似的一動不動。
寧雪瀅按著平日所學,捏起?一銀針灼燒、擦拭,隨後刺在衛九的膻中%e7%a9%b4上。
隨即聽見男人?“嘶”了一聲。
“怕就彆紮了。”
“沒事,繼續。”
正麵?施過針,寧雪瀅扶他起?身背對?自己,執針刺入他背後的心?俞%e7%a9%b4。
男人?的背部生?得寬厚緊實,與那纖纖素手形成明顯對?比。
寧雪瀅在這副身子骨上得到過不止一次的歡愉,如今再麵?對?,即便知他現?在是衛九,還是無法消除臊意,隻因屋裡太狹小,又?隻有他們兩人?。
“三陰交%e7%a9%b4,在腳踝。”
衛九卷起?褲腿,被刺得磨了磨後牙槽。
她的手法不如秋荷老練,提插、撚轉的疼痛感翻了幾番,衛九靠在枕頭上捏額,掩飾著疼意。
對?他,寧雪瀅沒有半點心?疼,更不會因手法而自責,但還是暗暗提醒自己要勤加練習,不能荒廢了這門手藝,“你何時回京?”
朝中事務繁忙,身為?次輔哪有那麼多空閒,可衛九隻想與寧雪瀅呆在一處,含糊其辭道:“村子裡的橋都衝斷了,怎麼啟程?”
“原路返回不受阻。”
“那也要過幾日吧,我正好休整一番。”
拔下最後一根銀針,寧雪瀅點點頭,“那這幾日,我就用?你練手了。”
“......”〓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你不會變回衛湛吧?”
那可說不準,衛九當然?不想變回衛湛,難得有趁虛而入的機會。他翻身騰出?個空地,故意用?尋常語氣道:“夜深了,睡吧。”
誰要跟他同擠一張床?寧雪瀅拿起?他丟在椅子上的濕衣掛在牆上的木橛上,“我出?去後,你把褲子換了,濕漉漉的都濡濕了婆婆的被褥。”
一聽她要離開,衛九坐起?身,赤腳光膀堵在門口,高大的身軀瞬間形成壓迫感。
寧雪瀅一把擰在他側腰上,手感卻是硬邦邦的沒有一點兒贅肉,還擰疼了自己的手。
“讓路。”
看著女子冷冰冰又?俏生?生?的模樣,衛九知道不該惹她生?氣,可就是心?裡發癢,不想她離開自己身邊。
“她們都睡了,彆去打擾了。咱們湊合一晚,我不會擾你。”
屋外又?是一道驚雷,寧雪瀅是有點兒怕雷電的,還不喜被雨水打濕鞋襪,罷了,夜深了也懶得折騰,她扭頭從包袱裡扯出?一條褲子,“換上。”
“哪兒來的?”
“出?門在外,隨手備了男裝。”
衛九拿過明顯短了一大截的中褲比量了下,失笑道:“哪哪兒都不合適,要不我彆穿了。”
他卷了卷舌尖,自知冒失會惹她不快。
見寧雪瀅背過身,一頭烏發垂腰,他有些?口乾舌燥,快速換上新褲子,走到桌邊喝了口茶。
用?的還是寧雪瀅的瓷盞。
寧雪瀅無視他的舉動,踢掉繡鞋躺到床上,抖開婆婆疊放整齊的被子蓋住自己,縮成一個球。
“你睡地上。”
衛九彎腰擺好鞋子。
四月不再寒冷,加上體內臊得慌,他指尖一撣,熄滅燈火,單手撐頭坐在桌邊靜默不語。
星月黯淡,雷電交加,他抬起?手,以?視線的錯覺,隔空輕輕“拍”在寧雪瀅的身上,不聲不響地“哄”著女子入睡。
等女子徹底入睡,他悄然?靠近,借著紫電的光亮,細細打量她的睡顏。
怎麼看怎麼喜歡。
心?口如有羽毛劃過,他坐在床邊,目光變得愈發認真。
“小瀅兒,讓我代替衛湛吧。”
輕喃一聲,他溫柔笑開,如開在雨夜的榆葉梅,妖冶與冷魅並存。
無形的羽毛還在心?口撓癢,他又?靠近了些?,氣息遊弋在女子的臉上,拂過紅唇時,猶豫了很?久,終是沒有落下%e5%90%bb。
從未被任何情緒困住過的他,生?來乖張恣睢,奈何遇見了寧雪瀅。
宿命,讓他收起?利爪,正視了自己的感情。
第65章
辰時碧空如洗,日?暖風和,寧雪瀅用過婆婆做的早飯,本?想帶著秋荷去後山尋覓草藥以打發日?子,可?尋了半晌也未尋到那丫頭的身影,打聽後方知?,那丫頭與青橘一起做了個紙鳶,跑出去撒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