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霽月清歡 怡米 4411 字 6個月前

話要叮囑太子。

衛湛隨太子前往寢殿,甫一走進內殿,就見?迎麵砸來一個玉枕,正中太子額頭。

十五歲的少年不?躲不?閃,平靜走到床邊。

臥床的景安帝已顯出?油儘燈枯之象,比前世?今日看上?去還要衰老。他費力支起上?半身,伸手欲掐太子的頸。

“豎子,休要覬覦朕的皇位,朕不?準任何人、任何人覬覦!”

皇帝的狀況彆說勤政,連最起碼的上?朝都費勁,即便不?內禪,也該讓太子代?理?朝政啊。皇親國戚們?圍在一旁,想勸說皇帝又怕惹火上?身。

可景安帝就是不?鬆口?,打心裡不?喜這個正統的兒子。

太子在擔任儲君期間無過失,景安帝尋不?到廢黜的理?由,也無合適的新太子人選,因而拖延至今。

他發?著氣音,氣若遊絲,奄奄一息,根本叫人聽不?真切說了什麼。

太子麵無表情,不?為所?動。

這時,衛湛走上?前,與太子並肩而立,彎腰附在景安帝的耳邊。

眾目睽睽下,衛湛聲如珠璣,敘述著太子的功績。

身為太子輔臣,在這個時候站出?來為太子爭取利益,無可厚非。

景安帝眼皮沉重?,捂著喉嚨想要吐字,已是力不?從心,甚至發?不?出?聲音。

可最終,大家聽清了。

皇帝說的是——

“清場。”

趙得貴趕忙比劃起手勢,將一眾臣子請出?大殿,隻留下數名重?臣。

秦菱步子頓了又頓,一步三回頭,照說身為錦衣衛指揮使,他也該留下,可他沒有?成為輔政大臣的資格,隻能黯然離場。

待寢殿清淨了,幾名重?臣紛紛上?前,安靜聽候皇帝口?諭。

景安帝掐住發?緊的嗓子,試著發?出?聲音,奈何隻剩氣音。

“朕修養間,由太子代?理?朝政。”

太子近臣們?不?由鬆口?氣,有?種塵埃落定的踏實感。

另一部分重?臣垂頭緘默,無法反駁,始終沒有?尋到挑起朝中派係紛爭的契機。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前世?,這個契機來自季懿行。罷黜儲君,新立太子,是派係紛爭的源頭。

衛湛掃過低頭不?語的幾名重?臣,清潤的視線透著點點凜然,漸漸趨於平和。

大局已定,他們?掀不?起大浪,留著無妨,日後施以恩惠,還能為太子所?用。

衛湛看向趙得貴,輕輕扣了扣交疊在身前的指骨。

見?狀,趙得貴上?前,“陛下需要靜養,諸位大人請回吧。”

太子最先抬步,眾人審時度勢,立即簇擁而上?,包括那幾名曾想要扶持其他皇子的重?臣。

衛湛腳步稍慢,落後一截,再次附身靠近皇帝耳邊,以隻有?兩人能聽清的音量,淡淡說了些什麼。

簡短兩句,不?著痕跡,甚至無人注意到。

景安帝先是一愣,旋即瞠目,不?可置信地看向衛湛,迸濺出?前所?未有?的憤怒和恨意。

他臉上?橫肉輕顫,嘴角歪斜,身體逐漸痙攣。

衛湛提唇,直起腰身,不?動聲色地離開?。

誅心,是今生“送”給這對父子的回擊。

繞了這麼一大圈,費時費力,但值得。

景安帝想要起身,可身體根本不?聽使喚,他轉眸看向遠去的臣子們?,想要發?出?聲音攔下他們?,卻因憤怒而更為失聲,連氣音都發?不?出?了。

急於挽回局麵,他試圖坐起,手指詔獄的方?向,瞪著眼珠,抖著嘴皮,像是在竭力表達什麼,卻隻有?趙得貴注意到了。

然而,侍奉在禦前三十餘年的老內侍沒有?給予任何反應,悄然看著景安帝倒在床上?,不?再發?出?任何聲響,目光渙散。

而衛湛已走到人群之中。

全然抽身。

當眾人即將跨出?外?殿的大門時,內殿突然發?出?一聲哽咽的驚呼。

“啊!陛下?”

“陛下醒醒?”

“陛下!!”

景安二十七年,二月十七,卯時三刻,在位三十九年的大鄞皇帝沈聿駕崩,享年五十六歲。

停靈十餘日後,於會?試放榜的前一日下葬皇陵。

太子沈陌玉登基為帝,改年號贇仁。

原定的放榜及殿試被推遲。

第57章

陽春三月,溪水潺潺,楊柳吐新,宮中的玉蘭花在輕柔春風中葳蕤綻放,純白無瑕。

新帝沈陌玉還如往常一般,拉過?衛湛坐在玉階上賞月。

一片落花嵌在衛湛發間,新帝抬手撚去?,爽朗一笑。

是出自真心的笑。

屬於?少年的笑。

心情好了,看花賞月都多了一份意境。

“先生可否告知朕,最後與先帝說了什?麼?”

衛湛一身官袍,補子?從孔雀換成了錦雞。

輾轉迢迢,重回內閣的他,在風雨斬棘中,背脊依舊挺直。

前世的衛湛,在景安二十六年的春季升任內閣次輔,而此前,從未做過?東宮官員。

今生是為了守護新帝,才推拒了吏部尚書的舉薦,入詹事府臥薪嘗膽。

聽過?新帝的疑問,衛湛回憶起那日場景。

對景安帝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臣有一事,是從俞翠春口中得知,該對陛下坦言。季懿行原姓沈,乃陛下第十四?子?,與尹軒無血緣。

衛湛淡淡敘述,之?後站起身,向?新帝遞出手,“時候不早了,陛下該去?批閱奏折了。”

新帝借著他的力道?起身,於?徐徐夜風中閉眼聆聽春的聲響。

陽春至,陰霾散去?,新的宏圖才剛剛展開。

**

北鎮撫司,詔獄。

淪為階下囚,季懿行從暴怒、不甘、痛苦、絕望再到麻木,僅僅用了半個月。

詔獄如煉獄,傳聞一點兒不假。

被判秋後問斬的囚犯,在詔獄裡?多數活不到拉至刑場那日。北鎮撫司的人曆來?心狠手辣,依仗皇權,行事狠辣慣了,不懼代?價,可如今不同,新帝禦極,最先要整改削權的就是錦衣衛。

而秦菱作為錦衣衛指揮使,昔日不把太子?放在眼裡?,如今畏懼新帝報複,已有數日不曾現身詔獄,不知是否是去?另謀出路了。

獄卒送上飯菜,態度強硬,“快吃吧,做餓死鬼可不劃算。”

餿掉的飯菜難以滿足錦衣玉食的世家少爺,獄卒看好戲似的睥睨著季懿行抓起飯菜。

可下一瞬,全都扔在了牢房外頭。

獄卒火冒三丈,聯合幾個同僚打開牢門?,對著季懿行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還當?自己是公子?哥呢?呸!”

牢房傳出季懿行痛苦的嘶吼,可對麵和隔壁牢房中的囚犯如同麻木的石頭,毫無反應,對這?種事早已見怪不怪。

這?裡?能快速磨平一個人的棱角,不出一個月,還哪有養尊處優的世家子?!

夜裡?狂風大作,吹折剛剛吐出新芽的枝條,季朗坤從噩夢中驚醒,不停喘著粗氣。

他夢見兒子?倔驢似的不肯服軟,被獄卒結夥毆打。

新帝禦極,沒有遷怒季氏,還在有意無意告誡季氏,日後莫要與季懿行有所牽扯。

季氏富貴猶在,可越是這?樣,季朗坤越是倍感煎熬。

四?更天,獄卒們停了手,季懿行倒在亂草垛裡?沒精打采。牢房裡?肮臟不堪,滿是塵土,他咳嗽幾聲,費力爬起來?靠在冰涼的牆壁上。

天明時,葛氏沒有與任何人商量,悄然來?到詔獄外,暗中打點一番後,隨獄卒走進從未踏入過?的陰森之?所。^_^思^_^兔^_^在^_^線^_^閱^_^讀^_^

婦人罩著兜帽,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緊緊握著食盒,不敢亂瞟,生怕看見不該看的。當?她瞧見邋裡?邋遢的兒子?時,眼眶一熱,急忙上前。

獄卒催促道?:“隻有半刻鐘。”

“好,好的。”葛氏蹲下來?,手握牢柱朝裡?麵喚了聲,剛開口就啞了嗓音,“兒啊,我糊塗的孩子?!”

聽見熟悉的聲音,季懿行轉過?頭,在看清母親的麵龐時,連滾帶爬地靠過?去?,緊緊抓住母親握在牢柱上的手,壓低聲音道?:“娘,你怎麼來?了?快走,彆讓人知道?!”

葛氏哭著搖頭,泣不成聲,卻?不敢放聲大哭。

季懿行很是內疚,快速詢問起家中的事。

得知是衛湛保住季氏時,目光流露出不解。

衛湛為何針對他,又力保季氏?

而後,他又在葛氏口中得知景安帝已駕崩,太子?登基。

他抹掉眼淚,最後演變成癲狂的大笑。

葛氏左右看看,示意他冷靜,打開食盒,遞過?一碟碟熱乎的飯菜。

在吃到最喜歡的燉牛肉時,他嗓子?酸痛,有淚滴懸在鼻尖,“娘,往後就彆再來?了。兒子?對不住季氏,更對不住您和父親的養育之?恩。自此,咱們恩斷義絕,對你們有利無害。”

“彆說了,吃吧,多吃些。”葛氏悲戚,痛苦地看著狼吞虎咽的兒子?,“新帝下令下葬了尹軒,你彆再為此痛心了。”

季懿行停下吞咽的動作,鼓著腮眨了眨淚濕的眼。

等葛氏拿著食盒離開,季懿行背靠牢柱上,回味著濕冷中被養母給予的溫暖。

以前不珍惜,如今難奢求。

耳尖微動,囚牢的過?道?上再次傳來?腳步聲,還有獄卒的諂%e5%aa%9a。

“麵前黑,衛相慢點。”

季懿行猛地轉頭,暗淡的壁燈映亮視野,一人身穿雪白錦服,外披銀色鶴氅,邁著穩健的步子?徐徐走來?。

衛湛!

季懿行已從葛氏口中得知他晉升為內閣次輔的事,加之?內閣首輔年事已高,不日就會致仕歸鄉,衛湛成為群臣之?首指日可待。

也將是大鄞皇朝最年輕的首輔。

獄卒點頭哈腰地跟在衛湛身邊,笑著提醒他彆挨牢門?太近。

“衛相彆沾了晦氣。”

衛湛站定,稍一抬指,示意獄卒退下。

狹窄的過?道?隻剩他一人,遮擋住了季懿行眼前的光。

周正清冷的氣韻,與瘮人的牢獄格格不入。

“階下囚的滋味如何?”

“衛湛,你為何針對我?迎錯親的事,也是你安排的吧?”

一再被針對,事到如今,季懿行再不懷疑到衛湛的頭上就是腦子?蠢笨。

其中必有他不知道?的隱情。

“我惹過?你、傷過?你,讓你如此恨我?”

“因為你可恨。”衛湛慢慢蹲下來?,從鶴氅中探出手,握了一把短刀,亦是前世刺穿他心臟的第九刀,是從季懿行的書房中搜出來?的。

此時握在皙白如玉的大手裡?,顯得鋒利冷寒。

刀尖在粗糙的地麵發出聲響。

季懿行怒目,“我在問你話!娶錯的事,是不是你一手策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