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可孤怕啊,怕父皇罷黜孤。”
“臣既然決定扶持殿下,就不會讓殿下敗北。”衛湛向河麵擲出不知何時撿在手中的石子,薄冰登時炸開裂紋。
“外強中乾,油儘燈枯,是陛下的現狀,一點兒藥草無濟於事。殿下該做的,是樹立儲君威信,以能在危機時刻震懾住禁軍。”
說罷,衛湛轉身離開,留下太子靜立風中。
回到帳篷已是二更時分,衛湛簡單洗漱,走向木床。
自返回山腳下,寧雪瀅一直躺在被子裡,連晚飯都是在床上糊弄的。
見衛湛走來,她頗為義氣地掀開被角,“快進來。”
等男人躺下,她就合攏被子,打了個寒噤。
出門在外,吃穿用度一律從簡,也促使兩人躺在了一張被子裡。
體驗有些微妙,寧雪瀅枕著男人的手臂竭力放空思緒。
衛湛閉上眼,氣息纏絡間,有繚亂意誌的暖香不斷縈繞,他扣住女子的腰用了些力,使得懷裡的人兒發出嚶聲,在漫漫長夜中格外悅耳。
被攪得氣息不穩,寧雪瀅翻個身,曲腿蜷成一團護住自己,想要保存體力,“明兒還要上山呢,快睡吧。”
可被子有些小,身側的人又是個身量高挑的,奪走了三分之二的被子,寧雪瀅又向回挪了挪,又挪了挪,直至靠在衛湛寬厚的%e8%83%b8膛上才不敢再動彈。
察覺出她極為畏寒,衛湛將被子向裡勻了勻,側身露出背脊,就那麼將就了一晚。
第18章
翌日辰時,寧雪瀅從溫暖中醒來,發覺被子全在自己身上。
內疚源源湧來,她掖過被子蓋在男人身上,還替他搓了搓手臂和後背,很怕他著涼。
辰時霧散,帳外侍衛催促著眾人取餐,鬨得動靜很大,可衛湛仍在沉睡,沒有醒來的跡象。
直到寧雪瀅端著飯菜進來,喚了他幾聲,才動了動纖薄的眼皮。
“郎君可有著涼?”
“沒有。”年少時習武風餐露宿是常事,衛湛從不是弱不禁風之輩,可一坐起,心口傳來異樣,臉色驟然蒼白。
他緩了緩,抬手揉顳,“咱們今日酉時返程。”
不是為期四日嗎?寧雪瀅稍愣過後,點了點頭,早點回去也好,能舒舒服服泡個湯浴驅寒。
前半晌日光璀璨,眾人結伴登山,聽相繼路過的人說起,當數太子和皓鴻公主采擷的草藥最多。
青橘笑問:“兩位殿下是不是作弊了?”
青岑拍了一下妹妹的後腦勺,“就你話多。”
青橘炸毛。
正在鬆樹下割藥的衛湛抬了抬眸,示意青岑帶走唧唧喳喳的“小麻雀”。
周遭變得安靜,衛湛割斷藥草的根%e8%8c%8e,將其放進簍筐裡。
今日收獲頗豐,前前後後采摘到了十餘樣。
昨日還覺他有些疏懶倦怠的寧雪瀅,撚著一顆顆不知從何處采摘的小棗走過去,“快晌午了,咱們歇歇吧。”
衛湛放下筐簍,靠在鬆樹旁,“手裡拿的什麼?”
“好東西。”寧雪瀅笑%e5%90%9f%e5%90%9f遞到他嘴邊,流露一點兒小心機,“嘗嘗吸收天地精華的山棗。”
那隻小手在采摘藥草時染過泥土,但衛湛還是含進嘴裡,一口咬碎硬脆的棗。
“甜嗎?”
“酸。”
怎料,寧雪瀅又從荷包裡拿出一顆,“我采了一小兜呢,不會都酸吧?郎君再幫我嘗嘗。”
說著,遞到男人嘴邊。
衛湛睇一眼,再次吃下。
這趟出城,寧雪瀅發覺,麵前的男子沒那麼難以相處了,這人吃軟不吃硬,稍稍一哄,縱使帶著玩笑和調侃,他也照單全收。
“酸嗎?”
“嗯。”
寧雪瀅自己也嘗了一顆,被酸得眯起眼睛。
他是怎麼說服自己吃下第二顆的?
晌午彤雲密布,遮日蔽光,視野變得昏暗。
雪花在不知不覺中飄落,迎麵沁涼。
雜草叢生的山路覆了一層薄薄細雪,衛湛看向莽茫巒壑,背起筐簍,示意寧雪瀅跟上自己,並沿途提醒同僚們立即下山,以防雪勢轉大被困山中。
可一部分想要立功的年輕朝臣沒有聽勸,繼續沿著盤山路向上,隻為尋到傳說中的雪蓮。
一株雪蓮的價值,在禦前可抵眾人至今采摘的全部藥草。
衛湛素來不是操心之人,沒再勸說,隻拉著妻子的手腕快步下山。
可道路濕滑,北風漸起,雪勢隨之轉大。
走到半山腰時,寧雪瀅不慎趔趄跪倒在地,摔破了掌根。
她爬起來,沒敢耽擱,笑著說了聲“沒事”。卷翹的睫毛上落了雪,融為冰晶。
衛湛拉住她繼續下山。
山中凶險難測,山腳下的禁軍統領吹響號角,號角聲回蕩山穀,示意眾人立即返回。
兩刻鐘後,金烏躲進厚厚雲層,天地間淡青一片,一場大雪驟降,冰凍山路,急於下山的人們踉踉蹌蹌,磕得青一塊紫一塊。
寧雪瀅在第二次摔倒後,被衛湛背上身。
看著被置在路旁的筐簍,寧雪瀅即便可惜也沒有提出攜帶上。
遭遇險峻困境,除了命,其餘皆是身外之物。
衛湛的步子很穩,在漸積的雪地上留下兩排腳印。
寧雪瀅在衛湛的背上回眸,有些擔心公爹,還有青岑和青橘兩兄妹。
可滿目的雪白不容他們改變路線前去尋人,偌大的山脈,也無處可尋,最明智的做法便是先行返回山腳下集合再想對策。
寧雪瀅用雙手捂住衛湛凍紅的耳朵,“冷嗎?”
“還好,降雪不冷。”
風雪交織,皚皚連綿,衛湛快要看不清前方的路。
可所帶食物不多,他們不能被困山上。
惡劣的天氣,一個人下山都已困難重重,何況是兩人。
寧雪瀅沙啞問道:“若是一會兒尋不到出路,你會丟下我嗎?”
“不會。”衛湛勾緊她的腿彎向上顛了顛,繼續下山,用行動詮釋了回答。
所幸,憑借超強的記憶力,衛湛在幾個分叉口上選對了路線,在亥時回到帳中。
見到公爹和兩兄妹的一刻,寧雪瀅難掩激動。
青橘遞上一個手爐,為快要凍僵的寧雪瀅不停搓揉著臉頰、手臂。
而青岑、衛伯爺和衛湛,與其餘禁軍將領們核對著未返回的人員。
這場未被欽天監觀測出的大雪困住了朝臣及家眷三十餘人,其中包括皓鴻公主和戶部尚書季朗坤。
太子惶惶不安,說什麼也要連夜入山尋人。
儲君不可有閃失,衛湛勒令侍衛將太子送回帳篷,不管少年怎樣反抗,都無濟於事。
坐在禁軍統領的大帳中,衛湛等人規劃好幾條救援路線,約定在次日辰時前返還。
可明日逢九,青岑攔住走出大帳的衛湛,“卑職不能讓世子上山。”
返程的計劃被打亂,衛湛拍了拍青岑的肩,“現在啟程回府已經來不及了,除了機關術,哪裡都困不住衛九,所幸由著他吧。大是大非麵前,他不會胡來。”
與其在人前顯露出異常,還不如隱蔽在山上。
“可......”
“照看好伯爺和大奶奶,等我回來。”
事態緊急,容不得耽擱,衛湛背起裝有食物和工具的褡褳,拿起火把徑自上山。
幾名侍衛跟在後頭,每個人的手裡都攥著一張便於下山的路線圖。
寧雪瀅裹著厚厚的裘衣目送男人離開,想到逢九心疾的事,不免憂心,忽然提步跑了過去。
青岑見狀追過去,“大奶奶且慢!”
寧雪瀅在風雪中轉身,嚴肅問道:“世子既有心疾,為何不在帳中休息?這樣不會出事嗎?”`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世子的心疾較為特殊,還請大奶奶稍安勿躁。”
“我是他的妻子,怎能不急?”
留下一句話,她頭也不回地跑上山,在侍衛們驚訝的目光下,拉住衛湛的衣角,“你不能去!”
衛湛停下腳步,等侍衛們識趣地快步離開,才掐開女子緊攥的手,“我沒事,放心。”
“你有心疾,叫我如何放心?”
衛湛於火光中凝視女子關切的麵容,心口的異樣不斷加劇,卻滋生出一絲絲莫名的舒暖。他抬手覆在女子的發頂,輕輕抓揉幾下,留下四個字後毅然轉身。
“等我回來。”
望著男人漸行漸遠的背影,寧雪瀅意識到,他不願與她交心。
**
雪越下越大,沒有停歇的跡象,被困山洞的君臣靠著微弱的炭火取暖,這還是季朗坤多個心眼,在出行前從府中帶來的銀骨炭。
朝火堆裡添了一把樹杈子,季朗坤看向倚在洞壁上的沈茹思,猶豫著脫下自己的外衫,“公主披著吧。”
沈茹思趕忙製止他的舉動,“老卿家已將裘衣借給了本宮,足夠禦寒了。”
女子麵朝洞口望向黑沉沉的天際,沒有恐懼和不安,反倒有種隨遇而安的淡然。
困境之中,好在有“良友”相伴。
季朗坤搓了搓雙手,舉目片片飛雪,眼前已有幻影,體力將儘。
兩人在簌簌風雪中靜默抬頭,模樣輪廓出奇的相像,連腮邊的梨渦都如同複刻。
少頃,沈茹思從竹簍裡拿出一包凍硬的乾糧,丟進火堆中炙烤,“今夜本宮請老卿家吃餅,等到脫困,再請老卿家吃頓豐盛的。”
季朗坤沒有應答,等脫困回城,他們君臣有彆,同吃同樂不合禮數的。
還真是個古板的老者,沈茹思笑笑,用木枝挑出“燒餅”,一掰為二。
“喏。”
“多謝。”
不知過了多久,洞外響起呼喊聲,是救援的人到了。
因著久坐腿麻,兩人相互攙扶著起身,拿起火堆裡的木枝,對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揮舞手臂。
待到衛湛帶人從霧氣中走入視線,兩人齊齊舒口氣。
絕處逢生,季朗坤喜極,沒有顧及錯娶的事,拱手施以一禮,替代萬般言語。
衛湛還禮,脫下自己的大氅,披在了老者身上。
沿途救下五人,已有對應的五名侍衛帶人先行返回山腳下,僅剩的兩名侍衛上前,背起公主和尚書,準備按著路線圖下山。
衛湛應允,獨自佇立在漫天飛雪中,沒打算一同下山,而是要繼續上山尋人。
侍衛勸阻幾句,未見成效。
衛湛執意,無人能勸說得動。
季朗坤趴在侍衛背上,已達身體的極限,“山路險阻,衛世子還需量力而為。”
衛湛頷首,目送四人離去,隨後走進山洞借由火堆取了會兒暖,待火堆燃滅,他卷起路線圖,向這座山的頂峰走去。
禁軍派出數百人救援,剩餘被困的二十餘人各憑造化吧。但願都能得救。
他默默說在心裡。
子時時分,衛湛將自己困在山之巔,與月對影成三。
可今夜無月,如何對影成三?
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