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頁(1 / 1)

她低垂著眼,冷漠是一點兒,溫柔也有一點兒。那點兒柔和目光,投落到她身旁的張行簡身上。

那讓薑茹娘魂牽夢繞的俊逸郎君啊!

他袍袖紛紛,麵如琅玉,眼如星河,手上擊箸,口上輕歌。

他低唱著什麼:“阿姊頭上桂花香,勿得撥來勿得開。再摸阿姊……”

這一幕如此讓人印象深刻。

沈青梧低頭笑的時候,感覺到他人氣息。她慢慢抬頭,看到了院門旁那失魂落魄、臉色蒼白的薑茹娘。

沈青梧道:“張月鹿,客人來了。”

張行簡便抬頭望來。

薑茹娘心想:是了。

爹說,張家三哥哥和沈將軍分明是一對情人。三郎都不在意他人目光,搬去這最偏遠的院子,和沈將軍住在一起。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對那二人來說,自己是一個不速之客。

--

薑茹娘來,是來向沈青梧致歉的。

她是文人家那類養得心思玲瓏的娘子,張行簡幾次與她談話,她便明白自己再任性下去,張家與爹爹的情誼,就要斷絕在自己身上了。

士人家族,再是家大業大,也不好因為兒女私情,毀了兩家情誼。

張家需要薑家,薑家又何嘗不依賴那東京勢大的張家呢?

所以薑茹娘必須來道歉。

薑茹娘灰心萬分,木然致歉。她沒辦法耍什麼滑頭——張行簡在一旁看著。

此時此刻,她每每與這位郎君對視,再生不出什麼愛慕心,隻覺得自己被人看穿,瑟瑟發抖。

她想送走這兩尊煞星。

在屋中,薑茹娘向沈青梧遞茶,再說很多話:“……所以,是我任性,讓沈將軍為難了。希望將軍看在我爹的麵子上,不要說破,原諒我吧。”

沈青梧沉默而稀奇地看著薑茹娘。

她沒想到薑茹娘真的會道歉。

除了張行簡,她從來沒有接受過羞辱她的人的致歉。她一直以為隻有武力能保護自己,能解決所有問題……有朝一日,她享受到了張行簡那類溫和手段的好處。

沈青梧看張行簡。

張行簡對她眨眨眼。

薑茹娘忐忑抬目。

沈青梧滿懷激蕩,卻壓抑著。

她要先解決薑茹娘的事。

沈青梧冷然:“我不原諒你。”

薑茹娘臉色慘白,苦笑一聲。她唇動了動,想再哀求。

沈青梧話頭一轉:“你比我聰明很多,比我家境好很多,你用你擅長的手段,去對付一個不擅長此的人。輸了後,才來認錯……我憑什麼原諒?我心眼小,我當然不原諒。

“但是……我和你不一樣。”

她慢慢地想。

她慢慢地壓抑著心中激蕩,努力組織語言,說出自己的想法:“我不用我的武力去對付你。我得到了更好的……我已經滿意,就不‘得了便宜還賣乖’。

“你走吧。你和你爹,你們一家那些對我指指點點的仆從,你們全都安全了。”

薑茹娘迷瞪抬頭。

她不明白沈青梧最後話的意思,她隱約感覺到危險解除的訊號。

為什麼?難道沈青梧原本打算用武力對付他們一家人?怎麼對付?打他們還是殺他們?僅僅因為她的任性?

薑茹娘後背出了層汗,她感激看一眼張行簡。

薑茹娘試圖挽回一些情麵:“多謝兩位寬容,我不打擾了。張郎君,你方才唱的小曲兒很好聽,朗朗上口。我沒聽過,大約是郎君自己編的吧?郎君這般大才,是我唐突了。”

張行簡麵色微微不自在。

沈青梧麵色同樣微微不自在。

薑茹娘見自己的誇讚無效,她百思不得其解,卻也隻好先告辭而走。

--

薑茹娘一走,沈青梧就撲到了張行簡身上。

她為那“十八摸”被人聽不懂而開心,又為自己得到了這麼一個郎君而興奮。

沈青梧:“她竟然真的道歉!”

張行簡:“是啊,我不是說了嘛。”

沈青梧抱住他的脖頸,她激動萬分,卻搖頭,說不出自己的心情。

從來沒有得到過什麼的人,她如何說呢?

她隻是很開懷,隻是抱緊他,越來越不想撒手,不想離開。

這是以前沒有過的。

她心知肚明張行簡在織網捕獲她。

但她心甘情願。

張行簡要什麼,她就給什麼。

她要讓他做世上最開心的郎君。

--

東京風雨連日。

在少帝用人參吊著一口氣、所有臣子心焦煩悶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張家所在的巷子,有一天晚上,遭了賊,失了火。隔壁居住的也是一大世家,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小賊為了逃跑,放的大火順著風,刮到了隔壁的張家。

張家上下忙著撲火。

長林帶著幾個人剛忙完郎君交代的事務,被二娘子招待著吃酒,品味佳肴。

長林昏睡中被人搖醒。

他一身酒味,腦子昏昏沉沉,看人都是重影的,半晌才認出搖醒他的人,是今夜輪崗的死士之一。

這死士焦急萬分:“家裡失了火,快走!”

他們從火裡鑽出,看到熊熊烈焰燒得瘋狂,都有些震撼。

張家百年古宅,院中所植古樹都最少長了幾十年,然而火一燒,什麼都要毀了……長林本在看人撲火,突然想起一事,周身冰冷下來。

酒意瞬間消除。

長林厲聲:“跟我走!”

他帶著十幾個死士,擺脫火海,向關押博容的院子趕去。

他到的時候,那書房外看人的死士不知去向。長林將門踹開,死士安安靜靜地昏死在書房中,本應在書房中看書寫字的博容,卻不見了。

長林咬牙切齒:“給我追!”

--

風聲呼嘯,縱馬長行。

在離張家最遠的西南長巷中,飛奔的馬停了下來。

張文璧先從馬上躍下,她回頭,看著博容下馬。

博容披著黑色鬥篷,鬥篷將他大半張臉遮住,他周身通黑,隻有握著馬韁的手有點顏色。他從馬上躍下,動作輕緩沉著,下盤極穩。

這個站在巷中一身黑的青年,和張文璧記憶中的張容,差距太遠,宛如完全不同的兩人。

張文璧靜靜看著。

博容丟下馬韁,回頭看張文璧。

他頷首:“至此一彆,小妹不必送了。”

他叫一聲“小妹”,張文璧的眼淚便潸然落下。

要知道,她親手養大的那個弟弟,張行簡,如今有多難對付。

為了救出博容,她花了一年時間來放鬆他們的警惕。她想見兄長,想救兄長……直到張行簡離開東京,她又觀察了兩個月,才終於敢出手。

她姓張。

可是如今的張家,早不聽她的了。

張文璧甚至不知,自己配合博容,放他出來,算不算錯。

可這是她的兄長。

是她從小到大仰望的存在,是她漫長的將近三十年的動力。

她怎可能看著兄長被關押在那個小黑屋中,永生見不到日光呢?

此時此地,張文璧發現自己即使和博容麵對麵,他的鬥篷那麼長,她依然看不清他的臉。

張文璧說:“大哥,你走吧,走得遠遠的。你不要和三弟為敵了……我不想看到你們任何一個人受傷。”

博容笑了笑,他沒有應她的話。

博容說:“忘了我。”

博容說:“我交給你的信,你記得到時候拿給那人看。”

張文璧孤零零地站著。

張文璧道:“你為什麼不肯和三弟和解?我按照你的樣子去教他,培養他,他很優秀,他對得起我們家……大哥,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博容回答:“何必多問。你們已經不需要我了。”Θ思Θ兔Θ網Θ

他抬頭看天。

明月升起之時,光華早已掩蓋日華。

張文璧:“我至今不知道你要做什麼,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隻是想試著挽留你——大哥,一點機會都沒有,一點可能都沒有?你真的不回頭,不看我們了嗎?”

博容不說話。

他身上發生的故事,將被他帶走,被他掩埋。就讓張文璧以為,父母是好人,他是惡人吧。

博容不言不語地向前走。

他將要走入巷子拐彎時,終究忍不住回頭,向身後的妹妹望了一眼。

巷子這般深,隻有天上的月亮能照入。但是二人站在牆角跟,那月亮也照不到二人身上。

有光華,必有陰影。

有人要一身明澈,有人要走入地獄。

張文璧沉默地站在原地,落著淚,堅定長立,默然承受一切。

一個人拚儘全力去做一件事,可能什麼都得不到。一個人拚儘全力去反抗的那所謂背叛的命運,是否本就毫無意義?

人生的意義,對他來說,過於空茫。

這本是博容要的。

但是,他仍然沒有忍住——

博容沙啞著聲音,問張文璧:“若是有上蒼,若是有一隻眼能看到一切的恩怨——在上蒼眼中,我十惡不赦嗎?”

張文璧此時對所有事情一無所知。

她懷中有一封信,燒得她%e8%83%b8膛滾燙又顫唞。她永遠是張容最乖巧最聽話的妹妹,她將按照他的意思,在合適的時候,交出那封信。

她一無所知。

她唯一知道的,這將是自己見到的張容的最後一麵。

--

在博容離開一息後,長林等人才追到張文璧。

張文璧靠著牆,安靜地落淚。她不逃不反抗不狡辯,他們反而不知如何是好。

張文璧閉眼:“你們通知我三弟吧——我大哥逃了。”

--

東京沈家氣氛萎靡。

沈青梧成了刺客,沈青葉和一個殺手私奔,朝廷若不是還忌憚沈家的兵權,沈家此時上下全要入獄。

然而雖然沒有入獄,沈家上下卻都被軟禁在家。

沈家大家長,沈青梧的父親丟了官職,日日在家和沈母吵架。雞飛狗跳,整個家戰戰兢兢,讓沈琢精疲力儘。

這一晚,沈琢回到屋子,立即發現屋中多了一個人。

一個黑衣鬥篷人坐在窗角,讓沈琢當下去摸刀。

那人摘下鬥篷,沈琢目光一縮——“博帥!”

博帥不是被關押在張家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越獄?

沈琢沒來得及想這些,博容淡淡對他說:“我認識一個神醫,但需要想法子讓他進東京,給官家吊命。

“沈家有一個飛黃騰達、讓過往罪孽既往不咎的機會。隻要你接下來,聽我的。按照我的計劃執行,沈家有機會重振旗鼓。“

沈琢:“有機會?”

博容微笑:“輸了,便身與魂俱滅,滿門抄斬;贏了,就挾天子以令諸侯。沈家郎君,敢跟著我賭一把嗎?”

第99章

離開薑家後,沈青梧在接下來一月內,跟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