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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說:“你的說到做到,從來都不算數。”

張行簡默然。

他輕聲:“我其實是說話算數的……隻是在你眼中,恐怕我就是一個每句話都有目的的惡徒。我很努力去改你對我的這種印象,但是……因為一些事,看起來我失敗了。”

沈青梧心想,他可真冷靜。

與她鬨到這一步,還能蹲在這裡與她說話。

以為她會那麼溫柔?

以為現在是很好的聊天時間?

張行簡不去和博容勾心鬥角,不去操心那些讓沈青梧厭煩心煩的事,卻要收了傘,和她一起躲在這棵樹下說話。

張行簡低著眼,目光近處是她筆直的腰身。

能否成功,在此一戰。

張行簡希望用最小的代價,解決這場叛亂,希望所有人回到原先的位置,不再勞民傷財。他同時希望沈青梧相信自己,願意和自己一同離開。

這也許是他最後的機會。

他若說服不了她,可能會永遠失去她。這是張行簡要做的極為慎重的選擇之一,他耐著性子,此時此刻仍在斟酌。

張行簡仰著臉,讓她能看到她一直喜歡的這張臉。

他目中光華流動如星子閃耀:“梧桐,我喜歡你。”

他重複:“我是真的喜歡你……特彆特彆喜歡你。”

沈青梧無動於衷。

張行簡笑了笑:“我想娶你。”

她有了反應,冷冷看著他:“你做夢。”

張行簡微笑:“我當然知道我在做夢……這是我自己給自己挖的坑,天龍十九年時我去查你的過往,登門拜訪沈家。”

他平靜地麵對曾經的自己。

他說:“雨大不住,天地幽靜。從我踏入沈家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在斷絕你我的任何可能了。”

這個故事,沈青葉剛剛講過。

張行簡從他的角度,要重新給她講一遍這個故事。

張行簡說得很慢,句句斟酌。他在思考,也給她思考的時間:“……我確實做了那些事,確實為了斷絕你我的可能,給了你致命一擊。但是我當時……並不覺得你無路可退。

“梧桐,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那一年的我,做出那些決定的我,是不愛你的,對你毫無感情的……我和你在當時,是一對陌生人。”

沈青梧盯著他:“我救了你!我將你從活埋中救出,我帶你逃亡,幫你殺那些追殺者。我救了你!”

張行簡輕聲:“是……你是我唯一的救命恩人,我當然知道。可是……梧桐,其實,我不需要被人救。我沒有其他意思,你不要多想,我是想說——對當時未及弱冠的張月鹿來說,沈青梧是一個救過他一命的女子,但是他本不需要被救,他有自己的解決方案……沈青梧對當時的張月鹿來說,是人生一個意外。”

沈青梧沉默。

張行簡靜靜看著她,見她沒有發怒,他才試探著繼續說下去:

“梧桐,你確實……是很奇怪的。我如今折服於你的奇怪,但是你不能要求我剛剛見過你,就了解所有的你,被你的不容易打動。我對陌生人都是那樣的——報恩歸報恩,正事歸正事。

“在當年的我想來,你武功高強,沈家不支持你,我對我的救命恩人的報答方式,就是讓她去一個適合她的環境。對於一個可有可無的救命恩人來說,我認為我解決她當時的困境,並不算錯。

“我確實不能在當時順應她想要的報答方式——梧桐,你當初是想嫁給我。可是除了‘救命恩人’這個頭銜,我們並無交集。不是說你喜歡我,你救過我,我就必須以身相許。那是不對的。”

沈青梧睫毛被樹上落下的水濺一下。

她道:“你在強詞奪理。”

她說:“那年,我真的很不開心。”

張行簡心口被刺紮。

他顫聲:“是、是,我後來知道了。但我當時不知……梧桐,我確實不能預測到後麵發生的事,我也不知道你脾性那麼倔,什麼都不要就要離開。

“其實你在說要離開的時候,我便有點心動了……可是我不能心動。”

他給她解釋:“我背後是整個張家的希冀,我們家曾經因為一樁驚天動地的情愛出過事,你如今也知道是什麼事了。在這樣的背景下,我二姐是害怕感情的。自然,也要包括我——我不斷提醒自己,我不能感情用事,不能被情迷惑心誌。

“無論是娶沈青葉,還是娶任何女子,對我來說確實沒什麼區彆。我不愛誰,也不厭誰……誰對我來說,都一樣。”

沈青梧垂著眼。

沈青梧問:“那你現在說你喜愛我?早已做了的決定,你要反悔?”

張行簡輕聲:“我並不想反悔的。可是梧桐,你太異類了,太吸引我了。”

沈青梧怔住。

她早料到他會甜言蜜語地哄騙,可是短短幾句話,他說了幾次“喜歡”,她心中覺得、覺得……很奇怪。

張行簡溫溫和和:“你對我,充滿了吸引力。你每一次與眾不同的行徑,都要放大一遍我心中的感觸。每一次和你見麵,我都要強忍著不去招惹你。

“梧桐,我是一個不對任何事傾注太多感情的人。因為我不在意這世間大部分事,所以一些強硬、古怪、逼迫,都非常吸引我。這種感覺,是罌粟。我心知肚明,但是妄圖操控感情,本就是錯的。

“你也許不信,但是——天龍十九年,你已發誓與我再無糾葛,我的目的已經達成,但我依然讓你刺我一刀。我當時做這樣的決定,是我當時便知道我心動了。

“你說永不嫁張行簡的時候,決裂、冷漠、殺氣騰騰,既固執,又孤獨,帶著一往無前的狠……我當時便心跳不住,血液逆流,全身滾燙。我知道我被吸引了,我要努力克製這種吸引。”

張行簡漆黑眼中霧氣漣漣,是雨水連綿。

他在怔忡間,將自己代入那一年,為她剖析自己所思所想:“如果我不讓你刺我一刀,我生怕我會走過去,當場否決我做的所有決定。如果我不讓你刺我一刀,我生怕我會忍不住去找你,去說我們試一試。

“那是極為可笑的一件事,在我長年累月受到的教育中,為情所迷本就不應該發生。而我發現你是那麼狠的一個人,我隻能借助你,來逼迫我自己收手——梧桐,你刺我一刀,你恨我恨得要死,你再不會跟我在一起了。我再不會有任何機會了。”

沈青梧盯著他。

沈青梧慢慢說:“正如此刻。”

張行簡唇角仍帶著笑,笑意卻是淒然無奈的。他承認:“正如此刻。”

他再道:“但是我們依然有了一次又一次的交集,你每一次的靠近,對我都是誘惑……”

沈青梧靠著樹,恍惚地聽著這一切。

這種感覺非常奇怪。

在她想來,沈青梧是一個非常糟糕的人。什麼都做不好,脾氣也很討人厭。能接受她脾氣的人,必是本性寬容之輩。但這種接受,不是喜歡。

沈青梧隻想找一個人平等地看待她,不將她當做異類。

可是,如果張行簡沒有騙她,如果張行簡說的是真話……他是唯一一個,說喜歡她脾氣的人。

他說他喜歡她的古怪,喜歡她被人詬病的壞毛病,喜歡她每次做錯事的時刻……真是奇怪,她方方麵麵受到詬病的時候,為什麼他說他喜歡?

沈青梧低頭看張行簡。

她想判斷他有沒有撒謊。

沈青梧說:“做過的決定,本不應該反悔。你為何不抵抗你的動心,還要將我拉扯進去?”

張行簡平靜:“你怎知我沒有抵抗過?”

沈青梧心中湧起一陣怒意。

沈青梧揪住他衣領,俯近靠近他。她望著他漂亮的眼睛,冷冷問:“你掙紮過嗎?”

張行簡凝視著她因怒而有了些生氣的麵容:“掙紮過。”

沈青梧:“那一定是你掙紮得不夠用力!”◢思◢兔◢網◢

張行簡反問:“怎樣才叫掙紮得足夠用力?”

他反過來逼近她,在她生氣的時候握住她冰涼的手,他聲音輕柔,內容卻如炸、藥:

“我想擁抱你的時候,當著一個石頭,叫不叫用力?

“我想回%e5%90%bb你的時候,要不停提醒自己你對我的強迫掠奪,要自己腦海中不停想你可惡的時刻,叫不叫用力?

“和你在床上的時候……我想回應,想抱你想親你,想像旁的郎君一樣將你壓在身下,我有欲我有感覺,但我通通逼著自己四大皆空,我起初甚至寧可暈過去也不肯與你行事,叫不叫用力?”

雨水澆著二人。

他聲音不高,語氣冷淡,除了她,周遭沒有人可以聽到。

沈青梧骨子裡卻生出戰栗感。

她看到他眼中的火一點點燃起,她從未在張行簡身上看到過這麼強烈的感情。如山海滔滔,如野草燃燒,如熔漿爆炸……

她被這種激烈吸引。

但她同時生出些怯意。

她怔怔鬆開了揪住他衣領的手,向後靠在樹樁上。

反而是張行簡不放過她。

他握住她的手,要一次性告訴她自己所有的感覺:“我長年累月受到吸引的女子,一直是你。從來就隻有你。

“我喜歡你的瘋狂,喜歡你的不用腦子、沒有理智、全憑感覺行事。我自己做不到的地方,我都能在你身上找到。梧桐,你就像是我在尋找的另一個我所向往的自己……

“我愛自由,我得不到自由。但是梧桐是自由的鷹,誰也困不住你。

“我愛隨心所欲,無所顧忌,事到臨頭全然由心。梧桐可以做到,如有必要,梧桐會拋下所有事,什麼名望什麼權勢,你都不放在眼中。你當將軍,不是因為你想建功立業,隻是因為你喜歡,你想這麼做。

“你去做所有你想做的事——張月鹿是人人仰望的人,誰也不敢摘月亮。但是你敢。

“你做著世人眼中惡劣的事——張月鹿是你妹妹的未婚夫,你與你妹妹的關係並不差。可你依然要搶我,依然要得到我。你知道事情敗露後你會被批評,我若是狠一些會殺了你……可你都不在乎。

“我喜歡你什麼?我喜歡你的所有。

“你讓我去想——如果梧桐喜歡我,如果梧桐在乎我,那她一定會全心全意地愛著我,全心全意地奔我而來,眼中隻有我一人。

“不因為我是彆人的替代而將就我,不因為我不是月亮而放棄我。不因為我好而迷戀,不因為我壞而嫌惡……我不在意世間大部分感情,大部分人心,因為那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想要的就是你這樣的。”

沈青梧呆呆看著他。

他從來沒說過這些話,她從來沒聽過這些話。

沈青梧迷惘地想:怎麼回事?為什麼我會被人這麼誇?

我快氣死了!

我快恨死張行簡了!

可為什麼他這麼說的時候,她開始心動,開始發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