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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手在他後背上一陣摸索……

他與她用餐時,亦能感覺到對方灼灼目光。

他被這女殺手救了將近一月,女殺手從不管他死活,但這兩日,女殺手殷勤地要給他洗衣服,不斷地想將衣服從他身上剝掉。

張行簡忍怒:他豈能不知她的狼子野心!

可惜……他確實打不過她。

能用箭解決長林那些衛士的殺手,張行簡不認為自己是女殺手的對手。張行簡原本想試探女殺手,這幾日,因女殺手動手動腳,他已生殺心,不願再與她虛與委蛇。

他無法用武力殺她,隻能尋其他暗殺法子……

例如他每日喝的藥,其實有一部分讓人神智昏沉的效果,若是藥效能重一些就好了;例如這屋子他已熟悉十分,想布置一個殺陣也不難,隻要給他時間。

在他布置前,他得想法子讓沈青梧離開,不要總圍著他。

女殺手沈青梧,每日圍著張行簡轉悠,不過是想找回她的帕子。

她不知道帕子是不是真的在張行簡身上,她用言語試探,他近日卻臉色蒼白,不怎麼和她說話,總在發呆;她每每靠近他,他便尋借口遠離。

沈青梧皺眉——他不脫衣,她怎能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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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又鬥智鬥勇了一整日的張行簡,微有疲憊。

他以為自己又躲過了一日。

沈青梧來敲他房門,溫聲軟語,暗藏禍心:“郎君,你是不是許久沒有洗浴了?我幫你燒了熱水,拿了我爹的衣服給你,你快些換下來吧。

“你難道不想身上清爽一些嗎?”

屋內的張行簡:“……”

他目若冰雪,溫和拒絕:“我身上有傷,每日擦洗便好。不勞……”

沈青梧:“我問過大夫了,大夫說一月就可以碰水了。郎君,我希望你好起來,你莫要推拒了。”

沈青梧耐心:“你莫不是害羞?你放心,此處隻有你我二人,沒有他人,你不必那般拘束。”

張行簡:……正是因有你在,我才拘束。

他此時已然聽明白,今夜,他是躲不過去的。

這女殺手必要對他霸王硬上弓……不過是仗著孔業的囑咐,行便宜她自己的事罷了。

張行簡半晌微笑:“辛苦阿無了。我這便洗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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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的張行簡一步步走向木門,垂眼:不管孔業還有什麼計劃,他自身難保,今夜必須殺她。

屋外的沈青梧靠著木門,靜待他走近:若他身上當真存著她的東西,她今夜必要拿走帕子。

月光落地,扶疏數影輕搖,海藻般,拂在二人腳下。

第36章

月上柳梢,天邊幾點星子,寒光寥寥。

那時而力氣大、時而力氣小的女殺手將木桶搬到張行簡睡的屋子,再殷勤地將熱水倒進去。

沈青梧自覺自己體貼如此,張行簡卻一句寒暄不與她說。上一刻她剛滿意地用熱水填滿浴桶,下一刻她便被關到了門外。

沈青梧挑眉。

她要做個有耐心的娘子,在外聆聽也是法子。

沈青梧靠著屋外土牆,一邊聽著屋中動靜,一邊撐下巴,尋思自己什麼時候溜進去為好。

張行簡似乎不想與一個山野村女行得太近,口口聲聲說阿無是他的救命恩人,卻不見他有以身相許的打算。所謂的救命之恩,不過如此。

沈青梧暫時不想與張行簡撕破臉,她決定翻上屋簷,掀開瓦片,從上方偷看便是。

奇怪。

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沈青梧並未少做,她此時想來,心中卻酸酸地蕩了一下,手指尖上的麻意讓她怔然。

在沈青梧低頭研究自己手的時候,張行簡在屋中,慢吞吞地從袖中取出一塊有著尖銳口的瓷片。他寬衣解帶,翻開衣領,再慢慢地拆下%e8%83%b8`前包紮傷口的布條。

瓷片來自灶房中摔裂的碗。

他日日進灶房,減輕沈青梧的勞作,本也是為了能拿到防身之物。以女殺手的粗心,灶房中短一兩碗筷,她壓根注意不到。

此時,張行簡視力雖不能清楚地看到任何事物,但大體的輪廓他已能看見。這也是他選擇與女殺手決裂的原因——不依賴她,他可獨行,前去與自己的人馬聯絡。

一點燈火下,張行簡低頭,冷淡地看著自己%e8%83%b8`前的傷疤。那裡的箭傷痕跡很深,與多年前的一道疤挨得很近。傷口結疤與新生出的粉肉混在一起,深深淺淺,實在醜陋。

他養傷一月,箭傷卻依然影響他,讓他%e8%83%b8口時時陣痛。天氣越冷,那傷便越疼。

張行簡的傷始終養不好,除卻山野民間沒有良藥、他得不到悉心照顧外,也有他將每日熬的藥都倒掉、一口不吃的緣故。

沈青梧若看著他,他便飲藥;沈青梧不看,他便倒掉。自從他察覺這位女殺手的身份,他便不相信她一絲一毫。每次飲藥後都有些昏睡征兆,他始終懷疑是女殺手的詭計。

奇怪又幸好的是,沈青梧本就不如何盯著他吃藥。

而今,張行簡需要那藥物。他需要比平時自己服用的藥物劑量更大的藥,若有不妥,此藥可用來對付女殺手。

如今當務之急,他應支開女殺手,布下針對她的殺局。

於是,燭火光下,俊逸秀氣的郎君麵容如雪,施施然展開自己的清薄袍衫,手中的瓷片,毫不猶豫地對著傷口重新紮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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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沈青梧靠著牆,閉目思量間,聽到屋中難抑的悶哼聲。

她耳朵一動,聽到屋中郎君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沈青梧:“張月鹿?”

屋中傳來的聲音儘量平靜,然那輕微的顫音帶著一絲啞,如石子落水般,濺響在沈青梧耳邊:“沒事……隻是不小心碰到舊傷了。”

沈青梧眨眨眼。

舊傷?

下一瞬,屋中傳來撲通倒地聲,張行簡呼吸聲更顫一分。

沈青梧轉身,毫不猶豫地推門而入,不放過這麼好的可以看他身上是否藏有舊物的機會。

她推開門,掃一眼屋子,失望地發現浴桶邊並沒有掛著褪下來的男子衣物。張行簡磨蹭這麼久,居然一條腰帶都沒摘下。

而她再看,則被倒在地上、衣襟下滲血的張行簡嚇到。

張行簡衣衫半解,烏發貼麵,往日嫣紅的唇此時蒼白。他烏泠泠一雙眼泛著潤色,拆開的%e8%83%b8下布條染血,那箭傷讓他額上滲汗,隻有神色鎮定。

張行簡向她偏過臉,空茫的眼中光華流淌:“阿無?”

他苦笑:“我又要辛苦你了……”

沈青梧蹲在他身邊,被他這鮮血淋淋的模樣驚住。箭傷是她弄的,看遍生死的沈將軍此時卻因心虛,而沒敢多看。

她麵對蒼白的、沒有生機的張行簡,手足無措。她希望他不那麼好,但也不希望他奄奄一息。

沈青梧不知道見過多少戰場同袍因為箭傷沒有得到悉心照顧,而在撿回性命的數月後死去。

沈青梧聲音微厲:“怎麼回事?”

張行簡頓一下,聽出她語氣的變化。

他微燙的額頭被一隻手摸上,一股內力向他體內輸來。

張行簡心中一凜,伸手拉住她手腕,輕搖頭拒絕。他喃聲:“阿無,我拆布條時不當心,傷口重新滲血,傷勢似乎加重了。我這幾日一直覺得%e8%83%b8口悶痛,卻怕你擔憂,而不敢告訴你……”

他越說聲音越低。@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他垂下頭顱,昏昏沉沉暈了過去。

沈青梧:“張月鹿?”

她伸手碰他呼吸,手腳冰涼。她叫喚他數聲而沒有效果,屋中浴桶熱水滾滾,沈青梧開始後悔不該逼他洗浴。

沈青梧抱著懷中體溫時高時低的男子,迷惘:“我的假期怎麼辦?”

……他若死了,她的假期怎麼辦?

張行簡喃聲:“藥……”

沈青梧醍醐灌頂,想起了鎮上那個大夫。她此前一直要大夫不要開什麼有用的藥,這時卻巴不得大夫能開出靈丹妙藥,好拯救她的假期。

沈青梧:“張月鹿,你堅持一下。”

病人不能跟著她長途跋涉的道理,她是懂的。

她當即將張行簡送到床上,反身大步出屋,運用輕功向鎮上趕去。她不知道大夫住在哪裡,不知道醫館有沒有關門,但她得抓緊時間。

沈青梧走後,張行簡自然是立刻開始布置這個自己躺了一個月的屋子。

沈青梧提著那瑟瑟發抖的大夫回來屋宅,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沈青梧生怕自己回來後見到一具屍體,但幸好,張行簡氣息微弱地躺在榻上,看上去仍有救好的機會。

沈青梧對那大夫指手畫腳:“這次可以多配點好藥,他好像傷口裂了,估計是以前藥不對。”

明火微光下,沈青梧探頭站在榻下。

在她頭頂上方偏移兩寸距離,即正對著床榻上意識不清的張行簡,有數枚瓷片從橫梁的不同角度被定住位置。瓷片被屋中的粗繩麻繩掩蓋,渾然與屋子融為一體。

而在張行簡右手邊的床褥下,壓著一根藤繩端頭。

隻要被人碰到,橫梁上的殺機會瞬間被觸碰。即使神仙在此,難逃一命。

但此時在屋中查看張行簡傷勢的沈青梧與老大夫,都不知道那病弱郎君的心狠。

老大夫檢查這郎君的傷勢,以他不高的醫學造詣與渾濁的眼力,他看不出張行簡動的手腳,隻看出這郎君確實是新傷加舊傷,估計發作得厲害。

老大夫摸胡子:“這郎君是不是以前在同樣位置受過傷啊?”

沈青梧迷茫。

張行簡是張家那被當做月亮的神仙人物,他大部分時候都待在那一畝三分地中,少有幾次出京都被沈青梧碰上,他哪有受過傷?

老大夫指點:“你看這傷疤痕跡,離心口很近,這位置可不好……”

老大夫斜眼看迷惘的沈青梧,開始懷疑:“這真的是你夫君?他心口旁邊兩寸的位置有過舊傷,和這次斧頭劈到的位置就挨著,稍不注意引發舊疾很正常……你怎麼會不知道?”

沈青梧喃喃:“心口……”

一道閃電劃過她腦海。

她倏地想到天龍十九年秋末那場暴雨,雨中決然而走的沈青梧,以及被她用匕首刺中心口的張行簡。

未及弱冠的張行簡倒在血泊中,周圍許多人圍著他大呼小叫。聽說他病了很久……可他分明很快就下地去見沈青葉,與沈青葉定親,還與沈青葉一同在東京城樓上看沈青梧離京。

天龍十九年那輪掛在天上遙遠的月亮,被沈青梧記恨了許久。

沈青梧的記憶再回到一月前,她的箭擦過長林,筆直射中張行簡。

她並不知道連續兩次,她弄傷他的是同一個位置。張行簡是混蛋,從來都沒有表現出來過太嚴重的傷痛。她一直以為他虛弱羸弱無用,並不知道他的忍功極限。

原來沈青梧和張行簡的糾葛,從來都這麼巧合又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