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1 / 1)

在這裡又能怎樣?

明月夜,汴水流。茶樓中歌女所唱的小曲與琵琶聲混融,外麵人來人往的喧嘩聲、樓下觀燈百姓們的驚呼聲,胭脂香、燈火影……

小小茶樓雅舍,好像忽然間彙聚了一切人間煙火。

在那方煙火之外,一切十分寧靜,曲聲悠悠,她趴伏在窗邊,撐著下巴。

她詞彙貧瘠,隻知道說“好看”。

他望著她,她目不轉睛地回望。

他睫毛微顫,猝不及防地收回了視線。

沈青梧看他去摸桌上的杯盞,心中一動:世家郎君是不是都像他這樣?一言一行都和彆人不一樣,低頭喝酒的樣子,都更動人幾分。

不過沈青梧認為,私下的張行簡,其實是慵懶而隨意的。她至少目睹過兩次他懶洋洋的、被人推著走也不想動的樣子。

聽楊肅他們說,張行簡和沈青葉定親至今,仍有許多娘子對那人暗送秋波。不過張二娘子對張行簡一向看得嚴,張行簡身上才絲毫沒有一點兒輕佻的傳言。

沈青梧暗道可惜。

一看就很好睡,卻是個雛兒,真可憐。

她一時想到軍營中男人們輕浮的葷話,一時想到那夜幽暗中氣息急促卻克製、麵上薄紅的蒙眼郎君。

沈青梧垂下眼,唇角浮起一絲笑,心頭有些癢。但這種癢意,尚不嚴重,她能克製。

領著小二進門來的楊肅怔了一怔:他從沒在沈青梧身上看到過這樣戲謔又帶著柔意的笑容。

--

滿東京,私下裡都會猜,沈青梧對張行簡有些意思吧。

張行簡隔著窗與汴水遊街、燈火月明,看著對麵的沈青梧,腦中隨意地想到這些。

世人喜歡猜測張家和沈家的事,喜歡聊為什麼張行簡和沈青葉還不成親,也在沈青梧回來東京後,偷偷摸摸地猜——“那位女將軍當年說她不喜歡張月鹿,可他們之間的氣氛,實在奇怪。”

“也可能是有人說沈將軍追過張月鹿,沈將軍不高興,才對張月鹿一向臉色不好的。”

“由愛生恨?或者由恨生愛?”

他們不敢將這些想法放到明麵上,但是張行簡是知道彆人怎麼說的。

沈青梧應該也知道。

所以,他總是要刻意與沈青梧保持幾分距離,總是要刻意地拿捏兩人之間相處的氛圍,總是要既照顧她的麵子,又不能太放任她的任性。

然而他思慮來擔心去,沈青梧倒是從來沒有為這些事煩心過。

以他看來,她一貫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裝作帝姬來親他,壓著他享受快意;此夜她坐在對麵茶樓,毫不掩飾她在看他。

她不在乎彆人怎麼說,不在乎他怎麼看待她,不在乎……他是不是知道她在看他。

真是一個自由自在的沈青梧。

他倒是真有些喜歡她這個性子了。

張行簡垂下眼,唇角微微浮起一絲笑。他借喝酒掩飾。

“郎君,我姐姐對你的心思,你並非不知道。若非不得已,我希望你與我姐姐保持距離。”沈青葉輕輕柔柔的話,喚回張行簡。

張行簡道:“從來不是我要對她如何。”

沈青葉抿唇,輕聲:“我知道。但是我不希望看到我姐姐受傷。郎君既與我定親,何苦還要招惹我姐姐?我姐姐好不容易放下你……”

沈琢本來不想說話,聽到這裡,忍不住幫腔:“不錯!我們家青梧的好姻緣多的是,張月鹿你莫要耽誤我們青梧。”

張行簡側過臉,目光落到那趴伏在窗邊、仍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沈青梧。

再一次對上他的目光,她甚至挑釁地挑了一下眉。

張行簡睫毛晃一下,再一次地收回目光。

他敷衍地應付著這對兄妹:“我畢竟是中樞大臣,她是唯一的女將軍,我有些公務需要與她談一談。”

沈青葉目光閃爍,她仍有些遲疑。在她看來,張行簡與姐姐的每一次接觸,無疑都在害姐姐。

她雖然沒有親眼看到,但是沈琢三年前告訴過她沈青梧是如何發的誓。沈青葉每每想到,都要默默落淚。

沈青葉說:“郎君這樣七竅玲瓏的人,本就不適合我姐姐。”

沈琢在旁欲言又止。他因當年的事而不喜歡張行簡,可是青葉與張行簡是未婚夫妻,兩人遲早會成親。

張行簡再次抬目,他幽靜眸子清水漣漣,映著外麵的星火,柔情繾綣。

他說的話卻是冰涼而冷靜的:“你不必擔心我會與你姐姐如何。我說了隻是談公務,若你實在不放心……”

他隨意地笑一笑。

他對沈青葉說了一句:“當年是誰給你伯母出的主意,是誰對付沈青梧的。我相信你心知肚明。我的把柄握在你手中,你隨時可以揭穿,你覺得……”

他停頓一下。

他目中笑仍是清雅溫和的:“沈青梧知道了我的這一麵,會對我如何呢?我有可能與她發生什麼嗎?”

沈琢在旁疑惑:“什麼主意?你和我娘說過什麼?張月鹿你使過什麼壞?”

張行簡不回答,笑望沈青葉的時候,他目光又忍不住向窗外看了一眼——

沈青梧換了個坐姿,烏眸泠泠,白了他一眼。

張行簡心尖似被什麼輕輕勾一下,又酸又軟。

而沈青葉怔怔看著張行簡,再一次意識到這人的冷酷無情。

她無數次猜過當年欺負沈青梧的主意,是張行簡出的。是她帶著張行簡去見伯母,才害了沈青梧。可她沒有證據,沒有人告訴她真相。

她對自己這個未婚夫君從來很警惕。

而張行簡竟輕輕鬆鬆地對她承認,是的,他就是那個壞人。

他將他的把柄給沈青葉。

他……

沈青葉抿唇,心想張行簡是再一次斷絕他與沈青梧任何可能的機會。這人如此冷漠,一絲半點機會都不給沈青梧。他在當年,就打定了那樣的主意。

可是沈青葉忍不住看張行簡一眼,心中的些許疑慮亂成一麻:張行簡為什麼要一次次斷絕可能?

姐姐……姐姐似乎也不曾對他如何。

他斷絕的,到底是姐姐,還是他自己?他是怕姐姐忍不住,還是怕他自己忍不住?

沈青葉心事重重,沈琢在旁發現張行簡已經向窗外看了五次了。

沈琢不耐煩地起身湊到張行簡身邊,張行簡阻攔不及,沈琢已經打開窗子向外張望:“你到底在看什麼?呃!”

他失聲:“青梧!”

坐在張行簡對麵的沈青葉一下子起身,一同到窗邊。沈青梧坐在對麵茶樓中,沈青葉目有喜色,向外揮手:“堂姐!”

沈青梧:“……”

--

沈青梧不想見沈青葉。

她和沈青葉有什麼好說的?

沈青葉給她寫過幾封請帖,她依然不打算在上元節和堂妹見麵。而且這一次,不隻有沈青葉,還有沈琢。

沈青梧更不想過去了。

但是她大約躲不掉。

窗對麵的兄妹二人都用殷切歡喜的目光等著她,張行簡在旁露出幾分看戲的笑,沈青梧微微撇過臉。

旁人對她的幾分好意,她一向記在心中。即使並不願意見麵,此時既然已經看到了,那就去見一見也無妨。兄妹二人,總不會比張行簡更讓她不知道怎麼辦了吧?

--

楊肅跟著沈青梧登上了宣德樓二層的雅間,迎麵便是玉麵郎君,其次才是那對兄妹。

張行簡向沈青梧作揖。

沈青梧對他向來沒表情。

張行簡說:“沈將軍,你們兄妹說完話,可否給在下留點時間?在下有事與你談。”

當著他的麵,沈青梧“啪”地關上了雅舍門。

長林在旁抽了抽眼睛。

楊肅目瞪口呆:看不出來沈青梧對她的心上人,態度這麼惡劣。

最習慣的反而是張行簡,他摸著鼻子笑了一下,對長林吩咐:“我們在外等一等罷。”^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長林:“萬一人家還不理你……”

張行簡輕聲:“我沒有其他機會了。”

他垂下眼,今夜無論如何,他都要讓沈青梧開口與他說話。

她想要他做什麼,隻要不過分,他都可以滿足。他必須從她口中知道那方玉佩的來源,張家的秘密牽扯太多,他不容有失。

--

雅舍中,沈青梧坐下。

沈青葉為她倒酒,輕聲細語與她聊些閒話。

沈青梧不愛說話,雅舍中的氣氛便有些尷尬。

沈琢受不了那種氣氛,嘩啦掀開一幅畫:“青梧,你看看這位郎君怎麼樣?”

沈青梧手中轉著酒樽,目光停頓了再停頓,幾分茫然:這是一幅陌生郎君的畫像。

她認識嗎?

沈琢對她和顏悅色:“青梧,兄長準備了好些郎君的畫像,都是東京的大好兒郎,與沈家也交好,你都看一看。這世上,不是隻有一個張行簡得你青睞……”

沈青梧:“……”

她撩眼皮,冷冰冰道:“誰說我青睞張行簡?”

沈琢與沈青葉麵麵相覷。

沈青梧又說:“你給我找張行簡的替代品?”

她放下酒樽:她隻配得到張行簡的替代品嗎?

第23章

沈琢聽聞沈青葉與沈青梧有約,便決定跟著沈青葉一同見這個妹妹。

沈青梧離開沈家那麼多年,回到東京又過了十幾天,既不理會沈家人,也不回複一些故人的帖子。無論是對沈青葉還是對沈琢,她都一視同仁。

在傷心之餘,沈琢很心疼這個妹妹。

他搜羅許多自己聽說或認識的東京好兒郎的肖像,希望沈青梧能覓得良婿,忘掉張行簡。他不希望沈青梧常年不歸家,同樣不希望因為一個張行簡,青梧與青葉再無往來。

可是,他搜集了這麼多畫像,沈青梧卻反應平平,甚至有一絲慍怒。

沈琢說:“青梧,我沒有旁的意思。我希望看到你幸福,不希望你受傷。”

沈青梧反問:“我哪裡不幸福,哪裡受傷了?我胳膊斷了還是眼睛瞎了,讓兄長表現得這麼傷懷?我為什麼要坐在這裡,由你們給我相看男人?”

她少言寡語,但一開口從來都很不客氣。

三年不見,沈琢一時沒適應沈青梧的銳利。

桌上的幾卷畫被風吹得乾而冷,畫軸滾了滾,一室冷寂。

沈青葉在旁調節氣氛,輕輕柔柔:“堂姐,堂兄隻是想你開心些。世上大好兒郎多的是,我與堂兄一樣希望姐姐能過得快意些。”

她猶豫一下,說:“張三郎……”

她想說張行簡不適合姐姐,但是身為張行簡的未婚妻,她這樣說,會讓姐姐覺得她是出於對張行簡的愛戀才如此。她還想說自己與張行簡不是姐姐想的那麼親密,但是這樣豈不是助長姐姐繼續深戀那人?

沈青葉踟躕間,倒是沈青梧淡聲:“不必與我說張行簡。”

半晌,沈青葉輕聲:“不管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