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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紈絝不讀書 五軍 4342 字 6個月前

時候,瞅準空子將自己的留青竹雕的貂毫筆從桌下一丟,眼看著那支金貴的毛筆骨碌碌滾了過去。

倒黴的考生正低頭哭著,就見地上滾來一支新筆,他將信將疑地低頭撿起來,拿手裡一看不由驚了。貂毫筆!下意識回頭,後麵眾人卻都在低頭答題。胥吏正好看到他轉身,立刻嚴肅地敲了敲他的桌麵。

這考生如墜雲裡霧裡,一摸筆尖竟是新的,恍惚以為天降奇遇,神仙顯靈,激動之下頭腦中靈光一現,倒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脈,對前麵的一題來了思路。

齊鳶倒是不知道那考生因禍得福,他丟完之後便不再管,隻抬筆寫自己的第二篇,四百多字一揮而就。寫完之後收拾一下東西,也揭去浮簽去交卷。

大堂上,洪知縣正跟桂提學大讚何進之“孝”。當今聖上以孝治天下,何進守孝六年,足以得提學官嘉獎了。畢竟提學官的職責之中,也包括表彰孝子節婦等涉及綱常禮教的事務。

等看到桂提學麵露讚賞之意,洪知縣又低聲問:“老大人,何進的文章如何?”

“必定是取中的。如此精巧嚴謹之作,周密老成,筆力強勁,實屬罕見。令人難以置信隻是一個小小生童所做。”

桂提學連連讚道,“這兩份答卷與鄉試墨卷相比也毫不遜色。何生前途無量啊!”

生員們都需要定期參加考試保持住功名,製藝被評為一等的便是廩生,孫輅他們便是。整個揚州府,廩生加起來也不過四十來人。若製藝被評為三等,那就沒有資格參加鄉試了。

桂提學的這話幾乎是認同了何進完全可以過道試,這下不僅洪知縣和何進高興,過來交卷的另幾個人也十分與有榮焉,羨慕地看著何進。

洪知縣笑嗬嗬道:“何進,你這下放心了吧,案首定是你的。”

話音才落,一旁的何教諭忙不迭道:“洪大人隻是說大概,大概。”

他還是頭一次阻止知縣大人發話,多少有些心虛,但褚若貞昨晚千叮嚀萬囑咐的,讓他看著洪知縣,千萬不能在看齊鳶的卷子之前就放言何進是案首。

那意思,顯然是覺得齊鳶的答卷會更勝一籌,因此擔心萬一洪知縣放了大話取何進,事後為了臉麵不肯更改似的。

旁人也就算了,可那是齊鳶啊……何教諭哭笑不得,隻得轉著眼珠子,對洪知縣瞎扯:“大人,卷子還沒看完呢,現在如此篤定恐怕不妥。萬一有人懷疑是你包庇何進,那何進豈不是冤枉?”

說完看了眼桂提學那邊。洪知縣也意識道自己要矜持一點,免得太張揚了讓人以為他徇私。

但能遇到此才太令他愉悅了,簡直難以自抑啊,洪知縣心裡想著,但還是依言點了點頭,“何進,你這次縣試是必取中的,回去等好消息吧,馬上要放頭牌了。”

好歹不提案首倆字了。

未時過後,縣試的龍門會被打開,鳴炮開門,名曰放頭牌。一般最先出去的儒童都是本縣優秀生童,可惜往年都被齊鳶攪合了,今年放頭牌,終於可以讓何進風風光光出去,也給江都縣長長臉了。

洪知縣心裡琢磨著,這才想起齊鳶,抬頭再看,差點被嚇得跳起來。

齊鳶正跟在倆生童身後,慢吞吞地等著交卷呢!竟然還是要搶第一個出去嗎?

洪知縣發愣的功夫,齊鳶已經輪到前麵,也一本正經地將試卷放到了桌子上。

洪知縣早就對他沒什麼指望了,往紙上一看,竟然滿紙大字,先是驚訝地一愣。等看清上麵個個要撐破格子的圓潤大字後,又忍不住氣不打一出來。

桂提學卻是始終在等著齊鳶的,因此他雖然誇讚何進,卻絕不肯說何進是案首的話,隻因齊鳶的卷子還沒拿上來。

現在齊鳶過來交卷,桂提學終於鬆了口氣,搓了搓手笑道:“你好歹過來了,快,快拿過來給我看看!”

口氣熟稔,便連態度都跟之前截然不同。

洪知縣經過玲瓏山館,多少有些心裡準備,何進等其他人卻完全震驚在那,不明白為何桂提學看起來認識齊鳶的樣子,且看著很熟?

他們幾個麵麵相覷,想要留下來看看卻是不能的,交完卷子就要去一旁等著了。幸好何教諭能在一旁看,見洪知縣已經將卷子遞過來,也忍不住伸頭伸腦,偷偷看了幾句。

桂提學仍是先看的“生財有道”一文。入目隻見一片團團字,初時隻覺得大,然而再看卻十分圓潤可愛,亦不缺勻稱工整,更難得是這樣看著毫無筋骨的字反而有種出塵韻質。

桂提學越看越舒服,笑著點頭道:“這字不錯……”

一旁的洪知縣和何教諭:“……”

倆人相對無語,忍不住懷疑桂提學是不是眼神兒不太好。

三人又一起往下看內容:“傳者論理財之有要,得其要而常裕焉。夫財生於勤,而匱於侈也。先之以勤,而複繼之以儉,財不有餘裕哉?……”

首句念完已覺不錯,再看承題更是驚豔。

桂提學隻覺自己等待半天,終於沒白等,連連讚道:“妙極!夫財生於勤而匱於侈也,一句包儘題意!”

說完暗自讚歎,迫不及待往下讀去。

“……此所以謂之大道也。

大傳之意曰∶君子有平天下之責,則財之理也固有所不諱;而有公天下之心,則財之生也亦有所不私……”

先不說內容,單看格式句子,齊鳶中間四句用四比分做,末句改為用二比,格局看似自然天成,實則是化工之做,更為難得的是渾融純雅,格清氣平,令人誦讀三遍猶不過癮。

當然何進的也不錯。何進是中間做二比,末句便改為了四小比,格局亦有渾然天成之意。

倆人的答卷都是上乘佳作,

洪知縣驚訝於齊鳶的答題,這答題……他也不得不承認,是優於何進的。

怎麼可能?齊鳶難道是個不世出的天才?這也太成迷了吧!

洪知縣久久不能回神。幸好何教諭還不忘問:“依大宗師所見,何進與齊鳶的製藝,誰的更好?”

桂提學笑道:“自然都好。隻不過與齊鳶所做相比,剛剛何進的‘夫天下未嘗無財’之句,恐怕流於寬泛鬆散,不切實際啊!當然,何進的製藝也並非俗品,若非有齊鳶在此,何進必是案首無疑。”

言下之意,當下何進已經危險了。

洪知縣微微色變,然而他不得不承認,還是大宗師的眼光獨到老辣,倆人相比,齊鳶的文章的確略高一籌。

但是另一篇就不一定了。

洪知縣想到何進所做的極為精致冠冕的幾句排比,心想,下一篇定是何進勝出的,如此,今年的兩位恐怕要難分伯仲了。

心裡著急,也顧不得看其他人的,忙將齊鳶的團團字挑出來,繼續跟桂提學等人一起往下看。

說起來也怪,這團團字竟然看來看去,果真有那麼一絲絲……清秀了?

——

這邊的考官緊張看卷子,另一旁的龍門也已經打開,鳴炮放頭牌了。

齊鳶回頭朝場中遠遠看了眼,見那個斷筆的書生還沒寫完,想了想也不知道那人是誰,心裡略有些惋惜自己的筆,但還是提著考籃出去了。

何進被幾人圍著先行出了龍門。外麵有報喜的鼓手隊,一看是何進出來,一邊口中大喊“何案首來了!”一邊吹吹打打,送何進回家。

吹鼓手送放頭牌的前十名是約定俗成的習慣,將人送到家後一邊都會討點賞錢。但因齊鳶向來是不會寫的,吹鼓手們也不好意思去他家要賞,因此漸漸也就隔開他不管了。

齊鳶跟他們拉開一點距離,眼見著他們走開了自己才出來,誰知道自己剛剛走出幾步,就聽旁邊也有吹打樂器聲,另有人高喊“齊小公子來了!”

齊鳶被嚇得原地蹦起,趕緊回頭,就見王密等幾個紈絝子弟各自穿著時樣衣服,領著一隊頗有氣勢的隊伍直衝自己而來。

齊鳶剛剛認出這幾個人,就被王密跟崔子明一左一右抱了個結實。倆人抱著他大跳大叫。↑思↑兔↑網↑

齊鳶:“……”他幾乎忘了自己還有一幫這樣的朋友了。

幸好後麵的遲雪莊和周嶸等人是穩重的。

王密看樣高興壞了,迫不及待地喊:“齊二,咱去喝酒吧!”

崔子明也嚷嚷:“先去我家先去我家,給齊二看看好東西!”

倆人各嚷嚷各的,齊鳶隻得一手推一個,無奈道:“你倆倒是先放開我,我還生著病呢!”

“怎麼了?”王密立刻撒手,瞪著他,“怪不得你進去前臉紅成那樣!遲雪莊就說你像是病了,我還當你罵人給激動的呢!”

“……”齊鳶好笑道,“罵人有什麼好激動的,更何況我也沒罵他。”

“對!”崔子明連聲附和,“齊二沒罵人,齊二現在也是讀書人了呢!還是孫大才子作保的!”

齊鳶:“……”這邊紈絝雖然瞧不上窮酸秀才,但對孫輅等人又很羨慕。現在孫輅等師兄對他特殊,大家便覺得他是讀書人了。

“對,讀書人!所以我們也找了個報喜的,吉利!”王密笑嘻嘻地指了指身後的隊伍,又扭頭衝那夥人惡聲惡氣道,“都吹啊!喊起來啊!沒吃飯嗎!”

旁人送考生回家都是湊上來送,他這倒好,竟是這幫頑童花錢雇人來送。

吹鼓手連忙又連敲帶打。齊鳶哭笑不得,心想還好,雖然是雇的,聲音倒挺大。

常永和孫大奎還在約好的地方等著。齊鳶得先回家報信,於是喊上倆人一起往齊家走去。

王密跟崔子明緊跟其後,邊走還邊衝街道兩邊看熱鬨的人道:“諸位,諸位,今天我們齊二公子考完了!大家都來喝杯喜酒啊!”

遲雪莊見他實在不像樣,忍不住笑著走到前麵,對齊鳶低聲道:“你這次寫卷子了嗎?不過你才開始學,這次考不過是正常的,學上兩三年再考一定能行。”

齊鳶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想了想隻搖頭道:“這次能中。”

一群紈絝鮮衣亮眼,從街上招搖而過。街道有人喜歡齊鳶的就紛紛打招呼,笑著問一句:“又去考試啦?”。

不喜歡這行人的,忙不迭地攬著自家孩子推屋裡去,不忘鄙夷道,“彆看這幫不學無數的,回頭送你去跟何案首的老師讀書!”

眾人都已經默認了何進是案首,何進下午出門,所到之處無不是恭喜他的。眾生童也忙著來巴結兩下。

唯有考場裡的三個考官表情複雜。

桌上何進所做的第二篇,跟齊鳶的第二篇並排放著。何進的上麵滿是朱筆圈點,即考官認為可圈可點的優秀之處。而齊鳶的卷子上卻是乾乾淨淨,一個圈圈都沒有。

“看來,案首的確非他莫屬了。”洪知縣輕輕一歎,“這倆人,若不是同一年考試那該多好啊!真是令人可惜!可惜!可惜啊!”

桂提學輕輕歎息:“八股文字有天地造化,文章亦自有性靈,真者在其髓,假者在其膚。若沒有放在一塊尚不覺得,真假一旦同時出現,則一切顯形了。”

他說完又搖了搖頭,輕聲歎息道:“若無齊鳶,何進必是案首矣。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