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底下的深度極深。
二人站在大湖邊緣的山上,褪色者仔細觀察地形後得出結論:“這湖中的水自西向東,想必最後入海吧……”
“誰問汝這個啊!”雷獸殘魂崩潰地大喊,然後詢問陳曦,“此地確是‘極雷之峰’,吾之一族安息之地……但過往到底發生了何事?”
陳曦的表情相當微妙,但最後還是說了自己所知曉的一些事情。
在兩千五百多年前,有一個異世界的家夥扔了一封信進來……嗯,就是寫在黃金樹樹葉上用來搖人,最後把褪色者當時的【禁忌知識】病症給暫時穩住的那封故鄉來信。
那小小的樹葉,隔著千山萬水、多重世界地扔過來,總不能直接扔吧?萬一途中損毀了,誰來負責。
就算是現代人買網購商品,都得整個快遞盒吧?
所以,有一枚分量提前計算好的輝石充當了“隕石快遞盒”的功能,被某個四隻手的人偶女神直接扔過來,叫走了後來的【交界地之王】。
輝石雖然是被計算好了當量,在沿路飛行的過程中也燃燒了不少體積,最後隻剩下那一小部分隕石外客“輕輕”地碰在了早已發生滄海桑田變化的“極雷之峰”上……
一座巨大的凹陷地形就此成型。
當時撿信的【若陀龍王】隻想著去璃月海外找褪色者,等回頭終於想起原地好像還有一個坑時,已經過去了好幾年。
這兒都自動蓄水了!
聽完這位【塵之魔神】的描述,阿裡修亞目瞪口呆,然後緩緩地轉頭怒視褪色者:“……又是汝乾的好事!!!”
——你老鄉隨手亂丟的石頭把我家祖墳變成一個湖了!
“喂,彆亂說啊,我哪有這本事。”阿褪很不解,一個外星人把隕石亂扔這事兒跟自己一個無辜的平頭百姓外鄉人有什麼關係,“咱們今天都走到這兒,你到底還想不想去死了?想的話我送你最後一程,不想的話,你也得走最後一程。”
“…………來吧。”
阿裡修亞真的累了。
心累了。
身體也累了。
它不再看向這些人,獨自一虎朝著山下的湖泊方向走去。
湖泊就湖泊吧。
隻要能夠與家人們在一起,重新地見麵,就足夠了。
人類都說:人死如燈滅。
自己這仗著不到一兩骨灰以及執念的殘軀,撐了那麼多年,不就是為了今天嗎。
褪色者想了想,還是不放心,生怕這家夥趁機逃跑,索性跟在後頭,亦步亦趨地跟上。
萬一阿裡修亞改主意了,她還能及時地一巴掌打下去,直接讓貓貓“把主意再改回去”。
申鶴本來也想追過去,卻被陳曦攔下。
“陳曦小姐,為何不讓我一並前去?”仙家弟子疑惑地問道。
灰發女子幽幽地歎了口氣。
她扭過頭,看向開始略微泛白的天空東方,口中卻是回答申鶴的問題。
“這是阿褪與阿裡修亞之間的‘契約’,我們這些外人就不必插手太多了……拖了那麼多年,是時候畫上一個句號了。”
申鶴沉默了片刻,注視著那一人一虎的背影已經縮小得極遠後,才輕聲開口:“我拜入師門那一年,曾經見過您……或者說,那個與您相似的神明。”
陳曦似笑非笑地扭頭看了她一眼,這次,她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申鶴出身於璃月一個世代驅鬼斬魔的世家,母親早亡。本該與父親相依為命,誰知父親這人卻為愛癡狂,妄想用女兒為祭品換回逝去的亡妻性命。
然而當留雲借風真君路過那魔氣衝天之地時,便見到年幼麻木的女童仗劍在山上與大魔周旋二日二夜,最終成功斬魔。
興許是這段過於殘酷的經曆徹底改變了小申這孩子的性格,仙人們發現她如今殺性極重,為了想出解決辦法,便請了幾位仙神幫忙診斷查看一二。
而“陳曦”,或者說“陳曦”之前的另一個身份之人便去幫忙看過,沒想到看似冷心冷情的申鶴居然還記得幼年時期的模糊記憶。
如今的申鶴見這位大姐姐露出了這般難以捉摸的神采,當下心中也多少猜到了那答案。
但是,申鶴也沒有再追問下去了。
如果陳曦小姐就是那位恩人……自己如今幫忙也是應該的。
在拂曉的晨光中,站於山上的她們一起安靜地凝望著遠去的那兩個背影。
第255章 此去經年
此時在昔日的“極雷之峰”,如今的無名湖畔,一人一虎已經來到了湖岸。
湖邊岸上布滿了大小不一的碎石砂礫,然而湖水清澈無比。
看著這一池湖水因為過往的風吹動而輕輕皺起波紋,有節奏地拍打岸邊,雷獸殘魂忍不住靠近。
是的……雖然如今此地早已滄海桑田,不複當年雷霆環繞的山林之景。但這一刻,這個離家多年的遊子亡魂依舊是確認了這片土地是它出生、成長乃至逃亡之地。
自己等待這一日,到底等了多久呢……
一隻半虛幻的爪子略微顫唞地穿過了湖水,沒有讓湖水產生絲毫漣漪。晃動的昏暗水麵上卻倒映出殘魂如今的殘破可憐的模樣,阿裡修亞站在湖水之中,低頭望著自己的倒影……一時間竟是看得癡了。
站在岸上的褪色者耐心地等它,也不催它。
畢竟阿褪是個自認為非常慈悲的人。
對於一個馬上就要徹底嘎掉的家夥,她也並不急著敦促對方這幾分鐘了。
終於,雷獸長歎一聲,回過神來,一直以來暴躁怒罵的語氣頭一回出現了平靜的意味:“讓汝見笑。”
“沒事,前麵已經笑夠了。”阿褪和善地對它說,“如今你重新回到故土,有什麼話最後想說的?”
阿裡修亞沉思了許久,方才說道:“物是人非罷了,過往恩怨,皆煙消雲散。又有什麼好再說的。”
對於它而言,確實如此。
當年滅族的那個母夜叉早就死在了戰亂的年代,自己一族的血脈早已消亡,想吃的那個小夜叉聽後來的人類關押者偶然間提到似乎也去世了,就連殺死自己的凶手也沒了……雖然如今回來了,但回來的這個凡人還算是【塔尼斯特】嗎?
雷獸對此表示質疑。
但是它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什麼都要追究恩怨根源、對於所有問題都要刨根問底的年輕雷獸了。
因為它也死了。死在了很多年前的一個夜晚裡。
看著這家夥一副馬上就要超脫的釋然表情,褪色者冷不丁地開口:“既然你沒有疑問,那我想問你一個問題。雷獸啊,你如今……是否還執著吃人一事?”
因為褪色者在德裡克家老宅地下室裡“看”到了關於徐束之的記憶,老徐的那位師父說過,當年雷獸重獲自由後,做的第一件事是襲擊凡人、吸取陽氣……然後就被一個退役的軍官、當時的漁民船長給錘爆,最後還把這隻壞貓關了兩千年的牢房。
“……啊,那個啊。”阿裡修亞十分唏噓,“吾生前吃人,一來是族群習性如此,曆代皆然,所以後來被強敵滅族了。二來嘛,說到底也不過是此方天地的一種循環往複機製,正如狼吃小鹿,鹿兒吃草一般……況且爾等璃月凡人到頭來不也吃了吾麼?”
褪色者震驚了——我咋不記得你的味兒了?
但她很好地控製住自己的表情,沒有讓口水當眾流出。
“至於死後,被汝押著簽訂了那等不公不正之契約。”雷獸並未察覺她微妙的遺憾之情,它依舊沉浸在自身過往的故事中,因此隻是苦笑一聲,“為汝,為璃月……征戰百千年。”
“興許在汝輩看來,吾乃惡獸,食人殺生,當誅之。至於死後的多年征戰為的也不過是為了汝的一紙契約和承諾。”
“但吾苟活殘存至今,早已疲憊不已……故而隻求一死。這便是緣由了。”阿裡修亞平靜地補充道。
所以,一經自由,便故意招惹人類強者,隻想要被擊殺,得以安息。
漁民船長:我不允許!
然後就坐牢兩千年……⑤本⑤作⑤品⑤由⑤思⑤兔⑤在⑤線⑤閱⑤讀⑤網⑤友⑤整⑤理⑤上⑤傳⑤
這麼想來阿裡修亞也確實倒黴,這個亡魂本來奔著死刑去的,結果被判了個無期徒刑。
事到如今,阿裡修亞抬頭看向她,目光裡不再痛苦,隻有純粹的平靜和喜悅:“來吧。吾等彼此生前敵對,死後卻並肩作戰多年,不算朋友也算是個冤家了……如今由汝送吾最後一程,再合適不過了。”
褪色者仔細地最後看了它一遍,最終還是點點頭,伸手,卻沒有落下去。
“貓啊,記住了,你下輩子就彆吃人了……吃點好的吧。”她說。
阿裡修亞愣了愣,旋即咧開血盆大口和殘缺不全的斷齒,露出了一個姑且算是“笑容”的怪異表情。
它已經很多年沒有這般笑過了。
所以早已遺忘正常的喜悅笑容該如何表達。
“好啊,但倘若有緣再重逢……汝當請客。”
褪色者也終於笑了,她那高懸在對方頭頂的手在雷獸那半虛幻的腦袋上輕輕一撫。
“那是自然。”
“哈!……”
遭受此擊的阿裡修亞的瞳孔驟然渙散,口中呢喃著難以理解的音節。
但在這一刻,伴隨著劇痛而來的是它感覺自己的魂靈驟然一輕,那痛苦便消失了,同時自身仿佛卸去了某些沉重的累贅,那雙空洞黝黑的眼睛裡倒映出麵前的大湖之景。
——風在吹拂著岸邊的草木和山林,也吹起了陣陣湖麵的漣漪。
阿裡修亞看見了……有一隻隻有自己才能看見的雷獸爪子,輕輕地踏在了湖中央的水麵上。
那爪子鋒利修長,皮毛光亮順滑,不同於自己征戰苟活千年後殘破不全的可悲模樣。
它難以置信地順著爪子的方向向上看去,終於見到了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親人。
“是你,”它輕聲說,“千年之後,是你來接我啊。”
“哥哥……”那比阿裡修亞的身形小上一圈、但同樣成年的雷獸虛影開口了,“不用再逃了。”
“你——可以回來了。”
阿裡修亞呆愣在原地,它感受到湖麵上驟然吹起了一陣大風。
那不同於他人操控的元素力或者大自然的尋常輕風,而是源自妹妹那生來就帶著的【風元素力】的特征……
它豁然大笑起來。
旋即,這雷獸便借著風,身後翅膀扇動飛起,奔向了那個遲到千年的目標。
無論過往的經曆是好是壞,是悲是喜,對於阿裡修亞而言,都不再重要了。
…………
……
褪色者放下手。
這殘魂也不知在最後的時刻“看”見了什麼,但阿褪能夠察覺到在那一刻它身上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喜悅。
隨著亡魂消散,這一縷灰白色的骨灰徹底失去了靈性,旋即落入水中,被湖水來來回回地衝散,再也找不回原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