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就不太好的母親,終究是走得比同齡人更早幾年。

但是若言並不為母親的離開感到無法遏製的痛苦……因為母親走得很安詳,那位一生波折的女戰士最終在家人們的圍繞下離開,作為子女的若言覺得這對於母親來說已經沒有比這更好的結局了。

更何況,來自仙人的醫術極大地緩解了愛雅臨終前的痛苦,若言對此非常感激。

她還依稀記得自己幼年時曾與一位魔神玩鬨,那位魔神會化作鴿子、小狗、魚兒甚至是老虎來陪她玩耍,若言與妹妹的確和這位玩伴度過了一段精彩的童年時光……但後來,若言聽說那位大人也變得成熟起來,工作和責任令她無暇分心玩樂,所以那位魔神來他們家的次數也就逐漸減少了許多。

但當結束葬禮的若言提前回到家附近時,卻看見了那個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在逗弄坐在門檻上的自己女兒。

是的,若言已經成婚三年了,這個年代的人要麼很早結婚,要麼很晚結婚——若言是前者,她的丈夫是一位千岩軍的軍士,兩人從小青梅竹馬長大。如今他正請假回來幫忙張羅丈母娘的葬禮事宜,現在還留在葬禮現場處理一些後續。

小女孩小小的一隻,乖乖地坐在門檻上等待著外出的父母小姨和爺爺,反正來往的左鄰右舍也不會乾出拐賣兒童這種事,如今的歸離集民風依舊淳樸清正。

而無良的魔神沒有穿著往日耀眼的紅衣,而是更適合凡人喪葬儀式的白袍,腰間掛著一把十分尋常的長刀,正蹲在孩童麵前逗弄對方。

“我用一顆糖,換你三顆糖,好不好?”褪色者說。

“不好。”小女孩脆生生地拒絕。

小孩是年紀小,但不是傻子。

蒙騙小孩失敗的褪色者也不氣餒,隻是嘿然一笑:“我這顆糖可了不得啊——這可是吃了會辛辣刺激的神秘糖果!”

小姑娘半信半疑,有點心動:“真、真的嗎……但是娘親說,不要亂吃糖……”

褪色者一臉嚴肅:“我跟你娘親若言分明是好朋友,你可以管我叫姐姐。作為姐姐,怎麼會騙妹妹呢?!”

然而褪色者手心裡躺的分明是一截不知哪裡拔下來的薄荷。

眼看自己女兒就要上當受騙,若言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因為這一幕怎麼看都怎麼眼熟。

“塔尼斯特!”她喊道,原本因為親人逝去的痛苦也悄然消散了幾分。

那成年魔神回過頭來,一雙奇異的藍眸黯淡無光,然而臉上一如既往的露出了沒心沒肺的笑容。

“嘿,若言!”褪色者說,“好久不見!”

“確實呀,塔尼斯特……”若言有點怨念地說,“上次我們見麵還是十年前。”

“哈哈哈!這不是想念你了嗎?”褪色者一點也不尷尬地笑起來。

她站起身來,不料早就蓄勢待發的小丫頭突然蹦起身,一把撈走褪色者手裡的“薄荷糖”,同時塞了一枚糖果給她作為交換,然後跑到了母親的身後躲著。

褪色者發出些許驚歎:“哇!能從我手裡拿走東西!你這孩子的力氣勁兒有點像愛雅年輕的時候哦。”

“這……寶寶?”若言難以置信地低頭教育孩子,“你怎麼能搶阿姨……呃,不,是奶奶的糖果?這是好孩子該做的事情嗎!”

奶奶?

小孩對此覺得自己聽錯了,不過這孩子並不在意,還一臉倔強地辯駁:“我沒搶,我用一個糖跟她交換了。”

停頓了一下,女孩兒又如同驕傲的小孔雀那樣補充道:“我聽爹爹說,這是契約的公平性!”

“什麼?該死的摩拉克斯,你看看你都教了你的子民們什麼糟糕的理念。”

與此同時,低聲吐槽著好友的褪色者表情一下子就垮了:“更何況啊若言,你我朋友一場,讓你的孩子叫我‘奶奶’也太過分了吧!”

“論輩分也確實沒錯啊。”若言微笑著,順手揉了揉身後女兒的柔軟頭毛,“乖,寶寶你先進去玩吧,娘和這位姐姐說幾句話,等會就進屋。”

“哦。”

女孩兒一邊進屋一邊吃糖,旋即被辣得皺眉皺眼起來。

見到女兒的確進屋了,一時間隻剩下她與褪色者站在屋外。

若言臉上的笑容才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些許真切的悲傷神色:“我還以為這輩子在我家都不會再見到你了,塔尼斯特。”

褪色者也不笑了,她揉了揉自己的後腦勺,神色也有點黯然:“……抱歉,若言。但我這段時日確實……”

“請你不要誤會,塔尼斯特。”若言很認真地說,“這些年裡,歸離集上下的百姓都能看見你的身影,在仙神們的帶領下,大夥兒的日子的確是一天比一天要好。我聽說過母親與父親每每提起當年在部落裡的苦日子,大家都住在樹上,要吃蘑菇為生。對比起如今,現在已經是非常幸福了。”

“我今日說出這些話,並不是打算責怪你……隻是,母親臨走前,不知為何並未提及過你。”

她知道母親生前很重視這位魔神朋友,但到了最後都沒說到塔尼斯特,對此,若言隻是覺得有些遺憾,以及困惑。

褪色者聽到這裡,難免愣了一下,她意識到了一件事——旋即,這個意識得出的結論令她想要發笑。

不是嘲笑,是那種很多年的朋友偷偷做了一件關於你的滑稽小事時,你恰好發現了,忍不住露出的那種會心一笑。

愛雅,你這家夥平時對我也不顯山露水的,看起來冷冷淡淡的……但到了生命的最後,你卻沒對任何人說出關於我的詳細故事。

你這樣看起來冷淡的人,也會把我們之間多年的友情當做不願意再告知任何人的小秘密藏在心底,直到帶走它嗎?

朋友之間不能也不願說出來的占有.欲……

哈哈哈,你也會有這樣的一麵啊!愛雅!

“我當什麼事情啊,若言,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褪色者笑著解釋,但若言不知是否是自己因為太過疲倦而看錯,她竟然覺得這位魔神的眼眶有點紅。

“——我在你母親臨終前,已經與她托夢好好談過很多事情了。”

“所以我和愛雅之間,已經沒有任何遺憾留下了。”

“這樣啊……真是莫測的仙家手段呢。”

若言凝視著這張將近二十年不變的年輕容顏,記憶中,自己幼年時,塔尼斯特已經是這般容貌了。

……神明啊,你會一直注視著人類的成長與未來,直到一切的結束。對吧?

於是她問出了自己的疑問。

褪色者睜大眼睛,顯然沒想到若言會問出這樣的話。

但她旋即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當然啊!我會一直看著你們的!”

正因為自己當過人類,所以褪色者比誰都清楚——人類的壽命是如此短暫,轉瞬即逝的緣分就是他們的一生。

所以在失去了人類朋友後,對於很多長生種來說是折磨、是揮之不去的痛苦記憶,但是……褪色者如今已經能慢慢接受這一點了。

“沒關係的,若言,你們儘管放心地往前走吧!”

“隻要我在一天,隻要我活著,就會長久地注視著這片土地和她的子民們。”

“那就……足夠了。謝謝你,塔尼斯特。”

若言也流露出幾分笑意,隻是笑著笑著,從母親離世的七日前至今,那積蓄已久的眼淚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

…………

……

褪色者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位處於歸離集中心行政部門的書房中。①本①作①品①由①思①兔①在①線①閱①讀①網①友①整①理①上①傳①

看著麵前案幾上成山的文書和工作,她忽然不想加班乾活了。

褪色者的擺爛情緒來得是如此之快,當她回過神時,已經跑回山上、躺在歸終的房間門口的椅子上觀賞月色了和山下的萬家燈火了。

而歸終則是躺在另外一張椅子上,兩人中間擺著一壺果茶和些許小點、水果。

至於平日裡愛湊熱鬨看戲的摩拉克斯,這幾日不在歸離集,而是與若陀龍王一並外出訪友辦事去了。

“我突然很疲憊啊,歸終。”褪色者像是自言自語地看著月亮說道。

“沒關係。”歸終回答道,“你確實該好好放鬆一下了,棱遊。”

歸終知道她今日情緒不高,雖然的確是施展了托夢之術與友人臨終詳談,但親手送走一位故友,誰都高興不起來。

再說了,歸終也很清楚褪色者十分在意多年前她親自帶回來的那些人類,其中部落裡的大部分人的後代都與歸離集本地人沒有多少差異,記得“樹屋部落”這個存在的多半都是老一輩的人。

——而如今,在22年過去後,那些知曉自己曾是外來部落一員的民眾,加起來也隻剩下二三十位了。

對於一位魔神而言,人類的生老病死是正常的事情。

但當履行最初契約的那批人都離開,對於神明而言,就不再有私人的感情,隻剩下公事公辦的契約和責任。

歸終回想起在最初頭幾年,棱遊剛來歸離集的時候到處惡作劇,胡作非為,雞飛狗跳,折磨各路親友的日子,一時間隻覺得恍如昨日。

但如今她再轉頭看過去,卻看見倚在長椅上的友人麵色不太好,黑眼圈浮現,雙目微合,似是困得要隨時睡過去一般的成年社畜模樣,就難免唏噓不已。

“棱遊?”歸終試探著說,“你睡著了嗎?”

褪色者閉著眼睛,用鼻子發出了一聲低沉的鼻音,表示自己聽到了。

歸終緩緩說道:“你確實該休假了,摩拉克斯與我先前都敦促你好幾次,你總是說‘下次一定’。”

“讓我想想,你上次休假還是在八年前……近日來,赫烏莉亞寫信向我抱怨,說你好些年沒去看她了。”

多年前,褪色者在鹽之魔神那裡混熟以後,就有時候會帶著歸終和流雲借風真君去赫烏莉亞的宮殿裡談生意,談合作,甚至是玩耍。

因此很快,姑娘們都成了朋友。

“赫烏莉亞?對……她會給我留很多肉骨頭……我也想找她玩……”褪色者的回答似是夢話,最終沉沉的淹沒在最後一個字眼的尾音裡消失不見。

歸終抬起自己的手掌,塵土在這座山頭上凝結成足以遮擋月光的“天幕”,替沉睡中的褪色者擋住了那些阻礙睡眠的微光。

“睡一覺吧,吾友……我們都知道,你這些年來確實太累了。”她溫柔無比地輕聲說道。

第二天大睡一覺的褪色者果然在自然醒後精神振奮,情緒也擺脫了那種失落的狀態,興致勃勃地表示自己要開始今年的年休假計劃——還要把過去八年積累的假期一口氣休完!

歸終:你搞我是吧.jpg

歸終先是看著她交接的一大堆工作,忍不住露出了些許愁苦的表情,但看著似乎又回到小時候那種天天都傻樂嗬狀態的棱遊,還是忍不住還是笑了起來。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