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他和賀橋在附近閒逛,午飯後打算回車裡休息一會兒,然後再去其他景點。
結果兩個人還沒睡著,就接連起來開了好幾次窗。
他和賀橋挑選房車的時候,都沒想到會有這一茬,單純地選了一個外觀簡潔清爽的。
誰知道誤打誤撞,這裡竟然有流動雪糕車這樣的特色風景線。
等池雪焰打發走小朋友,聽過道歉聲後關上窗,回眸時,就看見賀橋坐在桌旁,低頭寫著什麼。
他湊過去看,是張紙條。
上麵用清雋有力的字體寫著:不賣冰淇淋。
在賀橋準備去窗邊貼紙條之前,池雪焰接過他的筆,在最後加了一個非常醒目張揚的感歎號。
賀橋看著那個十分彰顯心情的感歎號,低笑一聲,彎腰下車。
他將紙條貼好撫平,提醒仍坐在窗邊的愛人:“現在可以午休了。”
工作日養成的習慣,讓池雪焰每天中午吃完飯都會犯困,固定需要午休。
窗裡的人懶洋洋地托著腮,目光越過他的肩膀,望向更遠處。
“睡不著了,看看這張紙條貼了有沒有用。”
賀橋便回到車裡,坐在他的身邊。
他本來就沒有午休的習慣,隻是陪池雪焰而已。
現在,他又陪池雪焰一起看著窗外的風景出神。
廣場對岸的高樓上裝著LED大屏,正播放著本地近幾日的重大新聞。
窗戶打開後,將視線投向房車的人就更多了。
尤其是還有兩個人守在窗邊,看上去就是在做生意。
池雪焰看著他們興衝衝地走過來,正要開口,又在看清窗邊紙條上文字的瞬間,硬生生地收回了本來想說的話,調轉方向默默走開。
蠻好玩的。
他欣賞了一會兒路人們相似又不同的反應,隨即側眸看賀橋。
賀橋並沒有這種惡趣味,而是在看遠處高樓大屏上的新聞。
好像看得很專心。
所以他也專心地看著正在看新聞的人。
直到當前播放的時政新聞告一段落,賀橋才注意到那道凝視著自己的目光。
四目相對時,池雪焰饒有興致地問他:“你記憶裡印象最深的新聞是什麼?”
賀橋想了想:“全部的記憶嗎?”
他記得一些書中世界裡,在“賀橋”死去後才發生的新聞。
雖然他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知道這些不甚連貫的碎片。
池雪焰點點頭:“包括未來的新聞,隻要不是關於世界末日的消息就可以。”
“沒有末日。”賀橋便笑了,“我印象最深的新聞是個愛情故事。”
池雪焰安靜地等他說下去。
“有前後兩則新聞,都發生在同一個地方,那裡遠離陸地,分布著幾個位置閉塞,條件艱苦的偏遠海島。”
“第一則新聞是偶然有人到訪,發現在其中某座最小的島嶼上,有一座人工搭建的簡易橋梁,連通到了旁邊更大一些的島上。”
“特殊的地方在於,建下這座橋的是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因為隨著年紀老去,他的妻子日漸行動不便,身體也不好,不能再乘船,所以他花了幾年時間,獨自建了一座橋。”
說到這裡,賀橋停頓了一會兒,才繼續往下說。
前麵是“賀橋”的記憶,後麵的則不知來曆。
“第二則新聞發生在一年後,那一片原本少有人聽聞的偏僻海島,因為這座橋出了名,天天都有慕名而來的遊客,當地的經濟因此發展了起來,有公司要投資興建一座跨海大橋。”
“不僅僅是連通島與島之間的橋梁,而是讓所有島嶼一起通往更富裕繁華的陸地。”
一種更美好寬闊的未來。
賀橋說完了記憶裡的新聞,語氣有些不確定:“應該算是愛情故事吧?”
池雪焰的關注點卻跟他不同。
印象最深的新聞是關於橋的。
所以池雪焰微微挑眉:“賀橋,橋,是不是有點自戀?”
賀橋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這一點,不禁啞然失笑。
“還好,一點點。”
話音漸漸消散在空氣裡。
遠處高樓屏幕上,播放起下一則新聞。
被房車外觀和敞開的窗戶迷惑的路人來了又走。
在彼此都心知肚明原因的短暫寂靜後,池雪焰先開口:“這個世界裡會有那座簡易的橋嗎?”
“按新聞裡提到過的時間來算,現在應該差不多建成了。”
賀橋回答完後,問他:“你想去看嗎?”
講述幾個主角愛恨糾葛的小說裡,不該有這樣與主人公毫無關聯的遙遠新聞,不該有太多瑣碎且非必要的細節信息。
這是在賀橋驀地想起長滿刺的仙人掌之前,一直以來都下意識忽略的一點。
現在想來,這些詳略不一的記憶不像是隨意虛構的小說,反倒像是一種真實發生過的人生。
如果這座橋真的存在的話。
因為生活裡沒有可以揭示唯一真相的上帝,所以疑點隻能在心頭越積越多。
直到在某個平常的時刻,或許是因為看到了一部有笑有淚的愛情喜劇,或許是因為看到了一座不起眼的簡陋橋梁,那個被自己暗暗懷疑的答案,便徹底地壓垮了原本搖晃的天平,決出了想要相信的唯一真相。
池雪焰的回答依然很乾脆:“不想去。”
緊接著,他又征求賀橋的意見:“你想去嗎?”
片刻後,賀橋應聲道:“不想。”
而他說話時沒有直視池雪焰,目光定定地望著窗口飄動的氣球人。
池雪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問:“那你想學做冰淇淋嗎?”
陡然跳躍的話題中,麵露意外的賀橋重新看向他。
一天後,在繁華城市裡晃了一圈的米白房車,又停在了相同的位置。
車身窗戶邊的紙條上,最左側是個撕得很隨意的缺口,與漂亮端正的字體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五個字變成了四個字,外加一個醒目的感歎號。
[賣冰淇淋!]
沒有名字的雪糕車很快迎來了第一個客人。
周一傍晚放學後,被爸爸接回家時路過這裡的小男孩。
爸爸站在路邊臨時接個電話,把零錢給了兒子,讓他自己去買。
背著書包的小學生走到房車邊,看了一眼窗邊紙條,確認是雪糕車後,到處望了一圈,才小聲問道:“請問有哪些口味的冰淇淋?”
他沒找到提示商品種類和價格的廣告牌。
窗子裡黑色頭發的大哥哥回答他:“每天隻有一種口味。”
“那今天是什麼口味呢?”
另一個紅色頭發的大哥哥倚在放有冰淇淋機的台麵旁,一本正經地說:“今天是仙人掌味。”
小男孩愣了愣,確定自己沒聽錯,隨即震驚地瞪大了眼睛:“啊?”
紅發青年就笑了:“騙你的,是香草味。”
一旁的男人同樣笑了,拿起一個脆皮甜筒去接冰淇淋。
一分鐘後,小男孩舉著分量十足的甜筒回到爸爸身邊。
剛掛斷電話的爸爸隨口問他:“買了什麼味道?”
“仙人掌味。”
爸爸也愣了愣,瞪大眼睛:“啊?什麼味?”
小男孩傻樂起來,有樣學樣道:“騙你的,是香草味。”
結果他樂得手一抖,冰淇淋球啪嘰掉在了地上。
又一分鐘後,雪糕車的窗口迎來一大一小兩個客人。
“要兩個仙人掌……不對,香草味的冰淇淋。”
走在回家路上,人手一個甜筒的父子倆不約而同地想,這個冰淇淋很好吃。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跟常見的香草味不一樣。
隱隱約約好像吃出了一種仙人掌的味道。
雖然誰也不清楚仙人掌是什麼味道的。
周二放學的時候,背書包的小男孩與他常常要接工作電話的父親,再次路過這裡。
氣球人繼續隨風亂飛,窗邊的紙條變短了一些,賣字不見了,隻剩下三個字加一個標點符號。
[冰淇淋!]
他們同樣買了兩個冰淇淋。
這次排了一會兒隊,小男孩看到有其他顧客在悄悄拍照。
可能因為兩個大哥哥都很帥,冰淇淋的名字也過於奇特。
今天的冰淇淋是抹茶味的。
雖然紅頭發的哥哥說是聖誕樹味。⌒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聖誕樹又是什麼味道?
不管了,就當它是抹茶的味道。
周五傍晚,總算迎來周末的小男孩再一次來到這裡,腳步格外輕快。
那張貼在窗口的紙條,已經被撕得隻剩下一個大大的感歎號。
“今天是什麼味道的冰淇淋?”
“玫瑰味。”發色也像玫瑰的大哥哥說,“最後一天營業,免費請你吃。”
他禮貌地說了謝謝,踮起腳接過那個粉紅色的甜筒,認真地嘗了一下。
原來是草莓味。
味道甜滋滋的。
可他莫名地感到一絲失落。
“明天開始要去其他地方了嗎?”他問,“離這裡遠嗎?”
如果不遠的話,他想讓爸爸繼續帶他過去買。
黑色頭發的大哥哥細心地遞給他紙巾,說話的語氣很溫和:“在另一個城市,離這裡很遠。”
身邊人隨口問他:“有多遠?”
“一千四百公裡。”
“要連續開一整天。”他算了算,“太累了,中間還是再找兩個地方休息。”
“好。”對方應道,“晚點我去檢查一下車子。”
“記得仔細檢查發動機,上午我好像聽見有異常噪音……”
小男孩一邊吃草莓冰淇淋,一邊聽他們聊天。
是對他來說陌生又新鮮的,屬於大人的世界。
他距離變成能考駕照的大人還有十年。
聽起來跟一千四百公裡一樣遠。
好想快點長大。
池雪焰跟賀橋說完話,轉頭望過來時,看出了小男孩神情裡的憧憬。
他喜歡這種充滿希望的神采。
所以他主動跟窗外的人聊天:“我要去那個城市看繡球花了。”
小男孩知道這種花,好奇地問:“要做繡球花味的冰淇淋嗎?”
池雪焰一本正經地回答他:“不做,網上沒有這種教程。”
原來是按網絡教程做的。
怪不得沒有賣真正的仙人掌味和聖誕樹味冰淇淋。
於是小男孩點點頭,熱心提供建議:“可以做藍莓味,然後叫它繡球花味。”
他見過的繡球花,好像都是藍紫色的。
氣球人雪糕車的起名風格已經被他摸透,雪糕車的兩個主人便同時笑起來。
笑聲逸散在風中,好像連不停跳舞的氣球人也在朝他笑著。
氣質沉穩的大哥哥告訴他:“繡球花有很多種顏色,不止是紫色。”
外形張揚的大哥哥則問他:“有一種繡球花能從春天開到秋天,你猜它叫什麼名字?”
這都是小男孩不知道的新知識,他老實地搖搖頭:“猜不到,是什麼?”
“它叫無儘夏。”
池雪焰說著,從桌台邊找出了一疊東西遞過去:“這個送給你,是給第一個和最後一個客人的禮物。”
小男孩有些驚訝地接過。
是五張撕得歪歪扭扭的小紙片,每張上麵都寫著字。
分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