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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想了一會兒,才輕聲說:“我已經不想知道書裡的任何其他事了,都無關緊要。”

“唯獨一個情節,我想知道它發生的確切細節。”

他頓了頓,問道:“陸斯翊的媽媽是什麼時候出事的?”

這是個對愛情小說而言不太重要的“背景故事”,照理來說,不會花筆墨詳細描述,不會寫明具體的時間、地點。

但他覺得賀橋應該是知道的。

池雪焰猜,那個沉默地愛上了身後隨從的大反派,既然告訴過“賀橋”有關愛情的照片,那也應該告訴過他有關恨意的細節。

如果是他,他會說的。

因為這是分彆位於“池雪焰”人生極點的兩個秘密,要麼全部埋藏於心,一旦對某個人提起過其中一個,另一個也無法再保守下去。

前者代表了正發生的“我愛你”。

後者代表了已過去的“我不愛他”,以及,“曾經的我並沒有那麼壞”。

都是隻會講給所愛之人聽的話。

唯一愛著的人。

唯一不想讓他誤解自己的人。

“池雪焰”想告訴“賀橋”,他從來不是會為了愛不擇手段的人,他沒有在那樁誰也不想見到的意外裡做任何事。

後來他與“陸斯翊”糾葛許久的原因也不是愛,隻是賭氣,是善意被曲解後的憤怒,和真心被辜負後的偏執。

可惜故事中的“賀橋”似乎沒有讀懂這些秘密裡最核心的部分——愛。

池雪焰為此感到悵然。

也有一絲微妙的慶幸。

那本對反派們而言足夠悲傷的小說裡,至少有著一個尚算溫柔的部分。

“賀橋”不知道“池雪焰”是怎麼死去的。

所以如今的賀橋不知道,如今的池雪焰也不知道。

他覺得這樣很好。

同時,此刻以局外人的視角冷靜看待,池雪焰猜測,那或許是段格外特殊的時間,所以促使個性本就固執的“陸斯翊”愈發失去理智,做出了那個後來誘發一連串錯誤的臆測。

在這個世界中,他與陸斯翊偶遇是八月份。

如果像原來的故事裡那樣,在相識幾個月後,一直單方麵追逐卻得不到回應的池雪焰也該覺得煩了,進而乾脆放手。

可意外恰好降臨,從此陰差陽錯地改變了每個人的命運。

那大概就是這段時間,本該闔家團圓的春節前後。

池雪焰的推理總是很正確。

短暫的寂靜後,賀橋低聲回答他:“在兩周後的上午。”

他看見池雪焰垂下眼眸,像在思考著什麼,便問:“需要我跟你一起去嗎?”

相似的問題,不同的提問人。

池雪焰抬頭凝視著賀橋的眼睛,搖了搖頭:“我會處理好,把具體的細節告訴我就可以。”

這件事與賀橋無關。

與“賀橋”也無關。

那是他一個人的辭舊迎新。

在那之後,才是與那本充滿歎息的小說徹底告彆,毫無牽掛地麵對眼前的生活。

更令人想要好好珍惜的生活。

現在的他並未走上那條一意孤行的路,卻異常真切地領會到命運一路下墜時的極致殘酷。

好像也算是一種幸運。

始終被上天偏愛著的幸運。

池雪焰和賀橋很快結束了關於小說的對話。

因為韓真真終於忍不住發出了場外求助,她跟兒子一樣舍不得那顆模樣奇怪的菜,希望它在賀橋手裡得到一個優雅體麵的結局。

太陽融化成黃昏,黃昏又濃縮為暮色。

窗外萬家燈火,燈下是四個人的晚餐。

這不是賀橋吃過味道最好的晚餐,但或許是最難忘的。

不僅因為晚餐前的栗子與糖紙,晚餐時的交談與笑聲。

也因為這頓晚餐後發生的一切。

韓真真和池中原參觀完他們的婚後生活,心滿意足地離開後,主臥並沒有被複原成此前空洞寂寞的樣子。

淩亂與秩序感交織的主臥衣帽間裡,基本維持著大掃除那天刻意營造出的模樣,池雪焰像是懶得再折騰一次,隻取走了幾件常穿的衣服。

屬於他的床頭櫃上,仍原封不動地放著三樣東西。

電視遙控器,紙巾盒,還有空空如也的透明花瓶。

是池雪焰最近新買的花瓶,從自己房間裡的床頭櫃上拿來的。

他像平時那樣回到自己的臥室生活起居,卻沒有帶走這個嶄新的花瓶。

也一直沒有買花。

或許是忘了,或許是尚未找到喜歡的花。

在緩緩流逝的兩周時間裡,賀橋偶爾會進主臥拿東西,總會看見那個被日光照耀得很美的透明花瓶,與對麵櫃子上色彩綺麗的陶瓷糖盒。

他跟池雪焰一樣,沒有搬走全部東西,隻取走一些常用的物品。

花瓶等待著花,臥室等待著主人。

他等待著池雪焰去完成想要做的事。

有結局的等待是幸福的。

那個日子到來的前一晚,池雪焰去主臥裡的浴室泡澡,浴缸裡已經放滿了溫度恰好的水。

他關上門之前,語氣平常地對賀橋說了晚安。

賀橋也輕聲道:“晚安。”

浴室暖黃的燈光將他的發色照耀得很柔軟,一種幾近透明的柔軟。

而賀橋轉身,像往常那樣離開暗著燈的主臥。

他經過床邊時,下意識看向那個日漸熟悉的床頭櫃。

淡銀月光沐浴著空置的美麗花瓶。

冬夜的玻璃窗外,輕盈地飛過一隻翩然的蝴蝶。

它路過一扇扇相似又不同的窗,徜徉在時而昏暗時而斑斕的夜色裡。

閃爍的霓虹燈光下方,玻璃門不斷開合,年輕的顧客們湧進這家開了好些年的老牌酒吧,享受各不相同的夜晚。

一貫很喜歡跟客人聊天的酒吧老板,今天似乎有事要忙,正坐在吧台後麵,盯著手機屏幕撓頭發。

王紹京這輩子再也不想聽見的算命這兩個字,還是再次出現在他麵前了。

最近跟算命杠上了的池雪焰,又托他辦一件事。

其實事情很簡單,並不麻煩,就是聽上去十分離譜。

跟發一條配文煽情的朋友圈動態差不多,但是要更加令人摸不著頭腦。

王紹京甚至懷疑,這位思維跳脫常有驚人之舉的老朋友是在搞什麼行為藝術。

因為他知道池雪焰以前根本不相信命運這種東西,更遑論算命。

而王紹京也是不信的。

見過越多喝得酩酊大醉或淚流不止的客人,他就越不相信命運。

他覺得所有人的命運幾乎都是破碎的,隻是裂痕的程度不一。

人生都是第一次,太容易犯錯,也太容易受傷,有時候,剛覺得痛了就會縮回手,有時候,會在不知不覺中越錯越多,直到覆水難收。

與其說是玄之又玄的命運,不如說是觸手可及的選擇。

比如王紹京就選擇了答應幫這個小小的忙。

因為他拿老朋友沒辦法。

酒吧老板懷著滿心困惑,給那位至今不知道名字,所以備注為“對恐怖片沒興趣的研究生”的客人發去消息。

[SCA酒吧-王:媽,建設路那一片最近搞封閉施工呢,到處挖得亂七八糟,您老明早買菜就彆圖省事往那鑽了,給我省點心行不?]

發出這條明顯牛頭不對馬嘴的消息後,王紹京忍不住給自己倒了杯酒定神。

池雪焰給了他一段意味不明的信息,語氣是他用自己的習慣潤色的。

……他這輩子都沒乾過這麼奇怪的事。

反而還顯得有趣了起來。

作為飽覽眾生相的酒吧老板,對怪事的接受度總是高一些。

這條消息對那個研究生來說,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他不知道,因為看這段話時實在一頭霧水,差點想去臨時進修一下密碼學。

但王紹京寧願相信,是有意義的。

就算是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行為藝術,也是一種意義嘛。

一小時後,他總算等到了對方的回複。

[對恐怖片沒興趣的研究生:?]=思=兔=網=

收到這個冷淡的問號,王紹京長長地鬆了口氣。

池雪焰叮囑過他,一定要確保對方看到消息。

他終於能進行最後一步:浮誇且拙劣地打圓場。

[SCA酒吧-王:哎喲我去,怎麼發錯了!我想發給我媽來著。]

[SCA酒吧-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忽略我啊,彆介意!]

緊接著,他熟練地發了一串“打擾了”的磕頭表情包。

最後,給這段無厘頭的聊天對話截圖,發給池雪焰,宣告收工。

池雪焰跟他道謝,然後學他,也發了一串“打擾了”表情包。

王紹京就笑了,叮囑他彆忘了過兩天來看樂隊演出。

酒吧過年打烊前的最後一次活動。

跟新老朋友們聚完之後,王紹京要回家過個長長的春節。

他媽當然不會去建設路買菜,她在老家呢。

老兩口提前大半個月就開始備年夜飯了。

一想到那桌子菜,怪饞的。

辦完事,王紹京收起手機,躲在吧台後吃了包零食,然後才起身,笑眯眯地招呼著或熟悉或陌生的客人們。

“喲,來了啊,好久沒見。”

聲浪彌漫的酒吧裡,人們頭頂的燈光昏暗地閃爍著。

寂靜的實驗樓走廊上,前方的窗口流瀉出唯一明亮的光線。

年輕的學生路過這個房間,忍不住伸手敲敲門,探頭同裡麵的人打招呼:“還沒走啊?”

他望進去的時候,倒覺得稀奇,一貫與娛樂絕緣的老陸居然在看手機。

陸斯翊抬頭,應聲道:“準備走了。”

他已經完成了今天規劃好的進度,準備離開實驗樓回寢室時,發現手機上收到一條奇怪的消息。

對方解釋說是發錯了。

消息發錯人是常有的事,陸斯翊本來不會在意,但那條消息裡有個他很熟悉的地名。

相熟的同學問他:“那一起走啊,你站著乾嘛呢?”

他說:“打個電話。”

他的母親雖然不去建設路買菜,但那附近有家醫院,她每天上午都要經過這條路,去醫院照顧丈夫。

臨近寒假,項目進度格外緊張,陸斯翊已經一段時間沒有離校。

所以其實他不知道建設路上最近到底有沒有在封閉施工,馬路是不是被挖得亂糟糟。

不過他依然給母親打去了一個電話,提醒她明天開始往彆的路走。

鬨哄哄的抽煙煙機噪音裡,她說好,知道了,什麼時候有空回家吃飯?

實驗室很忙,但陸斯翊說,明天。

母親的聲音裡霎時帶了笑,絮叨著:“學校裡的事忙完啦?那我明天早上去買菜,還要買花——”

一束放在家裡的茶幾上,一束帶去醫院。

陸斯翊關掉實驗室的燈,一邊接電話,一邊與朋友往外走。

他在本地上大學,離家不遠。

自從父親不能離開那張病床以後,他也沒有再離開過這座城市。

回寢室的路上,少言寡語的陸斯翊聽著母親的話,難得有一些走神。

他在想,明天要早點起來去實驗室,提前完成任務,然後回家吃飯。

以及,等會兒掛斷電話後,要怎麼回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