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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框,其中一張照片是他五十歲生日時拍攝的全家福,身邊是笑盈盈的現任妻子,還有兩個眉眼隱隱相似,氣質卻截然不同的兒子,一個斯文內斂,一個熱忱率真。

另一張照片則年代久遠。

輕微褪色的相片上映出塵土飛揚的街邊小店,門口懸掛著寫有“萬家小吃店”的簡陋招牌,招牌下是衣著樸素的一家三口。

高大溫厚的父親挽著臉頰透出病氣的妻子,她模樣瘦弱,但正開心地笑著,與年幼早慧的兒子手牽手。

那時的賀霄,腳上穿著一雙乾乾淨淨的白色帆布鞋。

“如果有那一天,我會告訴你們的。”

多年以後,長大成人的賀霄低頭望著黑色皮鞋的鞋尖,聲音溫煦地撫平父親心中的憂慮:“爸,我們是親兄弟,不用擔心。”

因為他們是親兄弟。

所以才更該甘苦與共。

這天最後的日光照進辦公室,在滾燙的茶杯邊緣浮沉。

塵埃在透明光線裡飛舞,無聲地湧向外麵的雲和樹。

台風將至,巍峨的商業大樓矗立在潮熱的空氣中,暑氣沿著一扇扇窗戶蒸騰而上,拂過樓體頂部的四個鍍金大字,於城市最高點閃閃發亮的萬家集團。

這是整座城市裡最受關注的一家巨型企業。

集團旗下子公司萬家傳媒的實控人變動,很快吸引了外界的注意力。

與這一消息同時傳開的,還有賀淮禮極少公開露麵的小兒子賀橋的婚訊。

在此之前,絕大多數人連這個名字都不曾聽說過。

這場低調神秘的豪門婚禮,據說將在下周六舉行,婚禮的另一位主角則尚未披露。

又是一個周五傍晚。

池雪焰照常收拾完東西,看了眼手機時間,準備下樓去等賀橋。

距離婚期越來越近,按照家長們的安排,兩人也一道忙碌起來,像今晚就要去試穿定製好的禮服。

比起做工繁複的婚紗,兩位新郎的西裝定製起來要相對省事。

池雪焰關上燈往外走,走廊儘處的前台傳來熱鬨的交談聲。

今天徐白鈞沒有徒勞地來找他搭話,而是雙手插兜,姿態瀟灑地倚在前台邊,同尚未離開的同事們閒聊。

“真的假的?”有人驚詫地問。

“當然是真的,我爸就在他們集團旗下的公司裡工作。”徐白鈞語氣篤定,“說是小兒子也想接班了,剛好借著結婚成家的由頭推出來。”

他朝窗戶外的大樓努努嘴,一旁的同事順勢望過去,仍舊感到不可思議:“頭一回離八卦這麼近,居然就在我們診所對麵。”

同事想了想,笑道:“我們上下班的時候,不知道能不能遇見他,哎,你有照片嗎?我要提前認認人。”

“我怎麼會有。”徐白鈞搖搖頭,“不過我爸應該會去參加婚禮,我也打算跟著一起去。”

“啊,這麼厲害,那你到時候拍個照片給我們看看唄!”

同事正說著,看見走到了電梯口的池雪焰,習慣性道:“池醫生下班了啊,周末愉快!”

池雪焰的表情有點古怪,但仍禮貌地應聲:“周末愉快。”

他沒看徐白鈞,徐白鈞也沒有主動搭話,等電梯門合攏下行,他才狀似無意地嘀咕道:“池醫生不知道是不是又去相親了。”

“池醫生在相親啊?”

“是啊,好像每周都去。”徐白鈞不經意道,“我那天還在停車場撞見了,對方條件真不錯,豪車配名表……”

大樓外綿延著風暴來臨前的蕭瑟細雨。

潮濕沉悶的地下車庫裡,池雪焰快步走向自己慣用的停車位。

一道修長的身影正站在寶石藍的跑車旁。

他手裡提著一把黑傘,聽到熟悉的腳步聲,才轉身看過來。

沿著暗色傘尖流淌的水珠,輕輕滴落在地麵上。

賀橋的身上似乎還縈繞著朦朧的水汽,向他望來的英挺眉眼裡含著薄薄的笑意。

池雪焰腳步輕快,率先同他打招呼:“雨天適合藍色。”

所以是賀橋過來搭他的車。

賀橋漸漸習慣彼此之間時常不著調的開場白,應聲道:“先吃飯,還是先去店裡?”

“還不餓。”池雪焰打開車門,坐進駕駛位,“飯前試衣服的效果更好。”

賀橋的答案一如既往:“好。”

他同時拉開另一側的車門,手上的繃帶已經拆除,肉眼可見新結痂的傷疤。

衣角掠過閃爍的寶石藍,他攜著一身雨天氣息坐進車裡。

雨越下越大。

在台風天即將到來的夜晚,成衣店裡盈滿了色調暖白的燈光。

換上了第一套禮服的池雪焰和賀橋,幾乎同一時間推門走出更衣室。

兩人身上的新郎禮服是最經典的西裝三件套,夾在襯衫與西裝之中的馬甲勾勒出挺括的身型。

池雪焰還在隨手係著馬甲的扣子,對麵的賀橋已經穿得整整齊齊,手裡握著屬於新郎的領帶,正嘗試自己打領結。

見狀,池雪焰伸出手:“我來吧。”

他接過賀橋遞來的領帶,瞥見他傷痕清晰的右手,隨口問道:“傷口怎麼樣了?”

“正在愈合,大部分痕跡應該會在婚禮前消失。”

池雪焰下意識想說,他不是在問這個。

可看著賀橋回答時平靜的目光,他又收回了這句話。

就像在診所裡麵對小朋友那樣,池雪焰習慣性地想問傷口還痛不痛。

對眼前的賀橋而言,這顯然是個沒有必要的問題。

連受傷的那一晚,他都不曾顯露出額外的情緒。

而且在那之後,手纏繃帶的賀橋迅速擁有了一家屬於自己的公司,和一棟與愛人公司麵對麵的辦公樓。

於是池雪焰拿著領帶,輕聲道:“那就好。”

賀橋注意到他有些出神的表情,主動開口:“你有話想問我嗎?”

他們還沒有正式談論過那晚之後發生的一切。

見這對新婚戀人正姿態親密地低語,原本候在一旁的員工識趣地走開,輕輕拉上試衣區的簾子。

聽他這樣問,池雪焰想了想,坦率道:“有。”

賀橋從沒有向他提起過那個真正的自己。

但經過這些天的相處,池雪焰愈發意識到,自己的結婚對象是個相當理性與冷靜的人。

他似乎已經暗中規劃好了未來的每一步。

對於這樣一團縈繞在身邊的迷霧,天性就愛追逐樂趣的池雪焰很難不產生好奇心。

他直截了當地問:“萬家傳媒內部出了什麼問題?”

賀霄不可能將一家完全沒有隱患的公司交給打心眼裡蔑視的弟弟。

賀橋的回答言簡意賅:“管理層內部矛盾,不久後會有核心員工帶著整個團隊跳槽。”

對一家業務以廣告營銷為主的創意型公司來說,核心團隊的出走顯然是致命的打擊。

池雪焰了然道:“我猜你已經有辦法了。”

尾音裡帶著結束對話的氣息。

他不再問,而是低頭專心地侍弄起賀橋的領帶。

之前就說好了互不乾涉。

他很尊重事先定下的規則。

耀眼的紅發被頂燈覆上一層柔和的光暈,在麵前輕輕顫動著。

極近的距離裡,賀橋的呼吸也落進那片絢麗的色彩。

他無法忽視在衣領處徘徊的那抹溫度。

於是幾秒鐘後,賀橋再次主動開口道:“我會找來更優秀的團隊,填補這個空缺。”

池雪焰很快想起初見時對方說過的話,他要利用書中信息發展事業造福大眾。

以賀橋現在的處境,更優秀的團隊隻能來自於書中信息。

他笑了笑,滿不在乎道:“可惜書裡沒有寫彩票號碼。”

“但有比彩票號碼更珍貴的信息。”賀橋卻答得認真,“比如本該鬱鬱而終的商業天才。”

聞言,池雪焰的動作頓住,脫口而出道:“你要去找這個人嗎?”

“我在等一場台風。”

賀橋的聲音沉靜地落在他耳畔。●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他的事業在台風結束的那天徹底被摧毀,所以在這天晚上,他選擇了從公司樓頂一躍而下。”

伴隨他的低語,屋外風雨交加的動靜持續撞擊著玻璃櫥窗,模糊的聲響悄悄滲進店裡溫暖的空氣。

池雪焰恍然地眨了眨眼睛,似乎又見到傍晚會麵時,賀橋握在手心的那把傘。

雨水無休止地滑落,透明的水珠漫過黑色傘麵,一滴滴砸向堅硬的地麵。

淋漓濕漉的雨霧裡,從小便肆無忌憚的好奇心,此刻正如藤蔓般在他%e8%83%b8膛中瘋長。

池雪焰幾乎在一瞬間就下定了決心。

他想,隻越線一次。

質感柔順的領帶滑過紅發青年白皙的指尖,緩慢地繞成一個結。

“你需要一個掩護。”池雪焰的聲音輕盈有力,帶著篤定的笑意,“就像我在這段時間裡於你而言的意義。”

賀橋凝視他低垂的眉眼,燈光照耀下的手背與掌心橫亙著新鮮結痂的疤痕,那些交錯的紋理驟然間泛起輕輕的熱意,變得格外鮮明。

但他仍靜靜地立著,沒有任何動作。

直到頸間優雅的領結徹底成型,溫熱的指尖滿意地離開,賀橋終於輕聲回應。

“求之不得。”

第十四章

潮濕昏沉的暴風夜,望不到往日閃爍的星。

台風圈將要過境,雨水仍未止息,將整座城市澆成脆弱的鋼鐵森林。

難得燈光寥寥的科技園區旁,二十四小時開放的便利店還在堅守著營業,聽著屋外傳來的呼嘯風聲,店員坐在收銀台旁埋頭玩手機,旁邊的海報架上印著色彩鮮豔的廣告。

今夜顧客很少,平時步履匆忙的人們沒了蹤影,在台風麵前,絕大多數公司選擇了讓員工準點下班,不再像平常那樣忙碌到深夜。

除了百無聊賴的店員,店裡隻有一個待了很久的客人。

約莫三十來歲的男人坐在窗前的位置上,背對後方的廣告板,正盯著外麵的瓢潑大雨。

他此前淋濕的肩膀已被室內的空氣風乾,耳畔的手機裡傳出喋喋不休的聲音:“葉總,沒辦法了,他們不知道從哪裡聽到的消息,非要今天結貨款,雨這麼大都不肯走——”

慌張的話語終結在陡然暗下的黑屏裡。

屏幕布滿裂紋的手機耗儘了最後一絲電量。

男人僅剩的意誌也隨之消弭。

便利店免費提供充電器,就在幾米外的收銀台裡,但他沒有去討要的打算。

因為有一張海報橫亙在那裡。

葉擎放下了手機,失魂落魄地望著窗外的大雨。

狂風暴雨中,黯淡昏黃的路燈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熄滅。

葉擎想,距離公司那棟樓還有五六分鐘的路程。

他在等雨變小一點。

讓那五六分鐘走得輕鬆些。

在荒蕪空洞的等待裡,便利店門口的電子歡迎聲輕輕響起。

伴著潮濕的水汽,店門開了又關,走進來一對相攜的情侶,和鮮活輕盈的氣息。

“那個口味我隻在這家店裡見過。”穿著白襯衫的男人收起手裡的黑傘,一進來便望向店裡的飲料貨架,“就在那裡。”

他身邊的男人則有一頭耀眼的紅發,連正忙著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