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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來開核桃殼的小金鉗。

這是白雲城葉氏家采買的核桃,哪裡會不好,葉孤城見她要上山去玩, 特意吩咐了那葉掌櫃幾句,又狀似無意地対溫玉說:“叫那小子給你鉗核桃。”

那小子,當然就是傅紅雪。

……他還真是給傅紅雪找了個好定位。

溫玉:“…………”

溫玉覺得葉孤城好似有點微妙的看傅紅雪不爽, 但是又說不出為什麼來,隻好帶著這種詭異的感覺走了。

此時此刻, 他們從山上下來,出了一身細汗,又正值午後,溫玉一上車就躺下打起了盹兒,傅紅雪坐在另一邊的角落裡。

馬車晃晃悠悠,好在路夠平整,不會顛簸,於是這種晃悠也就變成了催人入睡的符,溫玉打了個哈欠,隨口対傅紅雪道:“桌上的東西你自己吃吧……”然後就睡著了。

中午的覺大多不能睡太久,睡太久醒來之後會頭疼,溫玉大概窩了半個小時,就悠悠轉醒,揉著眼睛翻了個身,去瞧傅紅雪。

誰知黑衣沒瞧見,卻瞧見了一片白色的衣袂。

衣袂之上,有銀光閃過,是縹緲瀟灑的白雲暗紋。

溫玉揉了揉眼,動也沒動,嘴中嘟囔道:“你怎麼出來了……你不是通緝犯麼?你被抓了我可不去救你。”

葉孤城:“…………”

葉孤城:“我不是通緝犯。”

溫玉歪了歪腦袋:“啊?”

葉孤城淡淡道:“那日在紫禁城,我欲殺皇帝,你卻救走了我,當時的異象,許多人都瞧見了,誰也不知道這到底意味著什麼,皇帝不敢堂而皇之的通緝我。”

畢竟,這人都闖到紫禁城的南書房去了,還抓不住人,讓人跑了,這要是讓天下人曉得了,估計往皇宮裡蹦躂的人會多不止一倍吧。

這……總而言之,葉孤城與皇帝的關係就是尷尬,非常之尷尬。

大內高手似有人在秘密追殺葉孤城,但葉孤城因身上有可以無視空間距離的空間入口,行蹤神出鬼沒,剛把人引到保定去,他自己又回來了……

反正這種奇妙的關係大概能持續好久吧,溫玉懶得管。

她唔了一聲,沒対這事做出什麼評價,雙眼放空的看著車頂,陷入了剛睡醒之後的賢者時間。

她嚶嚶嚶道:“啊……口渴。”

葉孤城掃了她一眼,從善如流道:“泡茶?”

溫玉還窩著不肯起來,提出無理的要求:“不想喝茶,我好熱,要喝冰的!”

葉孤城卻一點也不覺得這要求很無理,他神色不變,伸手一晃,隻見身後的車壁靠枕之下,有個嚴絲合縫的抽屜,抽屜一打開,裡頭竟放著塊晶瑩剔透、切割整齊的大冰塊。

再仔細一看,這完整冰塊之中,被挖出了一個放東西的空間,裡頭正冰著一個小甕,葉孤城將那小甕打開,裡頭絲絲寒氣冒出,又瞧見幾個漂浮的小青柑。

裡頭的液體被倒出,青綠色的小青柑漂浮在淡金色的液體之中,外杯壁上掛在了一層小小的水珠,溫玉一瞧見這個,登時精神百倍,掙紮著靠在靠枕上,伸手接過了杯子,咕嘟咕嘟地喝起來。

原來是蜂蜜水,加一點青柑是為了增加一點酸度,好讓口味不是那樣的單一。

她睡了一覺醒來,本來就睡得有點熱,臉上紅撲撲的,這酸酸甜甜的飲料帶著絲絲清涼的溫度,她大口地喝,牙齒都有點被冰到了。

她忽然莫名其妙地想:其實生活在這裡也沒什麼不好,不用擔心喝到假蜂蜜哈哈哈哈。

溫玉:—V—

雪鴞鴞就安靜地站在她旁邊,與她露出了同款表情。

葉孤城安靜地瞧著她,心緒卻已經飛了。

曾幾何時,他認為自己的生命之中不會再有歡樂與安寧。

因為他修無情之劍。

他四歲習劍,從此劍不離身,連睡覺時都不肯放下,他握著劍,看著父母相繼離世。

母親病死時,整個人已瘦骨嶙峋,手如乾枯的樹枝一樣,她的眼睛睜得那樣的大,似要把少年葉孤城的模樣永遠印在心底,然後她流出渾濁的淚水,安靜的離世。

那時,葉孤城忽然感覺到一種奇異的恐懼。

這種恐懼像是一千把雪亮的利刃,將他的皮與骨剔開,撕開了他層層的肌肉,令他冷汗連連,幾欲嘔吐,少年葉孤城低頭去看自己無暇的白衣,恍惚之間以為上麵沾滿了血。

但上麵沾的不過是他的眼淚。

他枯坐三天,認為自己悟道了。

人終究會死去,但劍不會死去。

倘若將自己的情感都加誅於親人、愛人、朋友,他會想要很多,想要很多愛、想要很多陪伴、想要長長久久。

欲念若是太多,得不到滿足的時候,就會恐懼,就會發瘋。

他想要母親長久的活著,但天不遂人願。

他忽然覺得把自己的情感加誅於這種極不穩定的事情之上,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但劍不會,劍是死物,它一直在。

於是葉孤城決心把自己的餘生都奉獻給劍道,除此之外的所有欲念,他都決心消磨掉。

劍道回應了這努力而執拗的少年,十三歲那一年,葉氏的家傳劍法就已無法滿足葉孤城,於是他遠去中原,去天山之外,找當年最負盛名的劍客雪鷹子學劍拜師學藝。

一個生活在炎熱南洋之上的少年人,如何孤身一人,來到中原,走艱苦卓絕的路,執拗的上天山,去找一個虛無縹緲的傳說劍客呢?

但他的確做到了。

他雖生在南洋,卻不似一般南洋人一般有著黝黑的皮膚與開朗的性格,他皮膚蒼白,雙目漆黑如寒星,又如潛伏在雪域之中捕獵的雪豹一般,有一種咄咄逼人的彪悍與野性。

雪鷹子收他為徒,五年之後,葉孤城拜彆師父,重回白雲城。

劍仙之名,就是在之後漸漸傳開的。

正值青年的葉孤城似乎已將自己的欲望消磨乾淨了,他不喝酒、不喝茶、吃的用的,都極為簡樸清淡,他的眼裡再沒有任何人。

他甚至變的有些沒有人類的感情了。

他曾認為自己會一直這樣下去,無悲無喜、無垢無暇。

但在一年之前,他忽然發現自己的劍勢在阻凝。

他的劍法無法再向前一步。

他自認為自己天生為劍而生,為此,他付出了良多,卻從沒想過,這柄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的烏鞘長劍有一天不再回應他。

他隻好去尋求解決的辦法,他遠上天山,去找自己闊彆多年的師父。

那時雪鷹子已很老了,天山的雪落在他的雪白的胡子上,如此和諧。

師父隻說了一句話:“本不是無情之人,何故修無情之劍?”

葉孤城聽完這話,久久不言。

他曾認為劍客隻需要誠於劍。

但誠於劍的意義何在?

劍是死物,是殺人的凶器,劍術是使用這種工具的技法,技法若是高超到了一個地步,就已“近乎為道”了。

道之所以為道,是因為入道之人心無雜念,體會到了一種極為玄妙的境地。

葉孤城無法以無情入道,是因為他絕非無情之人。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年少時決心斷情絕愛,隻是因為恐懼,他恐懼失去所愛時那種近乎絕望的崩潰。

因為恐懼而斷情,與天生無情絕不會是一回事。

因為恐懼而斷絕欲念,這欲念也不會消失,而是被他強行壓在身體裡潛伏起來,在無暇的身體之內如惡鬼一般無限生長,終有一日,要衝破皮肉,洶湧而出,直到把他整個人都燒起來,燒化他那如雪粒一般無暇冰冷的外表……◣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想通了這一點之後,葉孤城忽然覺得自己以前的行為很可笑。

住空無一物的屋子,喝沒有味道的白水,從不參與任何與人相關的活動……

他想到了六祖惠能的故事。

五祖弘忍一日儘喚弟子前來,令眾人各做一偈,弘忍之首徒神秀做偈:身如菩提樹,心為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

六祖惠能得見此偈,亦做一偈: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他數年來一直壓製自己,住雪白的屋子、喝沒有味道的水,豈非如同神秀所言,乃是“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

他非無情之人,硬修無情之道,也絕到不了六祖惠能的境界。

於是他決定……這無情劍,不修也罷。

在做出這個重要的決定之後,葉孤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造反。

他倒是也沒有很想坐上皇帝的寶座,隻是那時南王府來人,要請葉孤城幫忙。

百餘年前,南王一脈在王朝交替之時,救下了葉氏的一支遺脈,這隻遺脈後來來到了飛仙島上,創造出了白雲城。

因此,南王一脈対葉氏有恩。

如今他們意圖謀反,於是想到了“一劍飛仙”葉孤城。

若換了從前的葉孤城,他可能不會答應,但現在,他的心裡忽然升起了一種好奇。

那無上的權勢,是不是真的有那樣大的魔力?和氏之璧、真龍寶座之下,在百年、千年的時間之中有多少人的血曾流過?那華美的龍袍之上,是不是爬滿了血淋淋的屍首,每一具都充滿渴望的望著真龍的龍紋。

這是人世間最大的權勢,也是人世間最大的欲|望。

葉孤城想要去看一看這欲|望,於是他答應了。

作為放飛自我的第一步,這步子的確邁得相當得大,而葉孤城也自己的傲氣付出了代價,他差點被溫玉撞的吐出半塊肝來,醒來之後,行走中原的難度又提升了不是一點點。

而且他還發現,這種權勢対他似乎並沒有什麼吸引力,他似乎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權力動物。

但他因此認識了溫玉。

他曾認為自己的身邊絕不會再有歡樂與寧靜,可是今天送她出門去玩之後,他忽然有點想她,本想把這感覺壓下去不去理會,但又隨即轉念,吃過午飯之後飄然出門。

他截住了白雲城回程的馬車,把傅紅雪拎出來,讓白雲城的門人先送他回去,自己上了馬車,就這麼靜靜地坐著。

馬車搖曳,綠眼睛的女郎合上了眼簾,呼吸均勻,毫無防備,車裡藏著他特意要下人準備的飲子,冰在晶瑩剔透的冰塊裡,沁人心脾。

回程一共二十裡,葉孤城卻忽然想,若是這段路有一百裡就好了。

這想法讓他恍忽之間回到了少年時代,那時候他也想,若是母親可以一直陪伴我就好了。

不同的是,少年的葉孤城為自己軟弱的想法而羞愧,而如今的葉孤城已完全成熟,他已不再害怕自己的心。

溫玉窩在靠枕上,終於想起問他:“小傅呢?”

葉孤城隨口道:“叫葉福送他先回去了。”

他一邊說,一邊順手拿起了桌上的小金鉗開起了核桃,他的手指修長有力,也很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