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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病在身上,飲不得濃茶,隻能稍微沾一沾,還是得飲些清水。

狐裘是真的很暖和,他瞧著太皇太後,起身,抱著狐裘,認認真真的給太皇太後行了大禮。

太皇太後沒有攔著他,目光深了些。

索尼沒起來,還跪著,眼中有熱淚:“齊荷兒是個好孩子。”

“奴才鬥膽,求太皇太後憐惜。”

太皇太後目光裡也浸了些隱隱水光。

她輕聲說:“我知道。玄燁,他也是個好孩子。”

“當初,福臨喜歡董鄂氏。我不喜歡董鄂氏。她進宮後,處處都想要做的令我滿意,但我始終不大喜歡她。”

“後來,生了好些變故。我始終覺得,福臨不曾好好的看顧大清。他也未曾與我好好說過話。我們各執一詞,誰也不肯站在對方的立場上想一想。”

“現在想來,還是很多遺憾的。”

“閣老,你放心。齊荷是我親自挑選的孩子。她很好,我也很喜歡她。我此時心境不似從前,過去縱有遺憾,但也不用現在去彌補。你不用怕。”

太皇太後眼中有淚,唇角卻勾了笑。

當初福臨和董鄂氏,兩個人都覺得自己可憐,覺得生在帝王家可憐,覺得做了皇貴妃不得自由不得一心人可憐,覺得天底下最可憐最不得疏解的便是他們。

抱團取暖,自怨自艾,憤懣不滿。

整日裡哭哭啼啼,隻盼著解脫了去才好。

赫舍裡氏卻不同。她的孫兒玄燁更不同。

他們多勇敢哪。這是兩個多麼勇敢堅韌的孩子。

他們承擔了他們該承擔的一切。

他們甚至,用他們年輕的熱烈的無畏,硬生生化去了她心中融成硬石的固執與偏見。

太皇太後親自將索尼扶起來,說他的花確實極好,但她也該走了:“閣老就當我今日未曾來過吧。你也未曾聽過這些話。你好好將養身子,以待來日便是。”

索尼跪下:“恭送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走到花樹底下,扶著蘇麻的手往外走:“我啊,還是操心太多了。你看他們,一個個都挺會躲懶的。玄燁又沒長偏,大清交給他,我能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蘇麻啊,這個梅花是當真不錯。你也去給我尋一顆來。就種在慈寧宮裡頭。不要他們送,要是真尋著了送來,你就給錢,多少金銀都行,但不能白要人家的東西。”

蘇麻笑著應是。

太皇太後便說:“回了宮,我歇歇。等皇上忙完了,叫他來。”

她就問一問,問完了,就什麼都不管了。

她也想多活幾年呢。

第54章 054

雪下了一日,掌燈時分,雪停了。

康熙來了。

太皇太後讓蘇麻給他奉茶。

康熙接了,飲了一小口,唇角的笑意,自進殿起就不曾落下。

“孫兒聽說,皇祖母去了赫舍裡氏府上。還去見過了索尼。”

康熙如今瞧著就像個青年人。

他一向長得好,又一向長得快。

少年時便像個青年男人,如今曆練了一年多,越發像個年輕的卻又成熟的男人了。

眉宇英挺,眼眸明亮,下巴上的青胡茬,都顯示著他在非一般的成長。

太皇太後笑了笑:“你倒是消息挺快的。”

康熙就笑:“這茶不是皇祖母素日愛的。孫兒記得,這茶好像是索尼愛喝的。皇祖母是帶了些回宮麼。”

太皇太後出宮,再是微服私訪,那也是瞞不過皇帝的。

敬愛的皇祖母要出宮,康熙不會攔著。但安全問題,必然是首要的問題。康熙不能讓皇祖母在宮外有任何事。

但也隻是暗中保護,不會讓人掃了他皇祖母的興致。

太皇太後當然也沒指望真能瞞住她這個孫兒。

不過去了一趟索尼府上,和索尼說說話,太皇太後心中覺得,還是挺好的。

去的時候想看梅花,然後看到了。

有些話想說,然後也說了。

談的也還挺好的。

是不虛此行。

太皇太後說:“索尼這茶,還是不錯的。茶香。他院中的雪梅也好看,我很喜歡。”

康熙顯然很高興,高興太皇太後給他露了笑意,高興他的皇祖母肯與他這樣心平氣和的閒談些家常瑣事。

康熙說:“那是透底雪梅。皇祖母若喜歡,孫兒去給皇祖母尋些來。就種在慈寧宮中。”

太皇太後不客氣的揚了揚眉,說:“好啊。”

太皇太後今日嘗了個新鮮,康熙是還年輕,不大愛喝茶,飲了一小口就放下了,隻是這茶實在是香得很,他不時便端起來,聞聞味道。

太皇太後叫了康熙來的,自然是太皇太後先開口。

她問康熙:“那日叫你回去想,想的如何了?”

康熙隻是笑,卻不說話。

太皇太後垂眸:“罷了。問你也是白問。”

“看你這幾日的模樣,大約是不會想的。倒是我,我是想了太多了。”

“玄燁,隻是這幾日,我的心緒便不同了。也是該讓你知道的。我的擔心顧慮仍舊在,但心中更信你。上回,瞧你該是有些未儘之語的。今日咱們祖孫兩個,正好繼續說說。”

康熙自然早就猜到了,應了一聲是。

太皇太後便問他:“上回我問你,你神色平靜,不是心血來潮,應當是早有這個打算了。”

“隻是我當時尚不能接受,所以質問你。又不曾問你些什麼。”

“今日,我且問你。你若想好了要這樣。那庶妃們怎麼辦?雲氏,如何妥當安排?將來,又怎麼麵對朝野交代?”

康熙說:“皇祖母,孫兒不想鬨什麼太大的動靜。孫兒也不要什麼轟轟烈烈,不需要有人稱頌孫兒與齊荷的唯一,或者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話。”

“孫兒所要,不過是細水長流的陪伴,是平平淡淡的摯愛相伴。不需要旁人評說些什麼。”

“現下這些事,皇祖母知道,旁人還不知曉。孫兒想,時機成熟的時候,會讓他們知道的。孫兒要的是徐徐圖之,是等眾人發覺要反對時,已然木已成舟,再反對都沒有用了。”

“庶妃們和雲氏,自然也是要等時機成熟的時候,再送出宮去的。給她們安排一個新的,好的,能讓她們也高興的生活。”

太皇太後不是第一次走進她這個孫兒的內心世界了。

他們祖孫,曾不止一次的深談過。

幾乎是每一次,太皇太後都會為了她這個孫兒的想法所驚歎。

她問康熙:“玄燁,你沒有打算要將庶妃們和雲氏留在宮中嗎?”

將進了宮的女人送出去,這又是從未有過的先例。

這有多難呢。這簡直不可能。

便是留在宮中,他隻要不寵幸她們,也未嘗不可。

做皇帝的女人,不管是否受寵,不管是否侍寢,這一入宮門深似海,哪裡還有出去的道理。

何況留在宮中,尚能掩人耳目,隻需,有個妥善的安置便是。

她們也都是從小養在宮中的。送出去,太皇太後實是於心不忍,若留在宮中,給位分補償,也礙不著帝後什麼事。

康熙的茶有些涼了。茶香再不濃鬱。↑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蘇麻將那茶給他換了一杯,茶香濃厚起來,康熙輕輕撚了撚茶盞杯沿,輕聲說:“皇祖母,孫兒與齊荷情投意合。孫兒隻願與她相處度日。庶妃們在宮中,孫兒總是要虛與委蛇,費些精神敷衍應付。”

“會給她們些無謂的希望與念頭。這於她們無益。孫兒衷情齊荷,願與她朝夕相伴,但孫兒想將所有的心力與精神,都放在振興大清之上。孫兒不願分心。也不願再橫生枝節多生事端。”

“孫兒也不想,明明不愛重她們,反而要將她們困在宮中老死。”

“她們從小被養在宮中,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從一開始,就隻能做孫兒的女人。她們沒有機會選擇。但孫兒想給她們機會,如能有機會重新開始,給她們一段新的人生,孫兒想,或許,她們會有不一樣的想法。”

這些庶妃,包括雲氏在內,未必都深切的愛著他。

她們隻是從一開始被選做了入宮的庶妃,一生榮辱都綁定在了他的身上。

他們又不曾相處過,又不曾有過什麼回憶情愛,若是打破了這種綁定,她們或者一開始不會適應,可日子久了,康熙相信,她們或者會願意有新選擇的。

畢竟人總是要好好過日子的,誰都希望自己的日子鮮活生動,誰會喜歡自己的日子死氣沉沉沒有希望呢。

康熙也不想宮中人多人少,他身邊,他也隻想是他心愛的人陪著他。

一葉知秋。

太皇太後聽著康熙的話音兒,就曉得他心中大致的打算了。

她也就是問問,打定了主意不費神,就是真的不費神。

這幾日實在耗費了太多的心神,想了好些過去的事情,把小孫兒的事情放下了,太皇太後拿起的,倒是自己心中新近燃起的希望與雀躍。

太皇太後飲過一盞茶,也不讓蘇麻再添了。

這幾日飲茶多了,本就思慮過重,晚上睡得不大好。

今天就不飲了,一會兒就寢,可以好好睡一覺。

太皇太後瞧著康熙,慢慢含了幾分笑意:“玄燁,答應我的雪梅,彆忘了。”

康熙笑起來:“孫兒絕不敢忘。”

太皇太後嗯了一聲,才慢慢說:“這事,我就不管了。你自去解決。”

“回頭要是鬨到了我跟前來,那就是你能力不足。讓祖母替你收拾爛攤子,到時候就不依著你了。”

康熙揚眉一笑:“祖母放心,孫兒一力承擔,絕不相擾祖母清淨。”

太皇太後又嗯了一聲。

她目光幽幽,望著康熙,輕聲說:“玄燁啊,你們這一個個的遵從本心,倒是都暢然快活。我一輩子為了大清,做了許多的事兒。殫精竭慮,怪辛苦的。”

“這幾日叫你鬨的,心裡頭也有了個想法。”

“要不然,等以後有機會了,你讓我回科爾沁,或者回草原上去瞧一瞧,好不好啊?”

“你看顧大清,如今內憂外患,我知你心中大有抱負,也不說現在就去。隻說將來,將來若有機會,你將大清治理的好了,咱們能出去了,你帶著祖母,見見祖母想看看的故土,見見祖母想見見的故人吧。”

康熙眼中有淚,起身,重重扣頭,應了一聲是。

“祖母之心願,孫兒必定令其實現。”

太皇太後就笑了,連聲說好:“那你退下吧。這幾日沒睡好,我現在就去歇歇了。你的事,我是不管了的。”

康熙想送太皇太後回寢殿,太皇太後說不用,叫蘇麻扶著就進去了。

康熙目送太皇太後進去後,才離開了慈寧宮。

夜都深了,宮道上的雪都清掃乾淨了。

雪堆在一邊,宮道上都被雪水浸濕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