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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深啊,師父差不多該走了,蘇見淺也活了五六年了,老了,我帶他一起走。”厲春風原本半白的頭發,一瞬間稀疏全白,臉上皺紋橫生,兩頰都肉瘦到凹陷進去,聲音蒼老淒涼。

蘇見淺的毛發也乾燥斷裂,有點地方還長了貓蘚,很多跳蚤在一人一貓身上蹦跳。

“師父?!”蘇見深急了!

身處幻境,他絲毫沒有感覺到時間瞬間流逝有何不妥,緊張半跪在厲春風身邊,“師父你不要離開我!”

他最愛的師父,最疼他的師父和他最喜歡的貓,為什麼會同時離開?

那以後他怎麼辦,鬆陵觀裡他和誰去撒嬌?和誰耍無賴?

他把師父當親人看待的,他的親人拋棄了他,現在師父也要走了?

他好慌,他好怕。

蘇見深一下紅了眼,他去抱厲春風,可懷裡的人冰冷僵硬。再一抬眼,厲春風已經是腐朽的枯骨,冒著濃黑鬼氣。

“不!師父!”蘇見深險些崩潰!

這個世界上對他最好最在意的師父和貓貓死了,那他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這種想法極其強烈的蔓延,他雙目赤紅,生無可戀。

但他使勁搖了搖頭,要冷靜。

他為什麼會生出想死的想法?

“蘇見深?”一聲熟悉的聲音在周圍散開,有好似斷了線的廣播,聽不真切。

“誰?”

這一聲,好似濃霧裡突然照射進來的光,讓他意識更加清晰,不再去想失去師父和蘇見淺的痛苦,不被情緒支配著想自殺。

“這是個掃把星!”另一道聲音自他身後傳來,他回頭,眼前景物一晃,他仰躺在一個毛巾被裡,被人抱著。蘇見深睜著無辜的大眼睛,但眼睛上蒙了一層厚重的鬼氣,他想說話,嘴裡卻發出一聲小嬰兒的啼哭。

蘇見深愣住,他這是,重生了?

不是沒有自殺嗎?

為什麼會重生?

“你看自他出生,家裡招來了多少鬼!再這樣下去,我們會家破人亡!”男人的聲音很年輕,不知怎麼,蘇見深知道這個人就是拋棄他的爸爸。

“可殺人是犯法的,我們蘇家是名門貴族,多少人盯著咱們找縫呢,這孩子要是突然就死了,以什麼理由?”這次說話的是一個女人,聲音帶著傲慢和煩氣。

蘇見深雖然看不清他們的臉,但是可以感受到男人女人極度厭惡地看著他。

他現在是被保姆抱著,保姆輕輕歎口氣,似乎在惋惜這個體質招鬼的小少爺,剛出生一個多月就要麵臨拋棄。

“那這樣,我們去個遠點的地方旅遊,把這掃把星扔了,就說丟了。”男人十分不耐煩。

蘇見深的心倏地一痛。

這話說的多輕鬆,就好像在說要扔掉一袋垃圾。

他不是沒猜測過自己的種種身份,也設想過萬千個被家人扔掉的理由。

好的壞的都想過。

他知道自己體質奇陰,容易招鬼,所以因為這個原因被扔掉是他想得最多的可能性。

不過,他私心地想,也許是家裡太窮了,請不起道士作法,是不是連個護身符都買不起,所以爸媽才無可奈何地扔了自己。

還專門扔在鬆陵觀門口,這不就是另一種讓他生命得以延續的法子嗎?

蘇見深想,要真是這樣,他會原諒爸媽。

他現在自己會抓鬼,他很厲害,可以保護自己更能保護爸媽,他無數次做夢都夢到過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坐在一起吃飯聊天的場景。

那是多美好的夢啊。

可每次夢裡笑得有多溫馨,醒來枕頭就濕得有多重。

他也曾想,要是爸媽就是嫌棄他累贅,就是故意丟掉他,那有朝一日見麵,他一定把這些年獨自承受的委屈都發泄出來!

如今親耳聽到自己的身份原來是豪門棄子,他的爸媽語氣裡儘是對自己都厭惡。刹那間的心臟鈍疼之後,他怒起勃然。

“誰他媽稀罕做你們兒子!”他大聲發泄!

但他發出來的不過是極其淒慘的嬰兒啼哭!

與此同時,他感覺到這房間裡有無數小鬼朝他湧來,蘇見深想要念訣畫符,可一個月嬰兒的骨頭很軟,隻能小幅度擺動,壓根抬不起來手臂。

巨大的壓迫覆在他小小的身軀上,他痛的快要散架了!

但幾秒過後,他身上的鬼氣一哄而散。

男人更加煩躁的聲音傳來,“一張驅鬼符就得5000,黑袍道士看著這掃把星體質奇陰,還坐地漲價,說一般符鎮不住他招來的鬼,跟我要10萬一張!這不是搶錢嗎?快把他扔了!下午我們就去你一直想去的榮成野生動物園玩!”

女人的聲音十分高興:“那感情好,到時候我們還可以製造老虎搶嬰兒吃的事件,擺脫了這個災星,還能讓動物園賠償。”

接著就是高跟鞋噠噠走遠的聲音,女人心情很好,哼著小曲。

蘇見深知道,他所謂的媽媽去化妝收拾出門旅遊的行囊去了。

然後要親手送他去死。

第44章 天象

虎毒尚且不食子, 為什麼他的爸媽就如此狠心。

蘇見深呼吸困難,傷心到渾身繃緊,腦袋裡轟轟炸響。

“你趕緊把他抱走, 彆讓我看見,煩死了。”男人推搡著保姆,順便甩給她幾張符, 罵罵咧咧:“一天不知道要用多少符驅鬼, 我們蘇家家大業大也不想養你一輩子白花這份錢!”

他這符是用來給保姆護身的,還交給她一張銀行卡,“封口費。”

男人冷冷甩出一句話。

他厭惡瞥了一眼嬰兒, 奇怪這些鬼為什麼不直接弄死蘇見深,那他就不用想法子弄死這個災星了。

家裡的鬼氣重, 人也會倒黴, 他們蘇氏企業都受到了影響。

要趕緊處理掉!

蘇見深默默聽著對他爸媽毫無溫度的對話,哭濕了一片毛巾被。他心中冷如深淵, 一縮一縮的發疼, 驟然痛到快要昏厥以後,他忽然覺得很麻木。

好像方才的痛苦不過是假象, 而現在看清爸媽嘴臉的他, 清楚理智地告訴自己, 他們無情,他便無義。

“唉, 蘇家小少爺, 你這命可真不好。明明是個富貴胎,怎麼就招鬼呢。我祖上有人是道士, 可我一個女人家家, 沒學什麼本事。我隻能儘我最大的能力, 保你一程了。生死有命,孩子,能不能活下來,陳姨我也不敢保證啊。”

這個叫陳姨的保姆抹了抹了淚,給他沏了一瓶奶粉。

蘇見深眼角殘留著淚滴,原來自己沒死,是陳姨幫襯了一把。

他冷笑,心心念相見又不敢見的爸媽,一心想要他死。

而毫無血緣關係的保姆,卻想辦法讓他能活著。

這多諷刺啊。

他喝不下去溫度適中淡甜的奶粉,停止了哭泣。

在陳姨的眼裡,通靈的孩子都很聰明,哪怕隻有一個月大,也大概感知到了親生父母不想要他的情緒,所以剛才哭得這麼傷心欲絕,這會估計哭得太累了,閉著眼睛睡著了。

“唉。”一聲重重的歎息。

快要陷入沉睡的蘇見深恍惚,這聲音好像是……司棲塵。

他的陷落孤獨深淵的內心剛剛建立起來的一絲堡壘忽然崩塌,閉上的眼睛猛然睜開,他大聲喊著:“司棲塵!司棲塵!我師父死了,蘇見淺死了。我爸媽從我出生就不待見我,我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了!司棲塵,我想和你在一起,我要和你在一起,是我貪圖也好,說我攀附也好,不要臉也罷,我求你就算騙著我玩也暫時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他不是從此以後就孤獨一人了!

他還有司棲塵!

蘇見深拚命想要透過濃烈散不開的鬼氣看見他生命裡還算熟悉的司棲塵,他不愛交朋友,除了厲春風,他和鬆陵觀裡的師兄弟們都保持是一定的社交距離,跟誰都不親近。〓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他從沒想過,身體健康的師父會突然離世,把他孤零零地丟下。

遇到司棲塵是他從未想過的,酆都大帝那樣尊貴的神官,是他一個小小凡人不敢覬覦的存在。

可他就是覬覦了,他喜歡和大帝在一起的感覺。

蘇見深喜歡強者,他從未遇到過對手,一旦遇到了比自己強大還處處流露出對自己好對司棲塵,他不知不覺就願意親近。

可他也知道自己隻能想想,隻敢享受大帝的寵溺,不敢主動再多貪一分。

可現在失去了師父,失去了蘇見淺,他唯一能抓到的隻有酆都大帝。

小嬰兒又忽然大聲哭著,陳姨心疼地拍著他的背,拿著小毛巾給他擦汗。

司棲塵卻聽得懂這陣陣哭聲說的是什麼,每一個字都像是帶著血淚的玫瑰花刺,紮著他的心,綿延不斷的疼。

“小深……我們成親吧。”司棲塵怎麼會不理他不要他不喜歡他?他要一輩子都把小深保護的好好的。

他在幻境裡一直看完了蘇見深被親生父母重傷的回憶,早就看淡了人情冷暖的他,不知道多久沒有產生過生氣的感覺了。

對於這樣的父母,他不想依照因果輪回,他恨不得現在就把他們拖入地獄,讓他們嘗嘗拋棄孩子的刑罰!

不過,這種事要聽蘇見深的意思。

隻要他想出氣,司棲塵可以違背一些規矩。

大不了,就是自己受懲罰。

蘇見深哭喊過後,是真的困了,沒聽清司棲塵對他說了什麼,含糊不清地應了聲「嗯」,就睡了過去。

司棲塵的眼睛裡忽然暗淡一片。

沒想到對於喜歡的人,求婚的過程竟是如此傷心欲絕。

難道不該是萬神祝福的宏大場麵嗎?

也許蘇見深這麼快地答應成親,不是因為心有愛意,而是他真的以為厲春風和蘇見淺死了,他沒了最親近的依靠,慌不擇路地找到了一個能延續他安全感的替代者。

但大帝心甘情願。

他現在好想用力地,狠狠地,把這個人用一生的愛意裹挾!

他絕對不會讓蘇見深再掉一滴淚!

這個看起來自信桀驁的人,內心極其渴望親情,渴望被愛,卻不敢表達不敢奢求。

其實他很脆弱啊,脆弱到輕輕一碰就斷了。

你看,僅僅一個幻境一個回憶,就讓蘇見深的內心崩塌得麵目全非。

司棲塵揮了揮手,閻王合上陽間釋放過去生平的八卦鏡,消失。

這些真實發生過的場景不見了。

蘇見深也從小嬰兒變回來,像一片輕飄飄的羽毛,落在他的懷裡。

大帝緊緊抱著他。

司棲塵解決完魅魔之後,感知到蘇見深的位置,他也看到了厲春風死去的幻境。

沒想到蘇見深對師父的亡故會有那麼大的反應,他能感覺到小朋友的內心慌極了,就像牢固的冰河,忽然四分五裂,全部消融,隻有他孤獨地站在很小的冰上,看著曾經給了他絕對穩固的冰層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