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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學會了認各種治外傷的藥。

最初還有顧忌,她不去看那些露了%e8%83%b8膛,露了胳膊腿的傷兵,後來碰上情況緊急時,竟也顧不上了,甚至學會了換藥。

幾天下來,學會得越多,便越累越忙,軍醫還愛讓她幫忙給傷兵清理傷口,因為這是最疼的,一邊清理,一邊又要按著士兵,總是需要好幾個人,若有她在,那些傷兵知道她是將軍夫人,個個疼得咧牙冒冷汗也不敢動彈,就方便許多。

見了斷腿的,斷胳膊的,腸子都流出來又被塞進去的

大活人,薛宜寧腦子裡便全是疼惜和忙碌,不再是因裴雋死去而難以抑製的巨大傷痛。

直到八日後,前方傳來消息,孚良城被重新奪回了。

孚良是城防堅固的軍事要鎮,當初駱晉雲便在孤立無援之下將這座城守了幾個月,如今他們再去奪,竟幾日就拿下,當真是大捷。

聽到消息那一刻,軍營中一片歡騰,連燕兒也開心得叫起來,薛宜寧終於露出一絲笑。

也就在這時,阿貴帶著玉溪,在當初留守的幾名護衛陪同下趕到了陽川軍營。

玉溪先到的涼州,才得知薛宜寧來了軍營,便又求阿貴上她,也追來了軍營。

主仆見麵,分外欣喜,薛宜寧的笑又多了幾分。

晚上因白日傳來的大勝消息,軍中用肉乾煮了湯餅,開了回葷,玉溪見薛宜寧竟吃了大半碗,不由吃驚。

一旁燕兒一邊將她吃不下的倒進自己碗裡,一邊說道:“我和夫人都喝了上十天小米粥和醬菜了,彆說是肉乾,就是肉骨頭我都能抱著啃上半天。”

玉溪聽了看著薛宜寧傷心道:“夫人怎麼沒留在涼州,再怎麼樣也比這兒好一些。”

薛宜寧神情黯淡,沒說話。

等到晚上,玉溪侍候薛宜寧泡腳,見她坐著坐著就發起呆來,忍不住問:“夫人,你是不是……喜歡裴世子?”

薛宜寧緩緩轉頭看向她。

玉溪說道:“在涼州打聽夫人時,我知道那裡出過事,剛剛燕兒也說,夫人連日來鬱鬱寡歡,甚至絕過食,尋過死。又想起以前子清和我說過的話,還有夫人在薛家時,我就想,夫人是喜歡裴世子的是不是?如今他死了,夫人才難以活下去?”

薛宜寧不知能說什麼,沒回話。

玉溪說道:“夫人你可千萬彆想不開,薛家的老爺,夫人,還有大公子,可都在等著你回去呢!”

薛宜寧點點頭:“你放心,我不會想不開的,我隻是……太難受了,裴雋,他是因我而死的。”

“他因夫人而死,當然是希望夫人能好好活著。”玉溪說:“夫人就去做些彆的事,忙起來就不想這些了,明日開始,我和夫人一起去照顧傷兵。”

玉溪其實還想說,這樣看來,將軍是真心為夫人好。

之前她不明白為什麼夫人還要去照顧那些傷兵,竟然還說是將軍親自寫信來吩咐的,現在知道,就是為了讓夫人有事做,讓她不要總想著那件事。

果然,燕兒也說夫人比剛過來時好了很多。

等到第二天,時值下午,薛宜寧正要去拿麻藥,一個人影朝她快步走來,到她麵前道:“嫂嫂!”

薛宜寧一看,竟是駱晉風。

他一直在另一處行軍,今日才趕來這邊。

她看著他,一直黯淡無光的臉上勉強露出禮貌的笑臉,低低道:“二弟。”

駱晉風將近一年沒見到家人,此時見到薛宜寧,分外高興,和她道:“嫂嫂,聽說你在這兒我還不信,沒想到竟是真的!家裡都還好麼?母親怎麼樣了?”

薛宜寧回道:“家中一切都好,母親也好。”

她知道他一定最想知道妻兒的狀況,便主動說道:“我離開京城時栓兒已經可以扶著站起來了,等你回去,或許都能走能叫爹了。還有你大哥給鎖兒請了師傅教讀書。”

駱晉風興奮不已,以掌擊拳,說道:“快了,烏桓已是殘兵敗將,等打完後麵幾仗,我們就能回去了。”

他太想回去了。

薛宜寧陪著他輕笑一下。

駱晉風說:“大哥晚一點應該就能回來。”

“是嗎?”薛宜寧又刻意笑道:“那就好。”

到傍晚,駱晉雲果然回來了。

軍營

中為迎接勝利之師,又燉上了肉,搬出了酒,一時間士氣大振,似乎擊退烏桓近在眼前。

士兵們平時聞不到酒味,今日見了酒,一碗的量,愣是花了兩個時辰來慢慢品嘗。

薛宜寧自然沒這興致,早早就到了營帳中。

可營帳中安靜,夾雜著外麵的歡聲笑語,更顯得寂寥。

她坐在碳盆邊烤火,玉溪陪著她烤,直到駱晉雲進帳來。

玉溪見他來,就要退下,他叫住她,說道:“今日夥房那邊有許多熱水,去打些水來,讓你家夫人洗洗吧。”

玉溪聽見,連聲說“好”,歡喜地就去了。

駱晉雲在薛宜寧身旁坐下,說道:“剛剛吳軍醫說你雖身份尊貴,卻平易近人,不怕臟不怕累,還聰明,包紮傷口,做得比他小徒弟都好。”

薛宜寧默然半晌,終是回話道:“他自然不會說就屬將軍夫人最懶最笨。”

駱晉雲笑起來。

見她能回話了,便也知道她比之前好了許多。

她比他想象得更堅韌。

“過幾天我會帶人去孚良,將戰線往前移,你也和我一起去吧,等戰事徹底結束,再同我一起回京。”他說。

薛宜寧沒出聲,輕輕點了點頭。

她明白,他所安排的一切都是為她好,而她願意去接受這安排。

這裡的苦寒,是她不曾受過的;這裡的血腥,是她不曾見過的;這裡每日都有人傷,每日都有人死,不管是敗還是勝,都是敵我雙方的白骨累累,一條人命,似乎什麼都不算。

她吃著從前不可能咽得下的糙米粥和醬鹹菜,穿著染了血和藥的舊衣,不能每日沐浴,不能顧及手上起了皺,起了皮,整日忙碌,累得腰酸腳疼,也不得不去接受傷殘和死亡帶給她的衝擊。

然後,涼州城內發生的一切會被這些衝擊暫時壓下,讓她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想。

有時她想抗拒,抗拒這種刻意的忽視,她想沉浸在悲痛裡,似乎隻有這樣才是對的。

忘記傷痛,她覺得對不起裴雋。

但她又知道,駱晉雲不會允許。

她隻好聽從他的安排,過一天是一天。

玉溪提來水,駱晉雲出去了,她好好沐浴一回,換了身乾淨衣服。

沒一會兒駱晉雲回來了,也沐浴過,上床來捧著她的臉看。

她看出他眼底的意味。

心裡明白,從離開涼州,他曠了許久,可是……

“我怕我,提不起興致……”她忍不住道。

她的心裡太難受,似乎活著都要花費所有的力氣,更彆提應付這種事。

駱晉雲卻沒有放過,而是湊近她道:“我讓你提起興致。”

說完,將她推倒,伏下`身去。

薛宜寧驟然捏住被角,幾乎就要叫出聲來。

營帳外的喝酒歡笑聲沒了,隻有寒風的呼嘯聲,顯得帳中尤其安靜。

腦中一片空白,她不願屈服,甚至刻意去忽視那感觀,可他卻不讓。

天將入冬,陽川之地,早晚尤為寒冷,營帳中時時透著寒氣。

但他回來,似乎溫度陡升了一大截,比三盆碳火還熱。

她終究還是折服了,一邊哭著,一邊將連日來的痛苦拋諸腦後,將他當成向導與天神,跟著他去投向光明。

直到後半夜,她還抱著他,緊緊貼靠在他%e8%83%b8`前。

她在他%e8%83%b8`前說道:“夫君,對不起。”

過了一會兒,又說:“謝謝你……”

謝謝他,做了一個丈夫該做的和不該做的,帶她來軍營,幫她活下去。

一句也沒責怪她,沒奚落她、諷刺她。

她突然想,或許當初

裴雋離開那一日,是她的劫難,但她所嫁的人不是彆人,而是駱晉雲,則是這劫難之上,唯一的幸事。≡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他撫著她的頭發,溫聲道:“謝我做什麼,你救了我的命。”

薛宜寧沒出聲。

他說:“你放心,我會打贏這仗的。會收複失地,會大敗烏桓,會讓這裡的流民重回家園,安居樂業。

“你救我這一命,一定是值得的。”

“將軍神勇,一定會做到的。”她說。

駱晉雲用下巴輕輕貼向她頭頂。

其實想問她,如果不為邊境百姓,不為抵禦外敵,她還會選擇救他嗎?

如果他隻是個無名小卒,決定不了這場戰鬥的勝負呢?

他對她來說,是大周將軍,還是她丈夫?

可是,他不敢問,怕為難她,也怕自取其辱。

如果她沉默,他該怎麼辦?

所以,沒能問出口,不去聽到答案,就能假裝答案是自己想要的。

第89章

幾天後, 中軍帳搬至孚良城,薛宜寧也親眼看到了重新被收複的孚良城。

之前成堆的屍體已被士兵歸整後焚燒,一起埋在了城外的荒山。

陸續有流亡出去的難民回來, 尋找親人, 收拾遭劫掠過的房屋。

與此同時, 兩路大軍出擊圍剿烏桓餘部,全都大勝。

鮮卑終於認清形勢,全麵退兵,並向大周求和。

如駱晉雲所說,大周以摧枯拉朽之勢得勝,不過十多日時間門,這場仗迅速進入最後階段。

天漸漸嚴寒,所有人都想著,要在過年前班師回朝。

薛宜寧依然和丫鬟一起在軍醫身邊幫忙,這一日,駱晉風親自送了個傷兵過來。

那傷兵被人扶著,老遠就鬼哭狼嚎,涕淚交加道:“我饒不了那龜孫, 他就是故意的!我還沒娶媳婦兒呢, 連女人都沒碰過, 我完了,我這輩子都完了……”

聽上去, 似乎是因校場比武切磋受的傷。

駱晉風扶著哭嚎的傷兵,一抬眼看到了薛宜寧, 立刻嗬斥那傷兵道:“什麼完了完了,大夫還沒看呢!”

薛宜寧看過去,隻見那傷兵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 由駱晉風和另一個士兵扶著,身上看著沒有傷,但微張著胯,一步也不敢走。

聽他說的話,她約摸猜出他是哪裡受了傷,便朝玉溪使了個眼色,兩人一起出去了。

到了房間門外,玉溪說道:“夫人,我去看看劉大的藥好了沒,去端藥。”

薛宜寧點點頭,坐到屋外的藥碾子旁開始碾藥。

金創藥和止血散都需要碾藥成粉,所以每日都有大量的藥要碾。

屋內軍醫已經開始給那傷兵看傷。

傷兵卻哀嚎不止,哭道:“軍醫,我是不是不行了?我都沒知覺,給我受這份罪,以後我怎麼見人,倒不如讓我死了算了……”

不知是誰開口道:“行了,以前校尉受了一箭,那傷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