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兒說酒後頭疼,被送去她房中休息了。
薛宜寧到房中時,駱晉雲並沒有躺著休息,而是坐在床頭,翻她那本《神怪誌譚》。
她心頭泛起一陣尷尬。
這書裡麵香豔旖旎之處太多了,縱使早就被他知道她看了這書,卻也依然無法承受他當著她的麵翻這書。
薛宜寧走到床邊,關心著問他:“將軍要不要睡一會兒?”
“不要。”駱晉雲說著,又翻了一頁。
她忍不住道:“這書不雅,將軍不如看些彆的。”
駱晉雲回道:“聽來名氣大,我還道多大膽,卻也不過如此。”說著,將書扔到床上。
薛宜寧將書拿了,在書架前看了看,將書放在了最下一排看不見的地方。
駱晉雲在床頭笑起來。
薛宜寧回頭見了他嘴角的笑意,微偏過頭,隨後問:“將軍可要喝醒酒湯或是茶?”
“不用。”他淡聲回。
又問她:“你院中種了那許多花,怎麼在家裡不見你種花?”
薛宜寧默然半晌,回:“不過是以前未嫁,閒來無事。”
他見房中桌上也插著幾隻藍色的什麼花,用清水養著,平時這屋子空著,自然不會插花,正是因為她來,才備著這花讓她來房裡休憩,可見是薛家人知道她愛花,才會如此。
便說道:“你若想,也可以讓花匠在金福院種些花。”
薛宜寧應了一聲,向他道謝。
他又問:“這是什麼花?”
薛宜寧看向桌上的花,回答:“鳶尾花。”
駱晉雲繼續道:“你外麵那幾棵藤蔓的紅色花呢?”
“那是淩宵花。”
他回道:“名字倒是貼切。”
又問:“屋角那棵白色的花?”
第41章
“落新婦, 園中養的不多,算是野花,以前在郊外見了覺得好看, 就挖了回來。”薛宜回答。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對這些東西有了興趣,問起這麼多, 但他問了,她就細細回答。
駱晉雲倒不是真感興趣, 隻是見到了, 覺得倒也彆致,問她,卻沒想到她如數家珍,每一樣都知道。
她有許多他不知道的地方, 也不願在他麵前表露。
但那又如何, 他就要把她層層剝開,看個明明白白。
薛宜寧閒著無事,才與臨川先生合奏, 臨川先生臨走又說有一隻新曲,想寫好了先給她試試, 她心中歡喜,一時來了興致, 便有了心思搗鼓她那些茶具。
於是讓丫鬟提了爐子來,擺開茶具, 準備給自己點一杯茶。
京中茶藝,分為點茶和分茶,點茶重在茶味, 分茶也叫“茶百戲”, 在茶上作畫寫詩, 重在賞玩。
薛宜寧專精的是點茶,因為她更喜歡品味茶香茶味。
她在做茶時,駱晉雲已經從內室移到了次間,就坐在茶桌邊矮榻上盯著她看。
她知道他是不喜歡這些東西的,卻還是問他:“將軍要喝一杯麼?”
“自然。”駱晉雲回,語氣中頗有一副“我都坐這兒看了半天,自然是要喝茶”的意味。
薛宜寧記得他剛才明明是不要喝的。
卻也安靜著,將第一杯茶遞給了他。
駱晉雲喝了兩口。
味道與沏茶極不相同,還有些讓他不習慣。
隻是親眼看著她一步步將這茶做成,似乎每一口都多了一分彆的味道。
他倒耐著性子,將茶一小口一小口喝完了。
薛宜寧喝完茶,小坐片刻,同他說要去看看嫂嫂。
嫂嫂便是薛少棠之妻,三年前進門,育有一女,如今又懷了孕,才到三個月,胎象還有些不穩,所以今日都沒出來,待在房中休息。
駱晉淡淡“嗯”一聲,看著她離開。
薛少棠妻子方霓君也出自書香門第,其父方士英是曾經的一甲狀元,後來任職詹事府少詹事,也為京中名士。
京城被攻破時他正好在病中,得知亡國噩耗,拒不服藥,且茶飯不進,就著病軀於桌案前寫《悼亡詞》,最終在哀慟中吐血而亡。
薛宜寧比方霓君小不了幾歲,是以兩個人感情還不錯,後來薛宜寧要嫁駱晉雲,方霓君擔心她想不開,還曾日日來送飯,來勸。
薛宜寧到方氏房中時,方氏正坐在榻邊,逗著女兒雙雙玩,見她來,連忙起身讓坐,又是讓人上茶又是上果子,竟是十分恭敬客氣。
薛宜寧自然沒坐她的位置,連忙扶她坐下,自己在她對麵坐下,說道:“好不容易過來一趟,來看看嫂嫂。”
方氏笑道:“我昨夜就想,若是能見見阿寧就好了,可惜你哥哥說我身子不便,讓我就在房中待著,沒想到阿寧還能親自來看我。”
“嫂嫂養胎要緊,今日外麵嘈雜,確實不適合出去。”薛宜寧說著,問她:“如今還有不舒服嗎?”
方氏搖頭:“比之前好多了。”
說完讓女兒雙雙叫姑姑,薛宜寧有心抱抱軟軟糯糯的小姑娘,卻是沒抱過孩子的手,不太會,抱了一會兒怕孩子不舒服,就放下了,隻將之前備好的金項圈拿出來給舅侄女戴上。
方氏連稱薛宜寧禮重,讓女兒謝謝姑姑。
沒一會兒,奶娘來抱走了雙雙,讓姑嫂兩人好說話。
方氏看向薛宜寧道:“沒懷上前,我還有些著急,畢竟隻得一個女兒,好在認識了那郭大夫,大醫局出來的大夫果然就不同,不過幾劑藥,竟真讓我懷上了。”
薛宜寧回道:“沒想到嫂
嫂還去找大夫了,這有何好著急的,哥哥與母親也不會催你。”
方氏回道:“就算他們不催,我自己心裡難安呀。”
說完,試探著問她:“你可有想法試一試?那大夫是真厲害,要想的話,我帶你去。”
薛宜寧笑著搖頭,說道:“順其自然吧。”
方氏便說:“順其自然也好,總歸你還年輕,也是不用著急的。”
薛宜寧沉默著不說話。
方氏看她神色,說道:“兩年前,那是什麼日子,隻覺得再也沒了出路,哪裡想到還有今天?隻歎我父親,一生剛直,最後也死在了剛直上。其實做誰的臣子不是做?何必為了人家的江山,丟了自己的性命?”
薛宜寧回道:“伯父是忠君忠國之臣,名士風骨,豈能用生死來評判?他就算是死,也是青史留名,受人景仰。”
方氏說道:“可青史留名,又有什麼用?不說他,就說你我這種婦道人家,不管生死,那史書上也不會有我們一句話。
“之前你哥哥問我,願不願意和他一起死,我隻想著我嫁了他,便是生死相隨,所以說要和他一起死。到如今,他若再說這樣的話,我是絕計不讓的,他有女兒,有尚在腹中的孩子,如何能說死這樣的話?
“如今做大周的臣,不也好好的麼?”
薛宜寧一時不知如何應答。
方氏見她沒出聲,說道:“阿寧,你不會……還想著以前那些事吧?”
薛宜寧苦澀一笑,也不想多說,回道:“什麼事,早就過去了。”
方氏點頭道:“是啊,早就過去了。我看妹夫堂堂大將軍,氣宇軒昂,英武過人,也不比任何人差,阿寧如今的日子,可是旁人羨慕都來不及的。
“阿寧可得好好的,到時再生幾個兒女,夫妻和順,又是榮華富貴,多好的日子?”
薛宜寧頓了半天,最後才說道:“嫂嫂說的是。”
她心裡大約明白過來,方霓君大概是知道了她放走裴雋的事,從而有心勸她的。
那件事,哥哥知道,但沒敢和父親母親說,估計是和妻子說了。
嫂嫂能是什麼想法,自然是擔心、後怕。
她有夫妻感情甚篤的丈夫,有乖巧的女兒,有還沒出事的孩子,正是過得最舒心愜意的時候,如何能舍得去死?
而自己放走裴雋這件事,無疑是置自己性命於不顧,置薛氏一家性命於不顧。
好在駱晉雲放過了他們,如果沒有,那薛家一定就受到了連累。
所以嫂嫂才忍不住要給她介紹醫術好的大夫,要她早些生下孩子,又說那番話,就是為了勸住她,讓她彆又陟險。-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從嫂嫂房中出來,薛宜寧隻覺天地茫茫,悲從中來。
所有人,都已接受了現狀。
甚至連方伯父那種殉國的節義之士都被自己親女兒歎息:做誰的臣子不是做,何必為了人家的江山,丟了自己的性命。
可忠君,不是聖賢書上寫滿了的道理嗎?
難不成,如她父親這樣投誠的臣子,倒成了對的?
這一刻,她隻覺得悲戚,孤獨,茫然,似乎自己曾熟識的所有人都離自己遠去,最後隻剩了自己一人,而且,還成了一個異類。
……
在薛家用過晚飯,薛宜寧與駱晉雲才回程。
駱晉雲覺得薛宜寧自見過她嫂嫂,興致就不太高的樣子,但哪怕是玉溪問,她也說沒事。
他並不知薛宜寧和那嫂嫂關係如何,會說些什麼事,也無從猜測。
晚上躺在和正堂自己的臥房內,卻有些睡不著。
又睡了一會兒,索性起身,一把拿過屋中的刀,走到床邊。
看了眼這床,竟是
結實得很,沒一點裂縫,也沒一點鬆動。
最後他揭了床板,在床梁處砍下一刀。
畢竟不是柴刀,方向也不好,足足砍了十多刀,才將這床梁砍斷一半,他抬起一腳,一腳將床梁踩斷。
這下床是真壞了。
就在這時,門外卻傳來長生的聲音。
“將軍,快救夏姑娘!”
說話間,已匆匆進門來,急道:“將軍,夏姑娘落水了!”
駱晉雲扔了刀,隨長生趕往和正堂後麵的水塘。
“救命,快來人——”
“有人嗎?快來人呀——”
芬兒焦急的聲音在水塘邊響起,駱晉雲急奔至岸邊時,正見到夏柳兒往水中沉。
長生立刻道:“將軍,在那裡!”
駱晉雲靜靜看著水中掙紮浮沉的夏柳兒,朝長生道:“你去救吧。”
長生怔怔看向他,以為自己聽錯。
駱晉雲卻再未說話,突然伸手,將他推入水中。
長生會水,到了水中便立刻浮出水麵來。
岸上的駱晉雲轉過身,朝芬兒道:“去給你主子拿件披風來。”
他神色肅穆,語氣乾脆不容置疑,芬兒不由自主就聽他的話,依言往後麵小院跑去。
剛才芬兒呼救,此時已有丫鬟婆子朝這邊跑來,駱晉雲看一眼朝夏柳兒遊去的長生,轉身離了岸邊。
在丫鬟婆子的著急關注下,長生將夏柳兒救上了岸,正好這時芬兒也過來,拿披風裹住了夏柳兒。
旁邊丫鬟婆子連忙上前去看人怎麼樣了,知道沒淹出問題,都鬆了一口氣,說好在長生來得及時。
但話語間,已有些其他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