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集體注定無眠。
……
可能是身處陌生的環境,薑濃睡得不安,甚至陷進了許久未曾入夢過的那場雨夜。
而這場十年難遇一次的暴風雨夜裡,她渾身被淋得濕透,一身白色衣裙就跟在泥沼撈出來似的,瑟瑟發抖地被救上了傅青淮的車裡。
窗外風霜雪雨肆意侵襲著,像是要懲罰她逃離養父母家的叛逆行為。
薑濃拚命地想把自己從這個世界裡藏起來,掛在眼尾的淚珠簌簌地淌下。
直到有個聲音劃開無邊黑暗,問她:
“你想去哪裡。”
像是被某種宿命感牽引著,薑濃下意識地抬起淚眼,光線極暗,她不知眼前的少年姓甚名誰,卻本能地信任,細白的手指想牢牢抓緊他這個救命恩人:
“想、找外婆……”
音斷了,外麵有冷冽的光從車窗玻璃閃過。
薑濃微微冰涼的指尖觸碰到傅青淮左肩上的濃稠血痕,成了她多年來支離破碎的夢境中,最後一抹鮮紅刺目的色彩。
次日。
第一縷陽光透過白紗縫隙灑到客臥的大床邊,沿著指尖纏綿而上的淡淡暖意,引得薑濃從夢中醒來,細密微卷的眼睫輕抖了下才緩緩睜開。
看到陌生的環境,她幾秒鐘的茫然之後。
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已經從滿是桂花樹的公寓,搬到了這裡暫住。
薑濃裹著蓬鬆的絲絨被子裡坐起身,任由烏錦般長發散亂在肩膀,側眸時,將視線落在了床頭櫃的那盒雪梨糖上。
她直直地出神了很久,沒有拆開過,私心地想留下點什麼。
來證明。
送這盒雪梨糖的人,是真真實實存在她世界裡的。
~
沒有睡回籠覺。
薑濃換了一身極踝的霜色長裙到廚房熱杯牛奶喝,繼而坐在了沙發處。
她抿了口牛奶,似想起件重要的事,拿起手機聯係上季如琢:「我已經搬到彆墅了,對了……這裡的主人是誰,我租金多少?」
等了片刻。
季如琢回複她:「你認識的。」
薑濃微垂著眼,看到這幾個字,某種宿命的預感驀地浮上心,指尖也慢慢攥緊了手機邊緣。
下一秒,季如琢就把彆墅主人的名字清楚地告知了過來,打得她措手不及:「這片富人區的彆墅名下隻有一個主人
——傅青淮。」
第4章
隔著一扇極寬的山水墨畫屏風。
傅青淮站在桌前,高挺鼻梁上架了副帶鏈的金絲框眼鏡,鏡片似為他鴉羽的睫毛鍍上一層淡淡的光,而他正很有閒情雅致地,將一株純白的山茶花插在古董瓶裡。
秋日的陽光浮過玻璃窗,山茶的花瓣緩緩垂墜下一顆晶瑩剔透的水珠。
驀然間。
由慢漸快地自傅青淮精致的指骨,淌過濕氣的香。
室內寂靜極了。
墨畫屏風被旁邊香爐嫋嫋升起的薄霧絮繞,將頎長的挺拔身影朦朧了幾分,卻掩不住這一身如寒竹般而冷峻的清貴側影。
幾分鐘後。
粱澈腳步極輕上樓而入,低聲道:“傅總,燕氏集團的董事長到了。”
-
有貴客談生意緣故,今日最盛名的戲樓罕見不接待外客。
冷清的長長走廊亮著燈,傅青淮自包廂出來,就徑直邁步進了茶廳,裡麵久候多時的燕泊言正坐在沙發處抬手泡茶。
許是聽見動靜,轉頭看到他終於來了,迅速地扣上西裝外套的紐扣起身,為他拉開椅子,接著調侃道:“現在見你一麵是越來越難了。”
傅青淮從善如流地落座,淡聲問:“有什麼事?”
近日瀝城的深秋天氣不太好,燕泊言心知這位的習慣,先吩咐秘書端一杯最烈的酒過來。
待親眼看著秘書恭敬且無聲地將酒倒上後,他才開始切入正題,拿出備好的項目合同,緩緩地沿著桌麵推了過去。
傅青淮如玉的長指端起酒杯,慢條斯理地遞到薄唇邊。
卻未沾上酒。
金絲框鏡片下的眸色微微斂起,視線停了一瞬,嘴角扯出淡薄的笑意:“燕董,這麼下血本?”
商界誰不知,燕泊言這輩子生意買賣做得大,唯一讓他不順風順水的,就是家裡養了個遊手好閒的獨子,所以他這次將幾十億的項目拱手送人,也是有求於這位:“青淮,念在兩家這些年的交情份上,你就大發慈悲幫我調、教三年……”
“就三年,讓燕杭跟在身邊做個小助理都行。”
傅青淮略沉%e5%90%9f,輕屈起的指無規律地輕轉著酒杯邊緣。
燕泊言是了解傅青淮的,都說ㄠ房出祖宗,這話不假。
傅氏這種錯綜龐大的頂級豪門望族,少不了爭權奪位的內鬥,而他是傅老爺子最小的兒子,年紀輕輩分卻極高,排行第三,還在年少時就壓製住了上頭兩位虎視眈眈的兄長,掌管著整個家族生死。
單就憑這一點來看。
燕泊言深信把獨子往傅青淮身邊送,這筆買賣,穩賺不虧。
靜了半響。
他盯著眼前年輕男人過於沉靜的俊美麵容,了然頓悟這幾十億恐怕還不夠滿足胃口,於是忍痛加重籌碼道:
“北邊的那塊地也給你。”
傅青淮聞言,斂起眼眸品酒,被潤過的薄唇才緩緩吐出幾個字:“燕董客氣了。”
燕泊言緊鎖的眉頭舒展,深怕他臨時反悔似的,連茶也不喝完,忽然坐直身子說:“我出去跟那小子知會一聲……”
傅青淮顯然是默許,目光極淡地看向茶廳下方的露天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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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台旁,一身精致的西裝打扮燕杭正專注於撒錢玩兒,見到他親爹下樓,狹長的眼微挑,浮起極淺的戲謔落了過去:
“我是不是被退貨了?”
在外不好訓子,燕泊言沉聲道:“老子剛給你交了天價學費,你要是敢在外麵丟人現眼……”
“就一分遺產都不會留給我這個遊手好閒的紈絝子弟。”燕杭都能把這話倒背如流了,懶洋洋地將剩餘鈔票塞回褲袋,倚到旁邊柱子上,也沒什麼正經地說:
“放心,明兒我就三拜九叩認他做爸爸,那位傅家主還沒娶老婆吧?”
燕泊言:“他那種家族對未來主母要求高,沒那麼輕易結的了婚。”
燕杭:“沒結婚啊,我要不挑幾個美人賄賂他?”
燕泊言瞪眼:“敗家子!你上哪學的歪風邪氣,以後燕家祖業交你手上,是不是想老子棺材板都壓不住!”
燕杭無辜:“我這不是跟你現學現賣的賄賂嗎?”
“……”
燕泊言剛想指著他罵,突然又文明的停了下來。
燕杭也怔了下,無意中掠一眼樓梯處的方向,隻見傅青淮一身極正式的純黑色西裝緩慢地出現,薄薄日光勾描著他俊美的側顏輪廓,呈現出不近人情的冷白。
傅青淮在圈內的輩分極高,行事低調神秘又鮮少露麵,加上至今無一家媒體敢公然刊登他的照片,所以燕杭來之前,是從未想過他竟然這麼的年輕!
愣神幾秒。
直到傅青淮緩步走近,卻未停留,側眸極淡地掃向他,透出了雪山神域般的壓迫感。
燕杭下意識地站好。
這時,一位西裝筆挺的秘書從戲樓外走進來,畢恭畢敬地說:“傅總,車已經備好。”
話音落地。
燕泊言毫不留情地將自家兒子踹出去,壓低聲音提醒:
“還不快跟上,笑得可愛點。”
—
自從得知暫住的彆墅主人是誰後,平平淡淡半個月過去,薑濃卻再也沒有遇見過他。
轉瞬到了周末。
新聞中心大樓燈火通明,薑濃播完午夜新聞,又陸續替台裡的同事帶班了一場天氣預報,工作徹底結束的時候,透明玻璃窗外天色逐漸亮了。↙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直到她踏出演播廳,還未去換下衣服,忽而有道溫柔的聲音響起:“薑濃。”
薑濃轉過身,看到是之前在聯播組的前輩梁韻。
她含水似的眼彎起,打招呼道:“韻姐。”
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鬆柏。
梁韻腦海中驀然想起了這句詩,即便薑濃平時除了主持播音的工作外,私下很少和台裡的人有接觸,但是她太乾淨了,整個人就像是古畫裡不染世事的清水美人。
讓人見了就忍不住心生好感,從而,想進一步去嗬護,觸碰她。
梁韻看著她那張極美的臉,從口袋裡掏出了張名片,同時頗有深意地說:“有人托我給你的。”
薑濃手指接過,垂眸看到名片上清晰印著周嘉述三個字。
她略有淡淡疑惑,這是哪位?
下秒,耳邊就聽梁韻玩笑般問:“你把他忘了?”
薑濃沒說話,表情顯然是的。
梁韻不由地想感歎,混這個圈的都是為了追名逐利,而薑濃活得無欲無求的,就好像除了對播音感興趣外,一些旁人夢寐以求的身外之物。
她是,從未入過眼的。
“這位周公子是台裡的讚助商,恰好聽聞你被發配到午夜直播去了,想約你見上一麵……”
梁韻話說得極為委婉。
隻見薑濃聞言,微抬起頭,一張臉乾乾淨淨地袒露在冷光下,安靜雪白到有種不堪一折的脆弱。
化妝室外,有工作人員低聲提醒新聞開播的時間。
梁韻臨走時,又說:“最近柳思悠正忙著訪談一個大明星,據說是個難搞的主兒,看來是沒空興風作浪了,薑濃,祝你早日回歸聯播組。”
薑濃淡紅色的唇角微微落下笑,纖細的手指卻緩慢撕掉了這張觸?感冰涼的名片。
她轉過臉,看著窗外出神地想:
這話,可真像是詛咒。
*
下班的路上,天有些陰,不知何時飄起了細密的雨。
薑濃回到彆墅的時候,一身單薄的墨綠色長裙就如同浸泡在水裡的,她進門後,就先抬手將衣服解了。
隨即,裹著純棉的白色浴袍還沒坐下,細翹的眼睫先看到手機亮起光。
她點開看。
是實習助理冬至,消息接著一個又一個地發來:
「薑主播,有重大新聞!!!」
「柳台花跟大明星路央撕起來了……據說是因為訪談的事情,路央當眾嫌棄柳台花的聲音難聽,要求換個聲音好聽的主持人才願意接受采訪。」
要知道柳思悠生性高傲,又有人撐腰,這輩子還沒受過這種委屈。
但是誰叫她,這次遇見了一位比她後台更硬的。
現在新聞台興師動眾收集所有主持人的聲音,就為了給路央選。
看完冬至發的這些內容,薑濃瑩潤指尖停在了屏幕上方,沒回。
隨即,他繼續發來了一條語音,透著股諂%e5%aa%9a的勁兒:“要說聲音好,您的聲音才是全台最絕的。”
薑濃輕彎了下眼眸,回了幾個字過去:“專心上班。”
手機被靜了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