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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當何清賢提出官紳一體,當何清賢唾罵老頭老奸巨猾不敢得罪天下官紳時,在那一瞬間,元祐帝居然也認同,並且覺得何清賢才是真正的愛國愛民。

可老頭剛剛的話,突然讓元祐帝明白,老頭心裡不但裝了朝廷與百姓,也裝了他。

何清賢憧憬的是吏治清明百姓富足,老頭看到的,是他能夠為朝廷為百姓為他,做到的最好的一步。

燒著地龍的禦書房內殿,少年皇帝取出帕子,偷偷地擦掉眼淚。

臭老頭,還是瞧不起他,老頭走的時候都得七八十了,那時他也三四十歲,怎麼就不能獨當一麵了?

冷靜下來,元祐帝翻出鏡子,確定眼圈沒有異樣了,再叫兩位閣老進來。

陳廷鑒、何清賢重新站在了皇帝麵前。

元祐帝直言道:“朕意已決,推行宗親官紳一體納糧與攤丁入畝之策,還請兩位閣老與內閣早日擬定一套切實可行的新政細則。”

何清賢看向陳廷鑒。

陳廷鑒垂首,恭聲道:“臣遵旨。”

元祐帝再看向何清賢:“此法雖是閣老所諫言,但具體推行還是要以先生為主。”

何清賢從沒想過要爭這個,應道:“臣明白,臣願為皇上、陳閣老驅使。”

元祐帝:“這條路甚是艱難,還請兩位保重身體,輔佐朕多走一段路。”

兩位閣老同時跪下,叩首領旨。

“朕還要去知會母後,你們先退下吧。”

陳廷鑒欲言又止。

元祐帝遞他一個無須擔心的眼神。

陳廷鑒便與何清賢退出了乾清宮。

宮道漫長,何清賢依然挨著陳廷鑒走,低聲道:“你要我進京,怕是早就料到會有今日了吧?”

他知道陳廷鑒同樣痛恨藩王、貪官這兩大毒瘤,老謀深算的,舉薦他入閣大概就是為了找個幫手。

陳廷鑒看看他,忽地一笑,高深莫測的那種。

何清賢:“什麼意思?”

陳廷鑒不想說。

一直到了宮門口,何清賢攔在車前不許他上去,陳廷鑒才上下打量他一眼,淡笑道:“早兩年,我一直都以為,咱們怕是要在九泉之下才能重逢。”

何清賢:……

第171章

戚太後住在乾清宮後殿。

最初她是住在慈寧宮的, 考慮到皇上剛登基時還小,內閣便請戚太後移居乾清宮,方便照顧元祐帝起居。

先帝就兩個兒子, 一個當時已經就藩,宮裡就小皇帝一個, 金貴無比,當然由太後照料才能放心。

戚太後確實也將兒子照料的很好,這幾年元祐帝連風寒咳嗽都沒得過幾回。

離開禦書房,元祐帝直接來了後殿。

戚太後在看佛經,隻有兩個宮女靜靜候立在兩側, 室內一片安靜祥和。

“兒臣見過母後。”元祐帝走進來, 笑著行禮。

戚太後早已放下佛經, 看看眼前長身玉立的兒子, 既有先帝那般挺拔的身形,又繼承了她與先帝容貌的長處, 當真是翩翩美少年, 且雍容華貴。

“坐吧。”

元祐帝便坐在了戚太後一側, 母子對視一眼,元祐帝主動道:“母後, 方才朕在禦書房召見了先生與何閣老。”

戚太後:“為了稅改的事?”

元祐帝:“是, 朕更想用何閣老的法子,剛剛先生也同意了。”

他將陳廷鑒的話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母後。

戚太後默默轉動手腕上的檀木佛珠,看看年少輕狂意氣風發的兒子, 戚太後道:“如陳閣老所說, 這條路千難萬難, 你不怕, 母後很欣慰, 隻是其中的風險,他們還是沒敢說得太明白。若各地都有造反起事者,若其中有人成了火候真的威脅到朝廷,若宗親、官紳、百姓、京官一起罵你,你會不會怕,會不會悔?”

元祐帝:“大概會怕,至於悔不悔,要看最終是他們贏,還是朕贏。朕贏了,前麵再難後麵都會痛快,朕輸了,大不了將這天下讓人,反正就算不改革,縱容宗親、官紳魚肉百姓,老祖宗的江山終究會變成彆人的江山,古往今來,一朝一朝都是這麼更迭的。”

戚太後:“你說的還真是輕鬆。”

元祐帝:“朕明白母後的顧慮,朕也知道自己年少才敢無畏,可皇位傳到如今,也隻有朕敢試一試了,等先生與何閣老都不在了,還能指望誰再主張這麼一場改革?母後,朕不想像皇爺爺那樣被天下百姓唾罵,不想像父皇那般沉溺後宮碌碌無為,哪怕朕最後輸了,後人隻會遺憾朕的輕狂,而不會批判朕錯了。”

戚太後:“老祖宗會罵你,罵你弄丟了自家的江山。”

元祐帝:“老祖宗不會罵朕,他會罵那些貪得無厭的藩王宗親,罵那些魚肉百姓的貪官士紳。”

戚太後:……

不得不說,老祖宗確實是這樣的脾氣,非但如此,老祖宗還會罵前麵的那些敗壞了祖宗基業的不孝子孫。

戚太後又想到了陳廷鑒。

她不知道兒子這股輕狂義氣能堅持多久,但她相信,陳廷鑒不會拿國事開玩笑,如果陳廷鑒同意了,他必然會用鐵血手腕替兒子穩住這江山。最艱難的兩年,將是兒子親政前的這兩年,所以這時候改革,罵名都將由陳廷鑒這個輔政首輔替兒子承擔。縱使將來改革輸了,兒子也可以將內閣推出來交給藩王官紳發泄,兒子隻需要換屆內閣,就能繼續做一個雖然拿藩王官紳無可奈何,卻一輩子養尊處優的逍遙皇帝。

她明白的道理,陳廷鑒隻會更明白。

但陳廷鑒還是答應了兒子。

戚太後微微仰首,過了會兒才把這層告訴兒子,字字千鈞地道:“真跨出這一步,你其實還有退路,但陳廷鑒、何清賢便如開弓沒有回頭箭,一旦你退了,他們就必須死。”

元祐帝想到了陳廷鑒,對他如師如父的陳老頭,會嚴厲地管教他,也會煞費苦心地替他鋪路。

他也想到了何清賢,忠君愛民鐵骨錚錚,卻被皇爺爺下獄被父皇輕視,一直到了他這朝才終於有機會施展滿腔抱負。

兩個老頭為了朝廷百姓可以置自身於不顧,那麼,他也會堅定不移地站在他們身後。

“朕不會退,朕寧為玉碎,也不為瓦全。”

戚太後笑了笑:“那就大膽地去做吧,無論功過,我們母子共同承擔。”

.

過了小年,官員們又放假了。

華陽帶著陳敬宗回了一趟陳府。

陳廷鑒並不在。

孫氏:“不知道在忙什麼,每天天不亮就進宮了,天黑才回來,我看他連這個年都沒心思過了。”

華陽又怎麼可能相信公爹一點消息都沒給婆母透露,明年新政的推行比考成法、全國清丈還要難千倍萬倍,彆說內閣了,這陣子六部官員也都在起早貪黑地參與新規修訂。包括弟弟,上午華陽進宮,就隻見到了母後,聽說弟弟也在內閣待著,一日三餐都要與內閣同用。

華陽注意到,羅玉燕的情緒有些低落。

今日陽光不錯,妯娌三個去花園裡閒逛時,羅玉燕終於有機會朝長公主訴說她的心事:“三爺說了,明年他要外放南直隸鬆江府。”

朝廷要推行新政,地方可能還沒得到消息,京官圈裡已經有些風聲了,所以哪怕陳孝宗語焉不詳,羅玉燕也猜到了,推行新政太難,有的官員不敢去做,公爹就讓自己的兒子去,還是去那士紳盤根錯節的江南富庶之地。

貪官到了江南,自然會被底下的官員、士紳孝敬,吃得一肚子油。

陳孝宗卻是要跟這些地頭蛇對著乾,其中的風險……

羅玉燕都要哭出來了。

她想跟著陳孝宗一起去,陳孝宗在那裡說不正經的,承諾什麼他絕不會在外麵拈花惹草,總之就是不肯同意。

俞秀拿出帕子,半抱著羅玉燕的肩膀,可她自己的眼淚也流了下來。

華陽記得,上輩子陳伯宗、陳孝宗都外放了,陳孝宗在鬆江府華亭縣做知縣,陳伯宗去廣東做了知府。

兄弟倆在外麵遇到多少風險她無從知曉,隻知道當年兩地的一條鞭法推行得都還算徹底,直到八月公爹病逝,兄弟倆不得不放下手頭的差事,回京帶孝。

公爹八月入土為安,十月首輔張磐帶領朝臣彈劾公爹,十一月陳伯宗死於牢獄,臘月陳家全族發配。

根本就不能想,更不能看身邊的兩個柔弱妯娌。▂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華陽走開了。

羅玉燕抽搭兩聲,有些擔心地問俞秀:“長公主是不是生氣了,嫌被咱們掃了興致?”

俞秀:“長公主不是那樣的人,但咱們也彆這樣了,朝廷正是用人之際,咱們該體諒。”

華陽沒讓朝雲、朝月跟著,自己來到了陳府花園裡的蓮花池畔。

她坐在拱橋一側的石頭上,對著反射著陽光的冰麵平複心緒。

不知過了多久,一塊兒小石頭突然從旁邊飛過,沿著冰麵滑了很遠很遠。

華陽怔怔地盯著那塊兒慢慢停下來的小石頭。

陳敬宗的聲音從橋上傳來:“怎麼躲這來了,像個受了氣的小媳婦。”

華陽仰頭,看見他趴在欄杆上,背對著陽光,一張俊臉卻也明亮逼人,姿態吊兒郎當的,像個紈絝子弟。

華陽瞪了他一眼。

陳敬宗:“不會大嫂、三嫂欺負你了吧?”

完全不可能的事,華陽都懶得回答。

“嘭”的一聲,陳敬宗竟翻過橋欄直直地跳了下來,激得華陽全身打個顫,下一刻又怕他震碎冰層掉下去!

“上來!”她沒好氣地催道。

陳敬宗踩踩腳下的冰:“我們家這小池子,水還沒我腰深,掉下去也不怕。”

華陽隻是瞪著他。

陳敬宗這才來到她麵前,單膝半蹲,一手扶著她坐著的石頭,一手來抬她的下巴。

華陽打落他的手。

陳敬宗看著她的眼睛:“又掉金疙瘩了?”

華陽抿唇。

陳敬宗:“我看大嫂三嫂也哭了,為年後大哥三哥外放的事?”

華陽:“你不是陪大郎他們玩去了,怎麼偷窺我們女眷?”

陳敬宗:“我又不是故意的,回來路上瞧見了。”

華陽沉默。

陳敬宗:“大嫂三嫂舍不得自家夫君,人之常情天經地義,你一個弟妹有什麼不舍的?”

熟悉的陰陽怪氣,熟悉的胡亂拈酸。

華陽:“你再亂說一句試試?”

陳敬宗:“說正經的,老頭子給他們一人安排了十個侍衛,安全肯定無虞,就是要費些腦筋與嘴皮子,這都是文官擅長的,你們真不必擔心。”

華陽垂眸:“我沒擔心他們,我是敬佩父親,明明可以讓大哥、三哥都進六部曆練,卻派他們去做最難最得罪人的差事。”

陳敬宗:“你這人,明知道我最酸老頭子,還偏要這麼說。”

華陽使勁兒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