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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萬安 九月輕歌 4245 字 6個月前

房屋居然塌了一片,再看老嫗,她下半身被瓦礫覆蓋,頭部一側也有兩片瓦,她的額頭破了,嘴巴張開,眼睛睜著。

裴行昭想出聲喚她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動彈不得。

她被凍僵了。

那是第一次,她分外清晰地目睹一個人意外死亡,自己也離死亡特彆近。

怎麼會這樣?

她想不通。

如果經受這麼多辛苦,換來的不過是凍死在雪夜,那她又何必逃呢?她在逃離那晚投井不就好了?

她要活下去,她要等長大之後弄清楚,祖母和母親何以眼睜睜地害死哥哥,何以那樣對待自己。

如果就這樣死了,她不甘心。

她陷入絕望之後,開始懷疑自己或許真的八字不祥,對自己好的人都不得善終。這老嫗就是被自己克死的吧?

神誌清醒,而身體一動都不能動,再到神智慢慢變得混沌不清……

她想起了父親、哥哥,眼淚模糊了視線,隨後又開心起來:死之後,就能見到他們了吧?與他們團聚之後,她就又有人嗬護保護,過得衣食無憂。

裴行昭當然沒有死。

不知過了多久,她連睜眼的力氣都要失去的時候,聽到有幾個人走進破廟,跺掉靴子上的雪,抱怨著怎麼會遇上這種鬼天氣。

那是兩個小公子和兩名小廝、兩名丫鬟。

很快,他們發現了老嫗和裴行昭。

老嫗已經沒了呼吸,裴行昭用力睜大眼睛,試圖看清楚他們,想知道這是自己的希望,還是要經曆的最後一次絕望。那時候,她連意識、聽覺都慢慢失去了。

再清醒過來,是兩名丫鬟用雪搓揉她的四肢、麵頰。她恢複知覺的同時,便覺出了無法形容的痛苦,偏又帶著得以生還的歡喜。

那兩名小公子,便是陸麒和楊楚成。

陸家、楊家把他們送到了學子可以文武兼顧的學院,讓他們在書院開開眼界,曆練三四年再接回家中,潛心習武,研習兵法。

兩人成了交情最鐵的同窗。這次出門,是趕休沐的日子再請了三日假,結伴去拜訪一位住在山中的名士,請教一些課業上的疑問。

沒想到,夜間讓車夫抓緊趕路去往山裡,竟下起了大雪,本已離開了這個小縣城,又不得不折回來。雪太大,馬車實在難以行路,經過破廟,便說湊合到天亮再說。

隻是一個巧合,讓他們成了裴行昭的救命恩人。

裴行昭緩過來之後,他們問她家在哪裡。

她說沒有家了,順著給老嫗的說法,講了和老嫗這一陣的經曆。

陸麒和楊楚成幫人幫到底,商量著先把她帶到名士那裡,名士肯收個小學生再好不過,不肯收就帶她回書院,總會有好心的先生收留她。

打定主意,他們在附近的曠野中選了個地方,冒著風雪,讓老嫗入土為安。

裴行昭剛恢複過來,一點忙都幫不上,隻給老嫗磕了三個頭。

陸麒、楊楚成帶著裴行昭住進客棧,讓丫鬟給她添置了幾套簇新的冬衣,知道她讀過一陣子書,得空就考她一些問題,從簡單到對於她來說難一些的,見她或是對答如流,或是在提醒下想到答案,俱是滿臉喜色,說這樣的學生,倒要看誰舍得錯過。

另外,他們傳信給書院,告知遇到大雪天,被困在了半路,拿不準何時才能趕回去。

等了三日,得知名士那邊沒下大雪,行路不成問題,便再次上路。

見到名士當日,名士和顏悅色地考教了裴行昭一番,說你是好苗子,我們先去拜見一位老爺子,他若不肯再收徒,我便留下你,認個乾閨女,他若和你投緣,你不想跟他學藝他也會留下你。放心,這是難得的機緣,尋常人求也求不來的福氣,所以,老人家脾氣有些古怪,忍耐著也不吃虧。

名士攜她到了半山腰的一個住宅,隻有一名書童隨行,帶著陸麒楊楚成給她置辦的行李。

五間古樸的正房,三間東廂房,院落是用籬笆圈出來的,主人是名士口中的老爺子,一位超凡出塵的道士。

他把裴行昭喚到麵前,一麵聽名士說她的經曆,一麵細細端詳著她,又摸了摸她頭部幾個地方,笑微微地說:“你我有緣,留下來吧,受不住了,你有本事就跑出去,找帶你來的這人去。”

裴行昭沒本事判斷老爺子是善是惡,會不會虐待自己,卻看得出名士是由衷地為自己慶幸,還有些與她無緣的失落,當下也就點了點頭,又在名士的指引下行了拜師禮。

便是如此,她留在了老爺子的住處。茫茫然的看著學士走出去一段,才想起陸麒、楊楚成,慌忙追了上去,請學士代為轉達自己的感激,希望來日能夠報答。

學士笑說,以後他們再來,要是還記掛著你,我帶口信給你。

東廂房安頓下來之後,裴行昭才知道自己還有個師哥,便是被父親求著老爺子帶離家門學藝的沈居墨。

裴行昭和沈居墨,在山中一待就是好幾年。起初兩年,陸麒、楊楚成每隔三四個月就告假過來山中,她得了學士的口信,便去學士家中與二人小聚一半日。

相處久了,裴行昭不再對老爺子、沈居墨隱瞞自己的身世姓名,對他們兩個亦然。

兩個少年那時就跟她說,聽說現在軍中允許女子從軍,一再鼓勵將士把身手好的女眷帶進軍中,我們是一定要從軍的,你要是也有這誌向,那就投身軍中,我們並肩殺敵。

裴行昭說好,我一定會去,因為爹爹就是行伍之人,他若在,一定讚成我從軍報國。另外一個原因就是他們了,救命恩人的誌向,就算不是出自將門,她也會全力以赴,除此之外,她恐怕沒有多少報答他們的機會。

兩年後,兩個少年奉長輩之命各自回了祖籍,離開學院之前,相形策馬趕來與裴行昭道彆。

末了說軍中見,我們等你,又送了她一件飾物。

“他們當時送我的禮物,就是這個。”裴行昭揚了揚手裡的白玉珠串,“他們湊錢買下了一塊白玉,又請名匠做成。”

楊攸嘴角翕翕,片刻後才能出聲:“怪不得,從認識您到如今,您始終帶在身邊的飾物,隻有這個珠串。”

裴行昭微笑,“也隻有他們年少的時候,才會送這種物件兒。長大之後跟我一樣,送人的東西,從來是越實惠越好。”

“我真的沒想到,哥哥從沒跟我提過。”

“他們幫的人很多,我隻是其中一個,再就是我說過的那些顧慮。在官場,彆人不為人知的事,你們最好也不知道。而且我那個師哥現在是漕幫幫主,就算隻是因為他的緣故,輕易也不能與人提。”

楊攸還沒從聽到的一切中回過神來,點頭的動作都慢了半拍。

真是難以想象,裴行昭居然有過那樣磨折的經曆。任誰又能想到,她竟曾為人奴仆,被人打罵責罰,甚至險些凍死在雪夜之中。

裴行昭望向仍舊垂眸不語的陸雁臨,“雁臨,我跟許徹在軍中的時候就有來往,你哥哥曾不止一次跟我說,跟錦衣衛可以有交情,可彆打完仗跑去錦衣衛當差。

“錦衣衛就是帝王、朝廷的一把刀,讓你殺誰就得殺誰。在沙場,殺人是為救人,對錦衣衛而言,殺人就是殺人,不論那個人在自己看來該不該死。而且,能否善終都兩說。

“他說你裴映惜要是去做那種劊子手,我可跟你翻臉。

“可是,上次你怎麼跟我說,你哥哥生前說過喜歡錦衣衛的差事?他對胞妹跟異姓妹妹犯得著有截然相反的說辭?”﹌思﹌兔﹌網﹌

陸雁臨似是沒聽到,全無反應。

“我跟你和瑟瑟說這些,本該是有一樣的用意,眼下卻已不能夠了。”瑟瑟是楊攸的小名,裴行昭凝著陸雁臨,“跟瑟瑟說,是她有必要知道;跟你說,是因為你絕不會泄露給任何人一字半句。”

陸雁臨有了反應,抬了眼瞼,看著裴行昭,“你要殺我?”

“殺與不殺,有何區彆?”裴行昭反問,“你說了,我最擅長的就是殺人,而我卻認為,最擅長的是誅心。你不給我個像樣的說法,那就消失在人前,自己卻好端端地活著。”

陸雁臨目光微閃。

“你想到錦衣衛,我跟人們說調你過去便是了,並且委以重任,你要離京一段時間。離開多久,在你,也在令尊。”

陸雁臨纖長的睫毛忽閃一下,抿了抿乾燥的唇。

“又一場生離,由我也由你自己促成的。”裴行昭目光幽深地凝視著她,“橫豎令尊一向閉門謝客,不與人來往,你辦差之後愈發的深居簡出,再正常不過了,那我就順勢把他也拘起來。”

“他什麼都不知道!”陸雁臨語聲很低,語氣卻很激烈。

“也不知是你傻了,還是我在你眼裡已是個傻子。”裴行昭語氣涼涼的,“以令尊現在的處境,最該忙的是兩件事:子嗣和你的婚事。子嗣的事我隻當他通透,看得開,到了有女萬事足的地步。但你的婚事呢?他一直想為你們兄妹張羅合意的婚事,來京城之前也曾托親友幫忙物色個好女婿,怎麼一到京城反而變得孤僻了?在京城配得起你的子弟隻有更多,不與人來往,是要等著誰送上門入贅麼?”

“他是得了我的再三懇求告誡才閉門不出的!我擔心的就是他被連累,要不是他不過來太反常,我根本就不會讓他進京!”陸雁臨看著裴行昭,眼中已是雪亮的恨意,“那是我的父親,也是你的救命恩人陸麒的親生父親!”

裴行昭抬手,食指輕輕一晃,“你說什麼我都不會再信,我說什麼你也不用相信,再說了,你又憑什麼還信任我?我這樣的人,為了蓬勃的野心,什麼事情做不出?撒個謊又算什麼?”

“你……”陸雁臨被噎得不輕。

裴行昭語聲徐徐:“讓我猜猜看,你之所以行事毛躁,是被什麼人逼迫得緊了。你要到錦衣衛當差,是為了查找某個人或某些人以前的行蹤記錄,找到之後,應該會當即銷毀。

“你不像你今日表現得那麼沒腦子,上次就已察覺我對你很不耐煩了,進錦衣衛已經無望。

“你索性跟我找茬,要我發落你,這樣一來,你在逼迫你的人麵前就成了棄子,他不想放棄也得放棄。

“你隻是沒想到,我很快從懷疑到了翻臉的地步。

“真可惜,我也沒想到。你要是稍微帶點兒腦子,從緩行事,我怎麼也不至於如此。

“接下來,我們不妨賭一賭,看令尊能堅持多久。

“他如今是怎樣的心性?不會在弄清你生死之前就自儘吧?要是那樣,我不介意用我的法子提前處置了他。

“他要是不知道你摻和了什麼事兒、受控於誰,我這些年也就是白混了。”

“他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陸雁臨眸色複雜至極,亦是痛苦至極,“有火氣你隻管衝我來,連累無辜,用血親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