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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萬安 九月輕歌 4217 字 6個月前

人都忌諱,外人不會傻到問這種事。陸麒、楊楚成不想我被人在背後議論,三緘其口。

“我因為授業恩師不想被人矚目,便也不提。

“即便是與我形影不離的阿嫵、阿蠻,與我一向沒大沒小的韓琳,也不曾問及,不是怕我殺人滅口,是擔心我回憶那些會徒增不快。

“你們以前也是這樣吧?”

楊攸點頭。

陸雁臨垂眸望著腳尖。

“早在兩位袍澤把你們送到我身邊的時候,我便該告訴你們。最起碼,你們能對我多一點信任,明白他們是我一生都不能辜負背叛的人。”裴行昭撚著手裡的白玉珠串,“六歲那年,我被祖母、母親交給了一個人牙子,她們認定我是克親族的煞星,要人牙子把我送到外地的庵堂、道觀,遁入空門,也便再不能克誰了。

“人牙子麵上應的誠,實際根本不會照辦,庵堂道觀隻等有緣人投靠,不會花銀錢買下一個人。人牙子哪兒有嫌錢少的?隻會把人轉手賣出去,誰給的錢多就把人給誰。

“幸好那時有我此生第一位貴人出手,偷偷給了人牙子三百兩銀子,跪著祈求人牙子,不要把我賣進不堪的所在。

“那個人牙子說不管怎樣,也是裴家的人,往後但凡成點兒氣候,彆的不提,把他收拾了總不在話下,他會在外地找個過得去的人家安置我,但具體在何處,便不能告知了,他不能在我成氣候之前就露餡兒,讓裴家主母對自己痛下殺手。

“是這麼說的,倒也真是這麼做的。”

裴行昭始終都記得,自己被人牙子帶走的時候,周興禮站在路邊默默流淚,望著自己的眼神,充滿愧疚。他恨自己不能將她從人牙子手裡劫下,給她安排一條坦途。

可他隻是父親的親信,在老夫人、大夫人跟前,並不被給予倚重,不知有多少內外的管事掣肘,隻等著他出岔子,自己或親友將之取而代之。他做的,已算是力不能及——三百兩銀子,讓他背了好幾年的債。

人牙子把裴行昭帶到一所小院兒,關了起來。

還有一個年歲相仿的小男孩、兩個小女孩。人牙子要多攢些人,才值得出一趟遠門。

裴行昭想父親和哥哥,怨祖母和母親,哭不出。曉得前路一片昏黑,卻沒絕望。祖母和母親恨不得她死,她偏要活著。

人牙子送來飯食,哪怕再難入口,哪怕再沒胃口,她也默不作聲地吃掉。同伴哭的哭鬨的鬨,她都視若無睹,也不跟他們說話。

他們幫不了自己,自己也幫不了他們。

過了數日,人牙子湊了九個小孩子,帶著他們離開京城。

有的被送到膝下無子的家中,有的被送到了官宦門庭為奴為婢,有的被送到了勾欄院……

安置裴行昭,對人牙子說起來算是個問題,他也掙紮了兩次:一次是青樓裡的人瞧著裴行昭的樣貌出眾,且不是能長歪的那種,便想多出些銀錢買下,人牙子猶豫一陣,還是婉拒了,說這小孩兒有來頭,你們收下也是惹禍上身,算了;另一次是官宦門庭要出一百兩留下裴行昭,人牙子便更不敢應了,擔心裴行昭道明出身之後,那官員要麼將她和他一並滅口,要麼發善心,幫她投靠彆的親人,那他還是沒好果子吃,便說這丫頭已經被京城一戶人家要了。

人牙子私下裡對裴行昭說:“我也瞧得出,你這小孩兒聰明也倔強得很,而且記仇,但你可不要記恨我,不是我把你拐來的,是吧?我給你找個富戶,你好好兒當差,長大之後給自己找個好的出路。

“你這樣的孩子,沒有契書,就是一口價,人家買了你,給你取個名字,隨便給你入了賤籍。你信我一句,彆說自己的身世,人家要是不信,你就成了笑話,人家要是相信,便會生出很多擔心,為了睡上安穩覺,少不得把你殺了。那樣,周管家就白忙了,我也白忙了,而你又是何苦呢?聽我的話,成不成?”

裴行昭點了點頭,說謝謝您。

人牙子拍拍她的頭,“過個幾年,我攢下一筆錢,也就不乾這行了。不要記恨我,更不要記得我,這樣的話,我得反過來謝謝你。”

說完這番話,不緊不慢地趕了兩日的路,裴行昭被送到了一個小縣城的商賈家裡,被指派到商賈的女兒房裡做小丫鬟。

裴行昭是被人伺候大的,所以很清楚做下人不該說什麼做什麼。大小姐比她大兩歲,一看就是任性驕矜的人,好像跟她犯相似的,每次隻一瞧見就沒個好臉色,她當差就不敢表現得很伶俐,隻是做好分內事,寡言少語的。

那時她最犯難的是,以自己這樣的來曆,要當差至還清商賈家買自己花的錢,才有月例可拿,那麼自己能指望的,便隻有平時得到的賞錢,要攢多久,手裡的銀錢才夠她另謀出路?

之後的四個來月,挨過幾次訓斥責罰,但總體來說過得還算安生。商賈太太辦了幾次宴請,裴行昭這種小丫鬟,少不得做傳送果饌酒水、為客人引路之類的差事。

這個賞幾塊糖,那個賞一把銅錢,還有出手闊綽賞小銀錁子的,裴行昭攢下了七百多文,怕被人拿走,藏錢委實費了點兒腦子。

也就是在裴行昭在那裡經曆的最後一次宴請中,那位大小姐的一個熟人瞧見了裴行昭,對著她誇讚了一番,說長得真是好,比你家小姐還好看,要是換身衣服,也一定比她還像千金小姐——就是故意氣人的話。

大小姐不能拿找茬的人怎樣,把火氣全撒在了裴行昭身上,把她喚到麵前,抬手打了幾巴掌,又去拿剪刀,要花了裴行昭的臉。

還是大小姐的奶娘攔下了,說宴請的人有從外地來的,要明日才離開,鬨出事來再被客人知曉,太太會責罰您。

大小姐就恨恨地拋下剪刀,說那就等客人全走了再處置她,你幫我想想法子,怎麼又能毀了她的臉,又能說是她自己不小心弄的。隨後便讓裴行昭到廊間跪著。

裴行昭從白日跪到了後半夜。

等到值夜的人都在打瞌睡,和自己同住的人也睡熟了,她回了自己住的後罩房,拿上攢下的銀錢,翻窗又爬牆離開大小姐的院子,摸到側門附近,等到快天亮的時候,很認真又很平靜地對守門的婆子說,大小姐很喜歡吃一家鋪子的豆腐腦和灌湯包,要她趕早去買回來,路程不近,她這就得去,走側門近一些,說完給婆子看手裡的銅錢。

大小姐的任性,下人沒見識過也聽說過,大半夜要吃糖葫蘆的事兒都乾過,裴行昭說的這回事根本是小意思,婆子不疑有他,給她開了門。

到了門外,裴行昭說,不定能不能及時回來,媽媽要是被問起有沒有見過我,隻說沒有,免得被大小姐遷怒。

婆子說知道,說了也沒賞錢,我多那個話乾嘛呢,隨後又叮囑了裴行昭要小心,當心遇到拍花的給人擄走。

裴行昭就這樣逃離了那個商賈之家,發足狂奔時,隻希望對自己沒有戒心的婆子真能做到一問三不知,不被自己連累。

跑出那一家不算完,跑出那個縣城才算安全。好在縣城連高牆都沒築,請兩個麵容慈和的老年行人指路之後,她一時跑一時走的趕路到臨近傍晚,就此離開了縣城。

離開之後又能怎樣呢?幾百文錢,除了廉價的食物,什麼都不敢買,也不敢找差事,高門大戶裡,再遇見個不把人當人的東家,她還是沒好日子過,小門小戶裡,直接把她扣下轉手賣出去也未可知。

真正到了舉目無親孤立無援的境地,她不知道該怎麼辦,隻知道自己不能死。誰越是不想讓她或,她越是要爭這口氣,活下去。

她把臉和衣服弄得臟兮兮的,茫茫然跟著上了年歲的女流民走在路上,不知道人家要去哪裡,隻知道身邊有個大人比較好,等遇到道觀的時候,自己可以請女道長收留。←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一把年紀成了流民的老嫗趕路,她跟在一旁,老嫗歇腳的時候,她跑去買乾糧,多給了攤販幾文錢,討到了一塊乾淨的舊布,用來做盛放乾糧的小包袱。到晚間,老嫗在破廟、街邊睡覺,她也找個角落,靠著牆,摟著小包袱將就著睡。

老嫗被她跟了兩日,開始跟她搭話,熟悉一點了,便問她怎麼這麼小就流離失所。

裴行昭隻能說,自己沒有親人了,做小丫鬟的時候,主人家要把自己打死,她逃出來了。

老嫗歎了口氣,說要到冬天了,彆說沒鋪蓋,就算有,你跟我也背不動,就算背得動,也會被年輕力壯的流氓流民搶走,我們會不會凍死,真不好說。又說找個像樣的地兒留幾天吧,留心打聽著,看能不能給你找個棲身之處,跟著我,早晚得落到要飯的地步。

裴行昭就說,要是能拿到工錢,我都給您,您就留在附近,不要四處流浪了。

老嫗笑了笑,說還是找個沒兒女的人家吧,你這長相當下人,不是到十來歲就被少爺老爺惦記上,就是主人家把你當瘦馬豢養起來,沒出路的。

一老一小在路上自深秋走到了冬日,到了一個看起來比較破敗的小縣城,老嫗已經受不住大冷的天趕路,也已身無分文,便留下來,在一個破廟裡棲身。

裴行昭和老嫗一起把小銀錁子換成了銅錢,仍是除了廉價的食物什麼都不買,晚間在破廟背風的地上鋪上稻草禦寒。

到了午間,兩個人就離開破廟,老嫗打聽有沒有膝下無兒無女又想要孩子的人家,裴行昭則去打聽附近有沒有道觀,想著說不準有人能把自己和老嫗一起收了。可惜的是,這小縣城裡沒有,二三百裡之外倒是有一個名聲響亮的道觀,女道長頗有人望。

那樣的光景,所思所想不過是不用挨餓,有個長久的容身之處。挨餓受凍漂泊的環境中,人的誌氣出息,無從談起。

一場大雪,成為裴行昭又一個命途中的轉折點,也就此斷了她與老嫗的塵緣——

那晚出奇的冷,兩個人不撿來乾草樹枝,點起篝火取暖。

老嫗睡在篝火附近,裴行昭還是貼牆睡了。

臨睡前,老嫗說打聽到了一戶人家,當家的是舉人,和娘子都三十好幾了,數年來求子心切,卻一直不能如願,便想收養個女孩子,是存著招弟的心思,但絕對不會虧待那孩子。而且那對夫婦很是挑剔,長得不好看的不收養,看起來不聰明的也不收養。

老嫗覺得倒是很適合裴行昭,說我這一兩日把臉洗乾淨,去看看情形,行的話就把你送過去,你生得好又聰明,他們眼光再高也瞧得上。你要是心氣高,也先在他家把這個冬天熬過去再說。

裴行昭說那就去看看。她想,好歹讓那對秀才給老嫗十兩八兩的銀子,容她租個屋子,添一床厚實的被褥,把這寒冬對付過去。

說著說著,裴行昭就睡著了,醒來,是因為聽到震耳的聲響。

睜開眼睛,下起了大雪,借著雪光映照,她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