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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萬安 九月輕歌 4211 字 6個月前

人自然也沒閒著,急趕急地呼朋喚友,哭天搶地地說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太後又是如何明目張膽地偏袒毆打文官的英國公。

他們得壯大隊伍壯大聲勢,宮裡宮外相隔也無妨,他們仍舊可以有戲唱,太後隻是不允許到金殿、宮門前生事,卻沒說不允許他們到六部各衙門、順天府、首輔次輔家門前為自己討說法。

而他們沒想到的是,翌日,各地明發告示、邸報,言官滋事這一節,迅速傳遍街頭巷尾。

他們的親朋瞧了,就有些犯迷糊了:告示、邸報上說的,是方誠濡先以嫡庶之彆找茬羞辱英國公,而不是方誠濡他們說的英國公無故打人。

事情關乎嫡庶,便關乎很多禮儀禮法上的事情,小太後和內閣總不能隻為找個借口便扯出這樣嚴重的問題。

傻子都明白,這要是不弄清楚,便是自找麻煩上身,尤其本身就是庶子出身的,要是內閣沒說謊,自己卻跟著起哄,那不就等於求著人挖苦麼?——你就是方誠濡罵的那一類人,還幫著他搖旗呐喊,這不就是鐵了心做他的哈巴狗麼?日後被他彈劾得冤死也是活該。

彆的不是庶出的,但父親祖父未必不是,家中未必沒有庶兄庶弟,總不能為了方誠濡,鬨得家宅不寧。

於是,他們紛紛到方誠濡家中,或是找相識的朝臣,仔仔細細詢問到底是何情形。

方誠濡當然隻能是避重就輕,隻說事情的結果有多惡劣,有多聳人聽聞。

當時在場的朝臣不管認不認可小太後的處置方式,對於確然發生的事,都犯不著說瞎話,講完經過,少不得勸解一番,大概意思就是,小太後為官時,偶爾就是流氓裡的大流氓,土匪裡的悍匪,有理都保不齊被她繞暈了變成沒理,何況方大人這回是有點兒欠抽,誰跟她玩兒命真就是白玩兒。還是算了吧,彆害得真正好的言官都跟著沒臉。

討得這些準話的人,把擼起來的袖子悄悄地放下去,也把湊熱鬨為言官爭麵子爭地位的心思悄悄地收了起來,忙著奔走告知親朋,千萬不要趟這趟渾水。沒出半日,昨日被煽動的人默默地各回各家,更有惱羞成怒找到方誠濡家裡斥責一番的,其中就包括他的遠房表弟,在翰林院任職編修的逢文季。

逢文季道:“英雄不問出身,是流傳幾千年的老話兒了吧?你方大人一張嘴就用人家的高堂說事,還說什麼彆人提起人家,都是一句小娘養的東西——誰這麼不是東西,會說那種話?!那是君子行徑?

“也不知道你往上翻幾代,有沒有哪位祖宗是小娘養的,更不知道,你兩個庶弟算什麼東西!

“人家英國公的高堂到底是扶正了,出身高不高放一邊兒,出身清清白白而且持家教子有方卻是實打實的。

“而你的兩個庶弟,卻屬實是小娘養的,你總不能為了給他們正名,就讓你家已經入土的老爺子把正室休了,扶正兩個妾室吧?你要是那麼做了,我敬你是條漢子,可你罵人的話,不還是自打耳光麼!

“居然說什麼武官毆打文人、言官,誰認你這種人是文人、言官?文人的臉都被你丟儘了!依我看,英國公是打得太輕了!我看就該把你拉到菜市口,扒光了打板子!反正你也不知道什麼叫有臉,什麼又叫不要臉!”

方誠濡昨日就被裴行昭和強拖他出宮的禁軍氣得半死,撐著一口氣,隻為著找回場子,現下自家親戚都把話說的這麼難聽,彆人心裡不定怎麼想呢,找場子是不能夠了,會不會淪為整個大周的笑柄都兩說。

於是,那口氣便撐不住了,他身形往一邊一歪,暈了過去。

之前幾日所謂的昏迷,當然都是做戲,這次卻是真的。

逢文季早已聽了朝臣詳儘而繪聲繪色的講述,瞧這情形,想到的是小太後質疑這表哥動輒暈一半日的事,隻以為對方做戲做到自己跟前兒了,哼笑一聲,拂袖轉身:“要是有臉,你就暈一天半天的,暈成個活死人,彆再醒過來現世!”

他是痛快了,說完回了翰林院,方家卻鬨騰了起來:

內閣來傳旨,罷黜方誠濡的官職,理由是結黨鬨事、羞辱朝廷重臣,實則是對先帝心懷不滿,大不敬,皇太後秉承寬容之道,從輕處置,著方誠濡七日內離京,返鄉丁憂思過。

隨後,方誠濡兩個庶弟聽說了逢文季罵方誠濡的那一番話,過來質問兄長有沒有說庶子是小娘養的那種話,得不到準話,便完全認定了,開始鬨分家,又說等回到祖籍就請族裡做主,把方誠濡這等蔑視手足、招災惹禍的東西逐出宗族,族裡要是偏袒方誠濡,就到官府告狀。

右都禦史家裡雞犬不寧,左都禦史那邊也沒好到哪兒去,被看了告示邸報弄明原委的親朋一個勁兒地懷疑是不是吃錯了藥。

大家實在是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湊這種摸虎須的缺心眼兒的事情。現在好了,熬了半輩子,熬成了言官翹楚,一下子被一擼到底,家族會不會被遷怒不被錄用都未可知,還是自找的。

左都禦史心裡也苦啊,卻隻說得出一句為自己開脫的話:“我怎麼知道那廝騙我,他隻說挨打了,沒說為什麼挨打啊。”

他真正失算的其實不是這個。他認定小太後睚眥必報,護短兒得要命,為著馬伯遠,定會順著事態的發展,讓英國公有苦難言。

要命的是,事過後回想起來,她從一開始就沒刁難英國公的意思,看的是英國公的為人、品行、履曆,便是有錯,也會大而化之。

英國公察覺到了這一點,實心實意地承情,最終是不論如何也會說出發生衝突的起因——方誠濡鬨了這一場,倒讓君臣兩個再無隔閡了。

更要命的是,自己沒能及時察覺,反倒撒著歡兒地跳進泥潭,誰想撈都撈不出來。

事已至此,還能怎麼著?也隻好麻利地收拾行李,準備走人。老實幾年,說不定還有出頭之日,這時候要是再賴著不走,大概就真要連累子孫了。

隨後,這事情在士林引發了一番持續很長時間的爭論,人們爭論的點不是勞什子的文官言官挨打,那根本是場鬨劇,他們爭論的是很多門第中存在的嫡庶情形,探討的是如何消除有些人對庶出之人打骨子裡就有的輕慢折辱之心,為此各抒己見,相關文章層出不窮。很多人說完反對這種情形的要點,便少不得指名點姓地奚落方誠濡幾句。

而認為庶出之人的確不可過分抬舉的也有不少,秉承嫡庶就該涇渭分明、劃清楚界限的宗旨婉言辯駁,當然,這並不意味著他們認可方誠濡蓄意挑釁羞辱人的行徑,對此也著意表態,提倡君子不但要輕易不動手,更不可有小人行徑,但凡有之,便是文人之恥,必不與之為伍。

這個說幾句,那個說幾句,便逐漸形成一股暗流,一股能將方誠濡吞噬的暗流。

當日隨他一起進宮的言官,無一例外地稱病不起,得知耽擱一日便扣一年俸祿之後,索性相繼遞了辭呈。吏部一概照準,從補缺的人、翰林院裡找了人補缺。都不是重臣,找替補之人真不是難事。

方誠濡一病不起,離開京城的那日,是被仆人抬上馬車的,據說情形堪憂。

裴行昭聽錦衣衛說了,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那種不安分的人,活著占個宅子,死了占塊地皮,橫豎都多餘,愛死不死,關她什麼事兒?

對於士林熱議的嫡庶,她其實也覺得多餘兼無聊。

有什麼好爭論的?那不都是混帳男人惹出來的事兒麼?以三妻四妾為榮,子女便有了嫡出庶出之分。有享齊人之福的家境,卻沒享齊人之福的本事,譬如不懂得約束妻妾。

她的祖父、宋閣老的祖父,都是這種貨,嫡子庶子都有了,美其名曰家族有後,已經完成開枝散葉的大事,然後早早兒地咽氣了,殊不知發妻根本就是禍害幾代的糊塗人,沒本事讓自己的夫君不納妾不生庶出子女,把一腔怨氣都發泄在無辜的庶子庶女身上。

出生、出身是誰能選擇的麼?如她二叔三叔,如賢妃的生父,人家要是出生前有選擇的餘地,誰會選擇在裴家、宋家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門第降生?

可是,這事情從另一個角度看,就能發現庶子的上進、嫡子的扶持。▼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假如她的父親不曾儘心幫扶兩個庶弟,她的二叔、三叔便難有成才步入官場之日。

同樣的,宋閣老那個實打實的老滑頭,對三弟也不曾打壓,他要真的打心底忌憚那位榜眼之才,悄無聲息地把人害得纏綿病榻甚至害死也不是沒機會,但他倒沒歹毒到那份兒上;對於宋老夫人給自己生的那個二弟,他沒阻擋仕途,卻也沒儘心幫襯提攜,要不然,那位宋二老爺何以一直在地方上做縣令。

這麼算來,宋老夫人其實也有挺可憐的一麵:不定被長子哄騙了多少年,以為次子是生不逢時或是需要韜光養晦才沒升遷的機會的,隻要等,天上遲早掉餡兒餅。

結果,宋閣老隻負責畫餡兒餅,並不會給實惠,一被宮裡敲打,立馬上折子舉薦三弟回了官場,三弟取代二弟外放的事兒,也是恨不得敲鑼打鼓地讚成的態度。

多刁滑精刮的一個人哪。

但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宋老夫人合該攤上這麼個長子。宋三老爺沒做出弑母的事兒,已經便宜她了。

對宋三老爺,相對來講,裴行昭還是很有些期許的,她希望他能爭氣,被嫡母打壓的那些年,於他隻是苦其心誌韜光養晦,做出實打實的政績,來日高官得做,才是真正回擊嫡母之日。

到底是誤了最珍貴的十幾年光景。人一生能有幾個十幾年用來實現誌向抱負?

這樣想著,她不免向錦衣衛問起宋家近來的情形。

那名錦衣衛娓娓道:“宋老夫人進宮當日回府之後,便有些不妥當,執意不肯請太醫,隻請了熟悉的大夫進府把脈。

“臥床將養,她也沒忘記命仆人加緊準備出楊家那筆財產,出宮第三日一大早便送了過去。

“也及時知會了宋三夫人要隨三老爺到任上,從庫房裡撥了不少用得到的細軟物件兒。

“命下人把二老爺二夫人以前住的院子收拾出來,又讓宋閣老安排些庶務給二老爺。

“她的兩個兒子,就是完全換了位置,調換了處境。

“她和宋夫人陸續給宋閣老添過幾個妾室通房,那些女子都無所出。這幾日,宋夫人想著宋閣老升任次輔了,要為夫君納妾添喜氣,想買個良家女子進門,被老夫人訓斥了一番,說這種事聽宋閣老的意思,他要是不收,就不用再耽誤好端端的一個人。況且,人進門來不也是整日被你立規矩,你既然看不順眼,就彆做張做喬地博賢名了。”

裴行昭頷首,問:“你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有不少事,要不是聽窗跟兒,或是宋家的下人透露,錦衣衛不應該獲悉。本來每日盯梢就夠招人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