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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萬安 九月輕歌 4184 字 6個月前

十個人身上逡巡著,“言官,我朝的言官,真是了不起。陸麒和楊楚成冤案發生之時、之後,有幾人為他們出頭仗義執言?姚太傅命人對三品武官動大刑,有違律法,有幾人拿出韌勁兒來彈劾?本該由你們伸張正義,卻要哀家幾乎拚上性命身家為二人昭雪,這也罷了,誰曾附和過哀家?誰給過哀家哪怕一點點相助?是,哀家在跟你們吐苦水,卻也是提醒你們,端著的到底是怎麼樣的飯碗。”

宋閣老高聲道:“太後娘娘所言極是!”遂轉身瞧著眾言官,“皇上與太後娘娘不論大事小事,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寬容待人。諸位怎麼就忘了這一點?一事歸一事,若都是遇到什麼事便翻以前的舊賬,那麼,誰敢說自己從沒有行差踏錯之時?予人寬容,便是予己方便,諸位不妨寬容一些,英國公該做的已然做了,實在不必過分苛責。”

宋閣老的確極善鑽營,人脈頗廣,但在言官圈子裡,人緣兒委實算不得好。如今他在大多數言官眼裡,不過是追隨太後的哈巴狗,凡事揣摩著太後的心思有所舉措,對於他們這等自詡清高的人,是再活八輩子也瞧不上眼的。便因此,新一代次輔明明是出於好意打圓場的一番話,引發了他們逆反之心,將早就商量好的大戲提前在金殿上演了——

他們齊齊跪地嚎哭起來,打著先帝的幌子,念叨著那些裴行昭已聽了兩遍的車軲轆話。

英國公終於沉默不下去了,抬起頭來,望著裴行昭拱手行禮,要說話,卻被裴行昭以眼色阻止。

他訝然不解。

裴行昭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笑,示意他隻管在一邊看戲。

這等事態,早已不是武官打了文官的事兒了,文官分明是要趁著皇帝不在京城的日子裡做成一件大事:掌握在朝堂的話語權、主導權。他們就是抱著撞死在金殿、挨廷杖的心思來的。

死、挨打,對尋常官員是羞辱,對言官來說卻是榮耀,是他們所謂的直言進諫付出代價的記號。

怎麼樣的朝廷都需要直言進諫的臣子,但裴行昭不認為當下的朝廷需要這樣一群鐵了心尋釁滋事的言官。

開罪士林而已,先帝都做了十年八年了,她再開罪一次又能怎樣?橫豎言官們以前都已習慣坐冷板凳了,等皇帝回來再適度地安撫便是了。

這時候,候在殿外的許徹聽著裡麵的動靜,犯愁得緊,心裡真是懊悔得厲害:英國公跟馬伯遠挑事之後,他就該想到那位國公爺被人盯上,應該派人明裡暗裡盯緊了,起碼出了什麼事,錦衣衛都能知曉原因。現在呢,太後問不出事發時的情形,英國公不肯訴說,真就不知道誰對誰錯,這可怎麼好?裴行昭是鐵了心護著英國公了,以她那個沒譜的脾氣,等下殺幾個都未可知,可到底值不值得?萬一絕對缺理的是英國公,可怎麼好?

正心急如焚的時候,孫千戶趕到他近前,微聲道:“屬下有要事稟明。”又指了指裡麵,“與當下相關。”

許徹精神一震,“快說。”

“大人是知道的,屬下有親姐姐、堂姐在宮裡當差,職位低微,若非太後娘娘廢除殉葬製,一準兒是殉葬的命。為此,屬下一直銘記太後娘娘的大恩大德。”

雖然是誇小太後的話,但這時就不能長話短說麼?許徹腹誹著,道:“我知道,然後呢?”

孫千戶道:“為此,英國公當眾質疑馬老將軍的提議之後,屬下私心裡有點兒記恨他,擔心他在事後不甘心,繼續為難馬老將軍,便日夜留心著他。

“那晚,英國公與方禦史起衝突,屬下和幾名手下就在不遠處觀望著,看得聽得一清二楚。

“兩人的馬車在路上迎麵遇見——那條街不大寬敞,兩輛馬車又不是尋常的規格,比較寬大,不能各走各的。

“按品級,該是方禦史的馬車退回轉角處避讓,可他卻不肯,反倒下了馬車,指名點姓地要英國公下車說話。

“方禦史先是冷嘲熱諷英國公自不量力,居然跟太後的伯樂找茬生事,偏還準備不足,連馬老將軍的話都沒聽進去,鬨出了大笑話。

“英國公隻是冷哼一聲,說當日事當日畢,你這言官事過之後私下裡找轍,是不是太沒出息了。

“方禦史就說是啊,的確是有點兒沒出息,可總好過當眾鬨笑話。又說先帝都這樣看重你,我怎麼敢有彆的話?聽說令堂最近身子不適,每日都要請太醫進府?是不是活不久了?

“英國公惱了,說家母的確是有些不妥當,但你這樣飽讀詩書的人,怎能輕易詛咒家母?

“方禦史便說,我不過是聽說了一些傳聞,做了些工夫查證,沒成想竟是真的。令堂原是令尊的妾室,出身不高,卻很得令尊偏寵,連帶的也很喜歡你。你嫡母病故之後,令尊力排眾議將之扶正。到如今看來,令尊也算是有眼光有遠見,不然何以有你這等光耀門楣的人?隻是,大都督,人不論如何,都不該忘本,你尤其不要忘了,私下裡很多人提起你,不過是一句滿含不屑的‘小娘養的東西’。

“英國公當即就給了方禦史一巴掌。

“方禦史當即跳腳,說打人不打臉,你給我等著,我要是不把這一巴掌百千倍的找補回去,我就隨你的姓。

“屬下瞧著,覺得英國公沒錯,可還是氣他跟太後娘娘、馬老將軍過不去那一節,便吩咐手下當做什麼都沒看到聽到。

“後來……事情鬨到這個地步,屬實太過了,屬下不敢再昧著良心知情不報了。現已將兩名手下帶來,隨時可接受垂詢,便是死了,也認了。”

許徹聽完,也不知該誇他稟報的及時,還是狠狠地揍他一頓。“等著吧!”他說,想著等會兒便尋個最恰當的時機進殿稟明。

可就在他凝神聆聽屬下回話的這段時間裡,金殿上的情形已發展到了最嚴重的地步——

裴行昭冷眼瞧著幾十號人在眼前乾嚎做戲,不過片刻就煩了,素手落在座椅扶手上,沉聲道:“都給哀家閉嘴!”

幾十個人不自主地身形一震,止了哭嚎聲,等著她的下文。就不信她還敢偏幫英國公,要是那樣,就等於許下他們到午門前哭先帝的作為了。先帝麼,在位末期,待他們再苛刻不過,但正因此,他們才能愈發心安理得的用他扯出大旗說事——再怎麼著,一代帝王,說過的讚許維護言官的話還是有不少的。

“太後娘娘,”英國公瞧著裴行昭的臉色,篤定她是要懲戒這些言官了,可是,事情因他而起,他怎麼受得起?“臣有錯在先,登門賠罪或許還是不夠彰顯誠意,懇請太後娘娘容臣與方大人私下裡商議此事,哪怕他數倍贈還臣的動手之過,甚或加之旁的懲戒,臣亦絕無二話,唯請太後娘娘息怒,容情。”

“話不是這麼說的。”裴行昭和聲道,“誰都看得出來,這早已不是你賠罪與否的事兒了,也不再是你有沒有打言官的事兒。

“他們要的是日後可以肆意彈劾任何官員,甚至可以隨意指摘皇上與哀家的不是,要不然,何以英國公世子跪地賠罪兩個時辰都被忽略不計?誰在乎過你英國公府到底做什麼了?

“俗語有雲,男兒膝下有黃金,又雲父債子還,你英國公府欠方家的一耳光的債,早已百倍千倍償還,可誰肯記得你們父子做過什麼?

“你要是在殿上當眾賠罪,方禦史一準兒又要暈過去,要是又暈幾個時辰成了活死人便不好了,對誰都無益處的事兒,能免則免。

“你的心思,哀家明白一二,現下的事,卻與你無關,觀望即可。”▂思▂兔▂網▂

“太後娘娘,”英國公紅了眼眶,“請您撥冗聽一聽當日的情形,當夜……”

他想訴諸實情,起碼給朝臣一個交代。先前他不肯說,是曉得朝堂上的消息不消一半日便會傳遍官場,各官員的府邸都會聞訊。而他的母親病重,府裡的下人不是他完全都可以掌控的,母親察覺到氣氛不對,必然盤問,從而知曉因由。

那句“小娘養的”,會給母親雪上加霜,保不齊便撒手人寰。人活一世,報國重要,可儘孝也同樣重要。

但現在,他已不能再隱瞞,他不能害得太後因為自己開罪言官,一個不好,便會鬨到開罪士林的地步。他與母親何德何能?如何受得起太後為自家付出這等代價?

“不必了。”裴行昭和聲打斷他,“你說什麼,哀家信,號喪的這些人肯信麼?你本不想說,方禦史也沒臉說的起因,哀家聽不聽本就是兩可,是以,不必提及。”

英國公嘴角翕翕,眼中現出淚光,%e8%83%b8腔中竟有了一如在沙場時的激蕩。

裴行昭打了個手勢,透著不容任何人違逆的果決,遂將注意力轉回到存心生事的言官,“所謂的英國公打言官的事情,到此為止。”

方誠濡捂著臉,哀聲道:“太後娘娘這般袒護英國公,不知道馬老將軍聞訊之後,會不會心寒,又會不會擔心英國公生事阻撓他推植棉花的大事。”

裴行昭不以為然,“英國公要是真的想阻撓,再怎麼著,也該像方禦史一般準備一番。年少時便是先帝的陪讀,又做過數年禦前侍衛,執掌五軍營數年,他連官場上常見的手段都不懂麼?當日英國公出麵反對,不過是考慮到一些慣會跟朝廷唱反調的人會有那些言辭,先一步說了罷了。”

張閣老憋著笑。小太後這護短兒的路數倒是好,把人的過錯也顛倒了過來,隻希望英國公能打心底領情。他這樣想著,瞥了英國公一眼,就見對方神色顯得很是不安。

裴行昭又道:“英國公掌領的五軍都督府,下麵有不少衛所在北直隸,近日來,那些衛所的屯田都在按照規定準備種棉,不曾有一處懈怠。若非英國公傳令,怎會如此?馬老將軍很感謝英國公全力協助,沒有任何擔心。”

英國公低下頭,委實擔不起這一番話,心虛得緊。他怎麼能不讓下屬老老實實種棉呢?下屬在馬伯遠的轄區,要是唱反調,還不得被馬伯遠的下屬擠兌得沒地兒待?他不能因為私怨連累屬下罷了。

裴行昭又道:“你們還說英國公是晉陽的黨羽,可他幫晉陽做過什麼?姚太傅和晉陽進宮鬨事的時候,他未參與;收回武官賜田的事,他未曾置喙。至於哀家曾抖落他家底的事兒,不過是那麼一說罷了,不怕告訴你們,很多官員的家底家境,晉陽都查過,死之前幡然醒悟,都告訴了哀家。”

張閣老、宋閣老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還彆說,英國公倒是真沒正經摻和過晉陽那些損招兒,始終保持沉默。官員的家底家境麼,錦衣衛都會有所了解,裴行昭隻是不想他們被忌憚,才用晉陽做靶子而已。

裴行昭做出結論:“綜上種種,你們彈劾英國公的罪名不成立。英國公已經向方禦史賠禮道歉,事情已經了結。”

“太後娘娘如此大事化小,就不怕寒了士林的心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