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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萬安 九月輕歌 4280 字 6個月前

這時候,於閣老向她拱一拱手,道:“臣今日聽聞一事,不知是真是假。”

“說。”

於閣老道:“五城兵馬司的羅大人,被錦衣衛關進了詔獄,帶出宮、去往北鎮撫司的路上,很多人看到羅大人遍體鱗傷,渾身是血,可人又是從壽康宮帶出去的。”

“怎樣?”

“敢問太後娘娘,人是不是您下令傷成那樣的?”

“是。”

她這樣爽快地承認,倒讓於閣老很不習慣,沉了沉才問:“不知羅大人觸犯了哪條刑法?太後娘娘最清楚律例,也最反對官員無故受刑。”

“他進宮來,哀家問他,以前為何不與哀家走動。他說雖然是親戚,但以前看不起哀家,以為哀家不過是個女屠夫,不配他們假意應承。”

於閣老一怔,飛快地瞄了她一眼,心說你這是把誰當傻子呢?

皇帝、張閣老等人費解地望著裴行昭,不知道她哪根兒筋搭錯了——有必要這麼埋汰自個兒麼?換個詞兒不行?

於閣老扯出笑容,“這怎麼可能?那可是大不敬的罪。”

“若非大不敬,哀家何必從重懲戒?”

得,她還有理了。“隻是,羅大人畢竟是官員。”

“憑他是誰,犯了大不敬的罪,哀家還要先請示你,再做懲戒不成?”

“臣萬死不敢,太後娘娘說笑了。”於閣老賠著笑,抓著一點不放,“臣隻是看不明白了,這官員到底能不能動刑?”

宋閣老瞧著於閣老那個欠揍的德行,很想如以前一樣嗆聲,但是想到太後那氣死人噎死人不償命的口才,便知道根本沒有自己插話的餘地,也就安心地站在一旁看戲。

“你怎麼總說廢話?”裴行昭睨著他,“凡禁衛軍之外,任何人進宮不得帶凶器,一旦查獲,不論是不是官員,當即處死,這種先例少麼?羅家那廝在哀家宮裡造次,就差指著哀家的鼻子罵人了,哀家還要因為他是官員將事情押後處置?哀家是不是皇室中人?挑釁皇室,要擔何罪?”

於閣老開始說車軲轆話:“可是羅大人怎麼可能做那種事?好端端的,他為何要說那種犯上的話?”

“人就在詔獄,沒死,你大可以去問,問他挨了那一通打,有無怨言。再者,他自己說的,參與構陷陸麒和楊楚成。”

“這……”於閣老的笑容很是曖昧。

“是不是想說,那可能是屈打成招?”裴行昭嘴角一牽,“這就有意思了,當初陸、楊二人受儘刑罰不招,以於閣老這樣大仁大義大公無私的秉性,該認定他們是被構陷竭力為他們辯駁才是。

“可在當初,你連他們入獄受刑都不曾質疑。我大周的律例,誰違背與否,是不是要看於閣老的心情?你心情好了,忠良枉死都無妨;你心情不好了,忤逆犯上之徒也是另有隱情。

“如此牆頭草的行徑,到底是你醒過味兒了要伸張正義了,還是純屬瞧著哀家不順眼呢?!”

說著說著,怎麼就碰觸到了她的逆鱗?她是不是早就為此不滿,抓住機會訓斥的?不,這些不重要,現在重要的是他的性命!

於閣老立刻撩袍跪倒,“臣萬死不敢!當初臣……臣……”想說先入為主地認為是個英雄難過美人關的鐵案,還賠上了那麼多條人命,嫌犯被嚴苛對待也是情理之中。話到嘴邊,又慌忙咽了下去。這些心裡話要是說了,那他真就活到頭了。

“日後你對哀家有任何異議,隻管與皇上、內閣細說,不要在哀家麵前做張做喬廢話連篇。”裴行昭語速變得很慢,語氣變得很冷,“再有,你最好沒參與構陷忠良,否則,今日你說的話,都要刻在你的烏紗帽上,一個字一個字地吞回去。”

於閣老心裡一陣發寒。

裴行昭起身,對皇帝道,“哀家回宮了。”

皇帝連忙起身,“恭送母後。”

裴行昭款步而去。

皇帝落座,目光不善地盯牢於閣老:“你這一陣是中邪了,還是總夢遊著來宮裡?”

“臣知罪,請皇上降罪。”

“國有國法,宮有宮規,家有家規。此刻你杵在這兒大放厥詞,要是誰都不搭理你,回到家裡觸犯家規,被你長輩打得半死告假,朕是不是要治你長輩的罪?他們怎麼能無視官員不得用刑這一條律法呢。”

於閣老額頭真冒汗了,“臣真的錯了,知罪了。”

“官員上公堂不得動刑,這才是律法明文標明的,到了彆處觸犯規矩,死了也是活該。連這一點都不明白,卻也入閣了,真難為你了!”皇帝越說火氣越大,“你到底把皇室、宮規當什麼了?也罷,有一些嬪妃宮人去皇陵為先帝守陵,卻不了解一應規矩,煩你走一趟,過去指點一番,什麼時候無人出差錯了,你再回來複命,到那時,估摸著腦子也就清醒了。去吧!”

無人出差錯才能回來?這界限要怎麼定?誰要是存心使絆子,他豈不是要待在皇陵回不來了?於閣老連忙叩頭,“皇上息怒!臣真的知錯了,您不妨從重處罰,罰俸、閉門思過皆可。再者,禮部近來公務頗多……”

“禮部既然有事可忙,你總忙那些著三不到兩的分外事做什麼!”皇帝抄起手邊的茶盞,對著他砸了過去。

茶盞砸歪了於閣老的烏紗帽,部分茶水也在同時溢出,須臾間,燙熱的茶水順著他的額頭滾落。委實狼狽得可以,他卻連擦都不敢擦一下。

“禮部由左侍郎代為執掌,你,”皇帝稍稍一頓,喝道,“滾!”

“臣遵旨。”於閣老連滾帶爬地走了。

皇帝是真的很生氣。上午李江海過來,跟他說了這兩日的事,他就開始擔心了:羅家涉及袍澤冤案,小母後一準兒特彆上火,萬一氣狠了病倒了可怎麼辦?——聽說她有不少不輕的傷病。他想表表孝心,一時間也拿不定主意,當下隻能讓李江海遞話回去,這些事全由母後做主。

正擔心她肝火太旺傷身呢,於閣老那個該死的混蛋又沒事找茬惹她生氣。上回收賜田的事沒跟他計較,倒真是給他臉了。要不是內閣本就缺了次輔,就該一擼到底,讓那混蛋卷包袱回家種地去。

張閣老等人行禮,齊聲請皇上息怒。

生氣容易,息怒可難。皇帝接茬找補:“聽母後說過,於閣老是姚太傅給朝廷舉薦提攜的‘人才’,張閣老、宋閣老,你們替朕好好兒擬道旨意,代朕去訓斥一番!”語畢起身,往內殿走去,“散了吧!”

張閣老和宋閣老相視一笑,開始著手擬旨。

旨意擬出來,給皇帝過目,皇帝說行,可以傳旨了。

兩位閣老結伴去了姚太傅家中,在外院等著人出來接旨,卻等了好一陣。

宋閣老就納悶兒了:那老頭子是真不想往好路上走了麼?接旨這種事也是能拖拉的?

等見到由仆人用軟轎抬出來的姚太傅,宋閣老便是一愣。

姚太傅坐在軟轎上,麵色灰敗,嘴唇緊抿著,額頭上冷汗涔涔,似是在承受著極大的痛苦,身形因此想要蜷縮但竭力保持如常的坐姿,長著老人斑的手死死地抓著軟轎扶手。

兩名錦衣衛神色漠然地跟隨在側,見到兩位閣老,恭敬地行禮,隨後一左一右站定,視線不離姚太傅。

張閣老早知道這老家夥被收拾了,自是不動聲色,抬了抬握著聖旨的手,“有聖諭。”

姚太傅被攙扶著下了軟轎,跪倒在地。

張閣老朗聲宣讀質問數落並存的聖旨。

也不知姚太傅聽沒聽進去,宋閣老一直留心瞧著,就見他身形一直在微微地發抖,手恨不得要摳進四方青石磚裡,卻也是哆哆嗦嗦,根本沒力氣。

聖旨宣讀完畢,姚太傅二話不說,語聲顫巍巍地領旨謝恩,勉力接過聖旨,便眼含哀求地望著張閣老:“首輔大人,能否幫老朽帶句話到壽康宮?姚承祖求見太後娘娘。”

張閣老問:“何故?”

何故?因為他快要疼死了熬死了,要不是顧著臉麵,他早已時時刻刻地嘶聲嚎叫了。而這般境地,是裴行昭搗的鬼。這是實話,卻是不能說的,無證可查,便是汙蔑太後,好端端又給自己加一條罪。他沉%e5%90%9f著,找著由頭。

張閣老提點道:“有人想見太後,問原由,說了幾個人名,太後當日就見了。”

“……”姚太傅又沉%e5%90%9f良久,終究是囁嚅著說了兩個名字,“陸麒、楊楚成。”

張閣老目光中閃過刀鋒般的寒意。+思+兔+網+

宋閣老聳然一驚。

張閣老道:“我會將話帶到,太後見與不見,何時見,煩太傅等候回話。”

“是,多謝首輔,多謝了。”

兩位閣老回宮複命,姚太傅的請求,二人沒瞞皇帝,照實說了。

皇帝隻覺頭大,困惑地望著兩個臣子,“這意思是不是說,太傅也摻和過構陷忠良的事兒?”

明擺著的事兒,兩個人自是默認。

“他什麼樣子?還是提出恢複殉葬製那日的張狂德行麼?”

“那倒沒有,安分了不少。”

皇帝犯了會兒愁才道:“罷了,朕去告知母後。”

兩個人就不明白了:皇上這是唱哪出呢?有什麼好發愁的?

一刻鐘之後,皇帝和馮琛各捧著一堆大大小小的錦匣進了壽康宮書房。

裴行昭奇怪地看著他們,“是什麼?”

“回母後,”皇帝陪著笑,自顧自一股腦放到一張茶幾上,“全是清心去火養肝明目的藥材補品,您可千萬得用。”

清心去火養肝?裴行昭眼裡有了笑意,“李江海一直給哀家打理著膳食,有這些。”

“朕帶來的更好,是朕庫房和藥膳局最好的。”皇帝笑道。

“……”裴行昭還是不懂,“莫不是哀家病了卻不自知?”

“沒有沒有,防患於未然。”

“到底怎麼回事?都說聖心難猜,可這種事也要人猜,就沒必要了吧?”

皇帝咳了一聲,“這不是總出讓您動肝火的事兒麼?朕無能,不能幫母後分憂,也隻有略儘孝心,以求您身體康健,長命百歲。”

裴行昭這才明白,敢情他是怕她氣得病倒。再想想他不願自己出宮,一說就是怕路上出岔子,便進一步明白,他比她自己還怕她死。

她把玩著手裡還沒蘸墨的筆,徐徐笑開來,“皇上一番孝心,哀家承情。隻是真不用擔心,哀家不至於那麼經不起事兒。”

“那太好了。”皇帝瞧著她氣色如常,確然沒有病態,老大欣慰地笑了笑,走到書案前,期期艾艾地道,“還有個事兒,朕得跟您說。”

“說。”

皇帝說了姚太傅求見的事,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那兩個人名說了。

“太傅大人啊,”裴行昭琢磨了一下,“過幾日再說吧。”說著指一指案上的折子,“總忙些有的沒的,批閱折子便慢了些,皇上要是得空批閱,哀家倒是能儘快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