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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萬安 九月輕歌 4285 字 6個月前

哀家,瞧瞧哀家是否真的老糊塗了,連做過什麼夢都要從彆人嘴裡聽說。”

姚太傅不語。他不屑跟任何女子爭論長短。晉陽與裴行昭不同,在他眼裡,她們比男人還狠,根本算不得女人。

該敲打的都敲打完了,太皇太後這才對皇帝道:“今日皇上和太後受委屈了,不論如何,不能輕縱了他們,你與太後商量著處置,有哪個仗著年歲大跟你們撒潑打滾兒,便讓他去慈寧宮,哀家樂得開開眼界!”

皇帝忍著笑意,行禮道:“多謝祖母體恤。”

太皇太後對裴行昭點了點頭,拍拍皇後的手,“送哀家回去吧。”發作了一通,她心裡舒坦了,再耽擱下去,說不定就說錯話,幫忙變成幫倒忙,那還是離開這是非之地為妙。

皇後飛快地望了裴行昭一眼,見對方微微頷首,這才恭順地稱是,扶太皇太後離開。

晉陽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心裡清楚,這皇宮已經是裴行昭的天下,連太皇太後這個最大的變數,如今亦要看她的臉色行事。如此,日後想在宮裡做什麼文章,必須得有萬無一失的把握才能動手。

姚太傅卻已氣得臉色漲紅:太皇太後說的那是什麼話?什麼叫撒潑打滾兒?當他是潑婦麼?有這麼拐著彎兒地罵人的麼?

皇帝上前兩步,目光懇切地望著裴行昭,“母後,怎麼處置他們?朕聽您的。”

裴行昭對他打個手勢,“處置之前,哀家得先把一些話說透。”

“您說。”皇帝袖手站到一旁。

裴行昭語氣沉冷:“殉葬一事,哀家如何都理解不了。

“隻要皇室沿襲這規製,宗親、勳貴、高官便會效法,一度更是一些門第用來攀比的事由,譬如這家活埋、絞殺了多少家仆侍衛,那家帶到地底下多少妾室通房歌姬舞姬。

“哀家不明白,那些人憑什麼那麼倒黴?

“身在皇室,宮裡尚且能給予相應的名分,風光的年月。那些尋常朱門裡的仆人侍衛、弱女子,生前得到過什麼?甚至可以說,生前做過幾天真正的人?活著被使喚欺淩,死了還要被服侍的人帶到地底下,這是什麼道理?

“倘若要哀家相信有冤魂厲鬼,那麼,哀家很願意相信他們是,憑著枉死的那股子怨氣,親手把生前侍候的衣冠禽獸打入十八層地獄!”

皇帝深以為然。

道家也不興開殺戒,需以仁心渡己渡人。

殉葬那玩意兒,根本就是作孽,彆說先帝已經廢除,便是沒有,他也會極力促成。

姚太傅梗著脖子,出言狡辯:“殉葬是開國老祖宗定下的……”

裴行昭毫不客氣地打斷他:“就算搬出天皇老子,也彆想如願,除非你把你全族的人一個個兒地活剮了!”

“太後這是擺明了不講道理!”姚太傅欲舉步上前理論,卻迎麵碰上皇帝陰鬱暴躁的眼神。

“姚太傅,你再敢對太後有絲毫不敬,朕就親手煉一把殺你這托孤重臣的刀!”皇帝被這老頭子徹底惹炸毛了,“這是皇宮,不是你姚家的一畝三分地!枉顧禮儀綱常的臣子,要你何用!”

裴行昭看著老臉又一次漲得通紅的姚太傅,“既然這樣認可殉葬,先帝傳旨廢除的時候你做什麼了?先帝殯天的時候你做什麼了?死諫,殉葬明誌,誰會攔著你?就算到今日,亦為時不晚。隻要你姚家敢於滅族,便不會有人把你這諫言當兒戲。”

姚太傅%e8%83%b8腔劇烈地起伏著,喉間似是塞了一團棉花,堵得他喘不過氣,說不出話。

“又或者,太傅隻是為了自家,才有今時今日?”裴行昭語帶諷刺,“相傳二十多年前,令尊下葬時,隻年輕貌美的妾室便有二十人,特地辟出地方活埋了的,不從者絞殺。如今太傅大人或許比不得令尊,妾室、通房相加不過十四名,但是加上你青眼有加的幾名舞姬、伶人,也能湊二十來個。你是在想身死之後的這等齊人之福吧?”

“沒、有!”姚太傅吃力地吐出這兩個字。

皇帝接話道:“這有或沒有,又是存的什麼居心,太後與朕已經指出明路,姚太傅選一條便是了。”頓了頓,嘲諷地笑了笑,“太傅可千萬彆指責朕有失仁心,這是你逼著朕連累無辜的。”

語畢尤不解氣,在心裡恨恨地嘀咕:個糟老頭子,純粹吃飽了撐的來找茬,氣死你得了!

姚太傅緩過一口氣,卻是緩緩地垂下頭。便是活神仙,也受不了太後和皇帝一唱一和地挖苦嘲諷,最明智的方式便是不再搭腔。

此時,門外忽然響起長喧聲:“先帝有旨,請皇上、太後娘娘和諸位接旨!”

隨著語聲落地,李江海手捧著一道明黃卷軸,腰杆挺得筆直地進門來。

什麼先帝的旨意,裴行昭從不知曉。心說我沒怎麼著,倒把李江海氣瘋了不成?這樣想著,見他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鄭重嚴肅,也就繞過書案,行禮與眾人一起接旨。

李江海居中而立,展開聖旨,高聲誦讀:

“朕禦極二十餘年,伐漠北,征東南,屢興兵戈,睹傷亡無數。

“戰非錯,以殺止殺,救生靈足矣。

“滄海閱儘,死生看淡,唯求身後無罪孽,即為功德。

“皇後裴氏行昭,塵清漠北,蕩平西南,心懷天下。行昭進諫除殉葬事宜,正合朕意。

“朕百年之後,子嗣臣子當懷仁心,憐無辜,勿以生靈全死後風光。

“倘有子嗣臣子違命,朕必將於九泉之下譴之、罰之。

“倘有子嗣臣子問責於行昭,朕不容之,天必殺之!”

旨意宣讀完畢,室內有片刻陷入寂靜。

姚太傅的頭垂了下去。他本以為,自己是先帝用來挾製裴行昭的第一人,哪成想,先帝竟留了這一手後招,這情形下,他變成了獨一無二的被譴責訓斥的人。

鎮國公、右都禦史、順天府尹對先帝慣用的措辭、撰文方式記憶猶新,此刻聽了,親切感傷並存,最多的是無地自容。心緒激烈地起伏之下,一個個竟抹起了眼淚。

張閣老長歎一聲。

宋閣老對抹眼淚的三個報以一聲冷哼。

裴行昭與晉陽無甚感觸。在她們看來,這旨意有沒有的區彆不大。

皇帝則是滿心的慶幸與傷懷。

李江海將聖旨收起,交給皇帝,隨即跪倒在地,“這是先帝私下裡交代奴才的,不允奴才告知任何人。奴才唐突,請皇上懲處。”

皇帝平複了心緒,“何罪之有?快起來。”

李江海又跑去向裴行昭請罪。

裴行昭一擺手,“無罪,外頭歇著去。”

李江海這才放下心來,顛兒顛兒地出門去。

鎮國公、右都禦史、順天府尹分彆攜妻子請罪。

皇帝斟酌後道:“各罰三年俸祿,三個命婦分彆親筆抄一部《楞嚴經》,端午時交給太後。母後意下如何?”

“罰一年俸祿吧,終究沒跟著胡鬨到底。”裴行昭說。

“是。”皇帝轉身,對那三對夫妻道,“引以為戒,沒有下次。”

三對夫妻連忙謝恩。②本②作②品②由②思②兔②網②提②供②線②上②閱②讀②

皇帝又道:“張閣老、宋閣老,維護先帝與太後有功,各賞一年俸祿。賞賜雖輕,卻是朕一番心意。”說著,將手中遺詔交給張閣老,“明發下去,曉瑜全部官員,以此杜絕居心叵測之輩無事生非。”

“臣遵旨。”張閣老畢恭畢敬地接過聖旨。

裴行昭要針對的隻有姚太傅,“太傅盛年時,文韜武略,曾在嘉峪關禦敵十數年,如今其長子常年鎮守北地。這般人物,倘若為一次進諫問罪,不答應的臣子不知幾何。不妨小懲大誡,哀家的意思是,指派幾名錦衣衛,時時保護、督促太傅,護他安危,杜絕其不妥言行。皇上以為如何?”

“……”皇帝想說罰的太輕了,但再一想,母後的意思是讓錦衣衛日夜監視太傅,且沒說期限,那麼,這死老頭著實要煎熬一陣了,“母後一片慈心,朕無異議。”

到這會兒,他又有些埋怨先帝了:天必殺之的話,玄乎而沒用,直接說把人哢嚓了多好。而關鍵就是,那句話擺著,他就得順天意,不能嚴懲。

裴行昭對皇帝頷首,“哀家還有幾句話要跟太傅說。”

“那麼,朕先告退。”皇帝帶著其餘人等退出,到殿前等候。

“你起來吧。”裴行昭落座,斜倚著靠背,漠然道,“有的人呢,年歲大了,便將自己慣得無知可笑,成為棄子也不自知。”

慢吞吞站起身的姚太傅眉心一動。棄子,誰的棄子?先帝的麼?

“晉陽不至於做這麼無謂的事,最多是順著你的意思做表麵功夫。她由著你,也沒壞處,可以看清楚太皇太後、皇上的心思,真正在盤算的事,便能更縝密地部署下去。”

姚太傅皺眉,“你憑什麼這麼說?”對她,他的恨意無以複加,明裡都不能掩飾,私下相對更不需說了。

“老邁昏聵,仗著曾經的軍功、兒子的兵權,張牙舞爪,對軍中的後起之秀加以迫害,此等重臣,焉得善終?此等禍根,誰會留在手裡?”

姚太傅挺直了脊背,針鋒相對,“真敢說啊。你裴映惜要殺我,得先煉出那把王命刀,我思來想去,也不知你能從何處著手。我便是犯了大逆不道的罪,也能功過相抵。”

“你姚承祖才是最敢說話的。”裴行昭投以輕蔑的一瞥,“先帝在世時曾問我,為何不曾嘗試扳倒姚家。我說,自己的仇人,自己手刃。辱我袍澤,害我弟兄,律法懲戒實難泄恨。先帝聽了大笑,說隨你。”

姚太傅冷笑連連,剛要說話,裴行昭又輕飄飄地加一句:

“說這些的時候,晉陽在場。”

姚太傅的臉色變了,額角的青筋又跳起來。

“四個托孤重臣,隻有張閣老是我良師益友。有鎮國公、英國公在官場製衡首輔,首輔的阻力已然不輕。局勢如此懸殊,先帝一清二楚。你不過是湊數的,安分守己的話,能多活一兩年,至於你那兒子,禦敵無能,倒是守城之才,不是造反的材料,你安心吧。”

“一派胡言,我姚家……”

“你死的那個兒子、兩個外甥,作惡的行徑,隻比沒有人性的倭寇遜色一籌。早知你對我的袍澤落井下石,我勢必將那三個人渣做成人彘!”

“他們都是頂天立地的好兒郎!”姚太傅怒目圓瞪,“是你蓄意迫害,用他們立威!我就是落井下石了,我隻恨沒有更多的時間,試煉酷吏研製出的酷刑!”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今兒你說的法子,我記下了。”裴行昭怒極反笑,星眸中迸射著灼人亦駭人的殺氣,“要是不把你這老匹夫弄得不成人形、抽筋扒皮、挫骨揚灰,我裴映惜就隨你的姓。”

盛怒之下的裴行昭,融合了虎的威儀、狼的凶悍、蛇的陰寒,沒幾個人招架得了,姚太傅不在其列。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