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亦寂冷的白,“那年,大伯在外征戰,軍情緊迫,老夫人和大夫人日夜憂心。
“老夫人隻要遇到事情,就會去上香許願。
“一次,在國寺裡,老夫人偶遇了一位前去做客的師太。師太對她說,家中恐怕將有大變故,保不齊便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老夫人之前求的簽明明很吉利,聽了非常不悅,拂袖而去。
“有趣的是,那位師太就是靜一。她信口胡謅的,後來卻應驗了,成了靜一獲得老夫人信任的鐵證。
“老夫人可是懊悔了多少次,經常絮叨,應該在偶遇師太那日,請她做法化解,避免變故。”
裴行昭眉梢揚了揚。會有那麼巧的事?靜一會那麼沒眼色的討人嫌?要是本就相識,靜一故意烏鴉嘴膈應老夫人,倒還能說得通。
“那一段,我懷疑有喜了,又怕是焦慮所至的症狀,不想鬨出笑話,就想找個機會出去,自己找大夫把脈。
“我沒找到機會,先被麻煩找上了。
“幾天後的午後,你祖母和你娘不知聽到了什麼消息,要做什麼事,把我喚到大夫人房裡,要我回娘家借三千兩銀子,說二夫人那個錢串子,在營生上做了手腳,以至於賬麵上周轉不過來,而她們有急事,急用一筆打點的銀錢,差三千兩。
“我當下就說辦不到。真的辦不到,我娘家不富裕,這是明擺著的。而且,羅家求過裴家一些事,裴家都沒理過,眼下羅家怎麼可能籌措銀錢幫襯呢?
“她們就問我,要我這樣的媳婦到底有什麼用?
“我讓她們去找二夫人,對二夫人來說,三千兩隻是小數目。
“她們聽了,竟像是被捅了肺管子,說這就讓裴洛休了我,由頭是我不守婦道,還讓丫鬟去找瘸了腿一直娶不上媳婦兒的管事過來。
“我嚇壞了,要跑,可哪裡跑得了。
“好幾個婆子,把我五花大綁在椅子上,還拿著把剪刀在我跟前晃,一會兒說要剪我的頭發,一會兒說要剪碎我的衣服……
“瘸腿管事也到了房裡,瞅著我傻笑……
“我淪落成了一個小醜。
“我怕得要死,腹部也疼得厲害,求饒說我張羅那筆銀錢,就算變賣嫁妝,也會儘快湊齊。
“大夫人取走我貼身佩戴的玉佩,這才給我鬆綁。
“我腹部疼得要命,卻顧不上,隻想逃離那裡。
“沒走幾步,不省人事。
“醒來時,我還在大夫人房裡,她請了大夫。
“大夫說我小產了。
“大夫人說既然之前我沒察覺有喜,又已經鬨成這樣,索性就彆讓老三知道,免得他傷心。要我辦的事,也免了。
“我答應了。”
裴行昭語凝。她沒想到,大夫人那時就已歹毒到了那種地步。
“有老夫人、大夫人幫著圓謊,堵住下人的嘴,我就隻是病了一個多月,好利落了,才拿回了玉佩。
“可那筆賬,要是不清算,我還能活麼?”三夫人眼中閃爍著仇恨、憤懣。
裴行昭替她說了下去:“後來,你收買了居無定所的尼姑、道婆到府裡,她們求見老夫人時,在言語中委婉地提到靜一。
“老夫人尋求慰藉,去了靜一的庵堂,親自把劊子手請回家中。
“隻要老夫人和大夫人信佛走上歧途,滿腦子都是那些邪門歪道,長房就再無寧日。孩子生病隻是撞了邪祟,不請大夫這一條,就足夠毀了長房。”
“沒錯,”三夫人迎上裴行昭的視線,綻出了愉悅的笑容,麵容煥發出光彩,似是變了一個人,“那都是她們該得的的報應!”
裴行昭牽了牽唇,“看著十歲的男孩子,死在你尋來的老尼姑手裡,很高興?”
“那是他的命。”
“真會說話。”裴行昭問道,“你女兒多大了?”
三夫人的笑容僵住。
“有了孩子,裝也得裝出個人樣兒,剛剛你怎麼能笑得出來?
“我哥哥和三叔親厚,連帶的敬重你,隻我記事後的一兩年裡,他送過你鸚鵡、君子蘭,還有親手做的鳥籠、風箏、河燈。
“除了三叔,他或許是裴家對你最好的人。
“他該死?”
三夫人抿緊唇。
“罷了,且不說這些。”裴行昭道,“說說靜一與你的淵源。”
“沒有淵源。我知道有她這麼個人,知道她擅長歪門邪道,也不用多少銀錢收買,反正她能從老夫人手裡發一筆橫財。”
裴行昭目光一點點變得冷冽。
森然的寒意迎麵而來,無形而不可回避,令人幾乎窒息。這種威勢,若非親身經曆,根本想象不出。
三夫人後退了一小步,“我小時候偶然見過靜一師太兩次。說來也怪,與彆人無話可說,與她卻能說上很久。
“但是羅家不信這些,不許燒香拜佛的,我卻一直記得她,偶爾實在苦悶,便遮人耳目去見她,她也肯遷就我。”
“你還挺有孝心的。”裴行昭盯著三夫人。
“這話怎麼說?臣婦句句屬實。”
“自開口到此刻,羅裡吧嗦一堆,不過是為著潛移默化,要我相信羅家不拿你當回事,不知曉你在婆家受過的苦、做過的孽,也沒摻和過亂七八糟的事兒。”
“他們真的……”
裴行昭雙眸如鷹隼般鋒銳,“你可想好了再說。”
三夫人垂下頭。
裴行昭喚來阿蠻:“傳令韓楊,徹查羅家,凡有異狀,都要尋根究底。”韓楊是暗衛頭領。
阿蠻領命而去。
三夫人欲言又止。
裴行昭道:“過猶不及。掩飾回避過了度,便等於說了最不想說的。羅家如果隻介入了哥哥的事,你不至如此,羅家大可以理直氣壯地跟我理論——有人設套,也得那婆媳兩個肯往裡鑽。
“那麼,羅家還做了什麼?
“行浩那個該死的乾的那些事兒,你們參與了多少?
“六品官做得憋屈了,要一朝飛黃騰達?”
三夫人抿緊唇,又咬緊唇。
“不是要你回答,我隻是在猜測。”裴行昭端起一杯酒,望著杯中透明的酒液,“我不會問你,不會問令尊令堂,我等自己查到的真相。
“先乾為敬。”
語畢,徐徐喝儘杯中酒。
三夫人全無拒絕的餘地,服毒般喝了那杯酒,喉間燒灼得厲害,酒液剛入喉就往上翻湧,她竭力忍住,不敢嗆咳出一滴。
“這酒得一個時辰左右上頭,沒摻東西。”裴行昭又斟滿兩杯酒,“早喝完,你早走。回去想想,來日羅家葬於我手,你有沒有臉指責我連累無辜,我又是不是能覺得解恨。”
三夫人心裡千般滋味,卻想不出一句妥當的話。
裴行昭端杯,“喝酒。”
兩人同時喝儘杯中酒。
裴行昭沒再斟酒,“欺淩羞辱你的婆媳兩個,我把她們僅剩的獨苗弄殘了,不是為你,但你可以釋懷了。
“閒來無事,是不是也能自行檢點一番?
“四年前我回到裴府,府裡的下人說,沒怎麼見過我那個妹妹。
“你害過彆人的孩子,還要毀了自己的孩子?你的孩子,是用來關在房裡陪你繡花的?
“怕她被人輕賤怠慢,你就隻會帶她一起躲著?
“彆人是為母則剛,你是為母則慫。了不起。”
三夫人麵頰燒得厲害,訥訥地回不了話。
“知道為什麼非要你喝這種酒麼?”
三夫人誠實地搖頭。
“這是我三叔的主意,我記下了調製的法子。這兩年想他了,就喝一兩杯。”§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三夫人驚訝,下意識地拿起酒杯。
“他殞命後,我送他回家。
“他發妻害死了我哥哥,我不殺她。
“他說裴家對不起爹爹、哥哥和我。
“我想說,今日為止,我對得起他。
“日後如何,且看個人的造化。”
三夫人眉心鎖起,毫無預兆地落了淚。
裴行昭指一指門口,“言儘於此。不送。”
第26章
阿蠻送三夫人回府,策馬跟在馬車一側,半路,聽到裡麵傳出壓抑的哭泣聲。她不耐煩地蹙了蹙眉。
進到裴府,來到垂花門前,二夫人迎上來。
阿蠻指了指馬車,“三夫人喝了點兒酒,想起了一些事,心裡不舒坦。”
二夫人會意,喚兩名婆子把三夫人攙下馬車。
三夫人眼睛紅紅的,表情哀傷,看到二夫人,卻現出困惑茫然。
喝醉了。二夫人道:“快送回房裡,好生照看。”
下人們稱是,把三夫人安置到青帷小油車上,匆匆往裡而去。
二夫人又吩咐一名丫鬟:“帶三小姐到二小姐的小書房去。跟她說,等會兒我要跟三夫人商量些事情,她隻管看書消磨一半日。”
丫鬟應聲,疾步而去。
阿蠻暗暗點頭,笑道:“我跟夫人說說話。”說著,步上垂花門的石階。
二夫人跟上去,笑道:“榮幸之至。”示意隨行的仆婦遠遠跟著。
阿蠻邊走邊道:“夫人在信裡提及,三夫人曾臥病月餘。而在那之前,老夫人和大夫人急用一筆銀錢,您可知道是何緣故?如果您記得,我便不需繞彎子查了。”
這意味著一定程度的信任,二夫人已經知足,“容我想想。”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我與老夫人、大夫人為銀錢生齟齬的次數太多了,從來不分時候,紅白喜事過節過年的正日子都能爭執一番。”
她要是把這種情形都與蹊蹺之事關聯起來,那真能累死。
阿蠻微笑,“您慢慢兒想。”
二夫人給自己找著線索,那時裴錚在外征戰,軍需供應不力,敵兵凶悍狡詐,交戰各有勝負,傷亡嚴重,所以……
“想起來了。當時老夫人、二夫人想打點兵部的人,想著隻要他們找由頭下個調令,就能把大伯調到彆處。
“二爺、三爺和我,都說這是胡鬨,一來就算調令下了,大伯也會抗命,那時的主帥與他,說情同父子也不為過,他統領的兩萬精兵,也是親自帶了好幾年的,他怎麼拋得下。
“二來這等於給大伯埋下被人指責怯戰的隱患,兵部的人不管同意與否,都難保有朝一日走漏消息。大伯一身傲骨,怎麼能沾上那種臟水?”
阿蠻點了點頭。將士最可貴之處,就是哪怕身負重傷,也不肯下戰場,哪怕明知前麵是死路,也無懼無畏。
二夫人往下回憶道:“老夫人、大夫人聽不進去,自顧自找門路,銀錢流水般花出去,跟兵部那些品級低的堂官家眷打交道,求她們幫忙往上疏通。
“二爺三爺氣狠了,讓我幫他們想法子,鎮壓賬房和各個掌櫃——她們沒錢可拿了,總不可能拉下臉四處借錢去。
“我陪房裡有一個做過多年大掌櫃的,不消幾日就幫著辦妥了,橫豎她們對賬目一知半解,糊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