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滿十四,當時的皇後母族與宋家是政敵,我在她眼裡,自是百般不是,常被責難。那一代的崔家,有閨秀在宮裡做女官,在禦前很得臉。她看我可憐,聽說皇後要對我下重手,便報信給我,要我早做打算。”
打算?以她那點兒眼界,能打算什麼?裴行昭腹誹著。
果然,太皇太後道:“我能力有限,能想到的隻有聖寵。我求崔女官幫我,在小佛堂裡對著神明發誓,她若助我成事,我在宮裡一日,隻要力所能及,就會照拂崔家一日。
“就這樣,我有了這一生富貴的開端。先帝出生後,崔女官又幫他得了聖眷,自幼由名臣大學士教導,在手足間脫穎而出。
“我相信這一切都是神佛庇佑,絕不敢違背誓言。崔閣老是崔女官在世時最欣賞的,說有他在,崔家起碼還有百年榮華可享,我怎麼也沒想到,他會有今時今日。”
話到末尾,現出了裴行昭曾見過的惋惜和沮喪。
根源是怕食言遭報應,而在一定程度上,太皇太後對崔家真有些情分,於她算是很難得了,正因此,才隻有盲目的信任,長年累月被蒙蔽。
裴行昭喚來殿外的宮人,“送太皇太後回宮。”
太皇太後走不動,等於是被架出去的。
裴行昭落座,望著崔敬妃,儀態恢複了慣有的清冷與高高在上。她望著崔敬妃,“哀家進宮的意圖,你還沒說。”
崔敬妃沉默以對。
裴行昭道:“哀家進宮,是來殺人的。曾構陷迫害忠良的人,哀家一個都不會放過。這是顯而易見的,你猜對沒有?”
崔敬妃垂了眼瞼,不與她對視。
“哀家先前拿不準,陸、楊冤案與崔家有無關係。你來這麼一出,值得思量的事情便不少了。”
隻有過重的忌憚,過於擔心自己遲早死於敵手,人才會鋌而走險。而一個嬪妃有這般行徑,絕對需要家族的授意和支持。
崔敬妃掩在袖中的手輕顫了一下。
“原本崔家隻是抄沒家財,最重不過流放,現在就不好說了。”裴行昭唇角逸出清淺的笑,“真是孝順的孩子,孝順不了令尊,就轉頭提醒哀家。”
說的是反話,語氣卻溫和又真誠。像是有利刃刺入心頭,疼得崔敬妃呼吸一滯。她吸進一口氣,冷聲道:“太後娘娘手段非凡,想如何整治臣妾,隨心便是,臣妾一概受著,除此之外,無話可說。”
她又不是太皇太後,擺明了必死無疑,再無轉圜的餘地,怎麼可能示弱。
“整治你?”裴行昭眯了眯眸子,“憑你這點兒斤兩?”
崔敬妃冷然一笑,再無半點恭敬,“早就聽人說過,裴映惜其人狡詐狠辣,狂傲至極。”
“那你聽沒聽說過,裴映惜有狂傲的本錢?”裴行昭凝著她,“又可曾聽說過,裴映惜輕易不殺女子?”
“不用急,你手上遲早會沾滿女子的血。”
“或許。隻是,值得哀家動手的,必然已經不能稱之為人。譬如自食惡果的楚王妃。”裴行昭一副跟她閒聊天的樣子,“至於你,等候宮規發落即可。哀家相信,自詡高貴的崔家嫡女、敬妃,想不出那麼下作的法子。”
崔敬妃險些脫口詢問,是怎樣下作的法子。
“你許的十萬兩銀子很值。在什麼朝代,用十萬兩銀子換得一個親王妃身敗名裂、一個宮妃身死,都不易。”
崔敬妃隻覺得淒涼,與可笑。
太可笑了。
她妒恨眼前人長達幾年,可在自己窮途末路之時,人家根本不把她當對手,態度猶如對待螻蟻。
她的妒恨,全因為姻緣不如意。
最早想著,進宮守活寡,哪裡比得上做親王嫡妃風光,可尚未娶妻的親王郡王全看中了裴行昭的兵權;於是退而求其次,想選個勳貴之家,結果呢?那些人早在那時就為了與裴行昭結親爭得頭破血流,她想選人,也得有人問津才行。
最終隻好回到原點,進了東宮,再成為帝王嬪妃。
長久的妒火憤然,令她認定裴行昭是凶悍粗鄙到了骨子裡的人,做派與軍中的大老粗一樣,來到宮裡,很快就會現出原形,亦被打回原形。
她怎麼就忘了,名將與名將不同,有的名將隻是驍悍無匹,有的名將則是有勇有謀的帥才,在軍中官場機關算儘的人,到了宮裡,仍舊能揣摩人心,防患未然。
錯了,她錯了。而自生到死,有時也隻需要一次過錯。
皇後急匆匆前來。她本在應付請安的嬪妃,不得不將人打發走再過來。
“沒什麼事。”裴行昭安撫皇後,“敬妃聽聞家裡的事,不免心浮氣躁。讓她繼續清淨一陣,再行安置。”
皇後稱是,“兒臣有些事跟您說,陪您回壽康宮吧?”
“好。”
兩人說著話走出去。
沒過多久,皇後下令,將敬妃宮裡的人全部拘了起來,指派了幾個人看守。
李江海奉太後之命挑選出一批宮人,分彆安排到太皇太後和貴太妃宮裡,以前服侍二人的宮人,全部另行安置。
散朝後,皇帝到壽康宮請安。
裴行昭拿起手邊的烏木匣子,“薑道長贈予皇上的淨心符。”她沒見薑道長,卻不妨礙薑道長幫自己圓謊。
“是麼?”皇帝驚喜,上前來雙手接過,像是得到了無價之寶。
這玩意兒有什麼用?裴行昭在心裡嘀咕著,以前也看老爺子鼓搗過,繪製之前還要焚香沐浴敬天的折騰一番,她隻覺得是閒的沒事兒乾。
“道長有沒有說,何時能撥冗來宮裡一趟?”皇帝殷切地問。
裴行昭道:“道長近期要閉關,日子早就定下了,說出關後一定來宮裡拜見皇上,探討星象。”這關頭,與她相熟的道士進宮,不定被朝臣想到什麼地方去,她不傻,薑道長更不傻。閉關麼,個把月是常事,兩三個月也是可以的。
得到這答複,皇帝已經心滿意足,“探討是不能夠的,到時候朕要誠心請教她老人家。”
裴行昭喝了口茶。
皇帝曉得她對這種話題沒興趣,斂去喜色,落座後道:“母後聽說沒有?楚王府出事了。昨夜楚王出門散心,早間回到王府,楚王妃居然招攬小倌、侍衛,大行穢亂之事,被他撞了個正著。他氣憤難當,把楚王妃打了個半死,適才闖到大殿,嚷著要把王妃點天燈。”
楚王妃害得楚王受了驚嚇,留了把柄,他可不就得把她打個半死。裴行昭道:“皇上怎麼說的?”
“朕說,再怎麼著,也得照規矩來,賜白綾鴆酒匕首,隨楚王妃選一樣。”
裴行昭點了點頭。
“不過,楚王也真是氣瘋了吧?這種事,竟也忘了遮掩,鬨得朝臣都知情了。”皇帝困惑之後,又舒展了眉宇,“也好,有他這事鬨出來,能壓一壓宮裡的傳聞。”
“是這個理。”
皇帝又說起長公主府起火的事:“等於化為平地了,也罷了,清理出來,給百姓種地吧。有朝臣主張嚴查,朕就吩咐順天府慢慢兒查。依朕看,她是在外做了什麼觸怒蒼天的事,遭了天罰。”
裴行昭莞爾,“不管怎樣,是該好好兒查查,畢竟出人命了。”她有膽子殺人放火,就有不留痕跡的自信。
“行吧。”皇帝不起勁,“估摸著晉陽就要回來了……”他心想,她要是死在半路該多好?不能怪他心狠,晉陽一度忙著廢了他擁立彆人,所以,現在麵對先帝布下的製衡格局,打他一頓也不能認同。
裴行昭笑而不語。比起皇帝,她倒是很願意儘快見到晉陽,對方的臉色應該比較精彩。
又說了幾句話,皇帝道辭,拿起樟木匣子的時候,臉上就又煥發出光彩,出門時神采奕奕的。
裴行昭自昨夜到此刻,還沒正經吃飯,正琢磨吃什麼時候,裴夫人遞牌子進宮,請求太後撥冗見見她和裴行浩。
“裴行浩也要進宮?”裴行昭有了幾分興趣,“讓他們來。”
在她眼裡,年幼時,裴行浩是個小妖怪,長大後,便曉得那是個有離奇經曆的唯恐天下不亂的孽障。
從她進宮到如今,裴行浩都回避了與她碰麵的機會。眼下,終於是曉得避不開了。⑧思⑧兔⑧網⑧文⑧檔⑧共⑧享⑧與⑧在⑧線⑧閱⑧讀⑧
第20章
乾清宮大太監馮琛過來了,送來六色鮮嫩的蔬菜、八色果脯、蘋果桔子各二十斤、三十斤小牛肉、三十斤羔羊肉,恭聲道:“皇莊裡的奴才剛送進宮的,皇上請太後娘娘嘗嘗鮮。”
裴行昭賞了他兩個金錁子。
馮琛謝恩,笑著告退。
裴行昭吩咐李江海:“分出一些,送到賢妃、王婕妤宮裡。”
李江海笑嗬嗬地安排下去,建議道:“太後娘娘,要不要吃涮鍋子?”
“行啊。”裴行昭笑了,想著東西送來的倒是很及時。
李江海又差遣內侍傳話到小廚房。
裴行昭與他說起芳菲:“哀家打好招呼了,把芳菲送到哀家的府邸去,管家會給她慢慢物色個像樣的營生,她有長久的落腳地之前,就在府裡客居。”
“芳菲終歸是有福氣的。”李江海笑道,“奴才這就去辦!”
裴行昭給了他一張一百兩的銀票,“給你的零花錢。總被哀家嚇唬,也該買些安神的藥材。”
李江海跪地謝恩,樂顛顛地去辦差了。
裴行昭又交代阿嫵:“傳話給管家,對人提起芳菲,著重說她在先帝禦書房當差的事,不要叫人看低了她。”
阿嫵稱是,道:“芳菲沒親人了,有兩個家在京城已經放出宮的友人,她本想著,出宮後去友人家中落腳。”
“要欠友人的人情,理由就得像模像樣的,叨擾彆人易生嫌隙,不如借用先帝和我的名頭。等會兒你取三千兩銀子給她,讓她心安,在我府裡住多久都沒事,出宮後大可先安心休息一陣。”
阿蠻剝好一個桔子,遞給裴行昭,“芳菲終歸是有福的,您很欣賞她吧?”
“隻那份兒聰明、膽色,就值得這樣的善待。”裴行昭把桔子掰成兩份,給了兩個丫頭,“是否真的知曉大義,不需細究。反正宮裡也容不下大義。”
阿蠻、阿嫵聽出了幾分感傷,忙忙地岔開話題,一個說桔子好吃,一個問要不要小憩片刻。
裴行昭彎了彎唇,“你們該吃吃,該睡睡,我去打坐。”
阿蠻跟著她折騰到此刻,阿嫵則替她陪薑道長下了整夜的棋,興許比她還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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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賢妃聽聞王婕妤和自己一樣,得了壽康宮的賞賜,想了想,去了長春宮。
王婕妤這幾日除了給皇後晨昏定省,一直留在宮裡抄寫《楞嚴經》,得了賞賜正高興著,聽得賢妃過來,有些困惑,連忙迎出門去。在以前,賢妃比她還低調,幾乎不與人走動。
見禮後,宋賢妃攜了王婕妤的手,“我左右無事,便來妹妹這裡串串門。”
“該嬪妾去給娘娘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