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臉上,露出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
兒時的記憶大多都已隨時間遺忘,然而那日在馬背上,趙正則與她的對話,卻深深的印在她腦中。
生母難產而亡,生父將她遺棄,她此生應當早已亡故,然能活至今,實屬幸事。
然她心中清楚,這份幸運總歸是有離去的那一日,而如今,那一日要來了麼……
趙正則從府衙趕回,得知寧妱兒燒還未退,連官服都未更換,直接來到吉安院。
寧有知昨日已經守了一夜,經他好生相勸才肯回去休息。
他坐在床邊,望著床榻上臉色慘白,唇畔發烏的少女,許久後,他忽然揚聲道:“小妱兒,爹爹在來看你了,有爹爹在,我的妱兒不必害怕。”
趙正則深吸一口氣,義正嚴詞道:“我的妱兒從不喊疼,從不怕苦,從未埋怨過天之不公,這般良善懂事的兒女,我趙正則便是要看看,有哪個牛鬼蛇怪敢來驚擾我女兒!”
說著,他用力一腳擦在地板上,地麵似在隱隱發顫,床榻上少女的睫毛也在不經意間微微顫動,片刻後一行清淚從眼角滾落。
寧妱兒的高熱是夜裡退去的,退去後不久,她便醒了過來。
醒來時屋中亮如白日,姑父姑母,表妹表兄,皆在她身旁。
見她忽落下淚來,寧有知終是忍不住將她攬在懷中,抱著她哭。
趙采菲背過身偷偷抹淚,趙茂行紅著眼上前勸慰。
趙正則長出一口氣,笑著道:“我這官服還未換,穿了一整日,難受極了,便先回去了。”
他推門而出,幾步邁上廊道,在走到廊燈昏暗的一截路上時,他忽地停下腳步,年近半百的男人,扶著廊柱駐足許久。
待他再次走入光亮中時,溼潤泛紅的眼眶裡卻是帶著笑意。
汀蘭苑的閣樓上,沈皓行原本早已歇下,卻不知為何,忽然醒了。
他起身朝暗處打了個響指,一道身影穩穩落在他麵前。
“吉安院那邊可有動靜?”
“回王爺,半個時辰前,吉安院來報,寧妱兒燒熱已退。”
黑暗中,沈皓行微微合眼,“可醒了?”
“還未得到消息。”
“去看。”他聲音帶著幾分沙啞,“看完立即回來複命。”
黑影瞬間離去,屋內頓時隻剩他一人。
良久後,那黑影再度出現。
“寧妱兒醒了。”
沈皓行揮了揮手,由於方才一直保持著一個動作,此刻抬手時明顯胳膊有些發麻,黑影離開後,他乾脆起身下榻,一麵活動著筋骨,一麵朝窗邊走去。
他將窗戶推開,神色不明地望著吉安院的方向。
第九章
是本王將她嚇到了
寧妱兒高燒不退時,整個趙府似是都被一層陰霾籠罩,待她身子好轉,往日那輕鬆愉悅的氛圍又立刻回來了。
趙茂行一掃幾日疲態,走路都較之前輕快不少,他將自己珍藏許久的一幅名畫取出,愛不釋手的看了許久,最終還是咬緊牙根,將畫小心翼翼卷好,帶著走出書房。
趙府南苑的一處水榭中,沈皓行輕撫古琴,那聲音流轉舒緩,引人入勝。
趙茂行都不由聽愣了神,沒注意沈皓行的目光根本沒有在他那副珍愛的畫卷上停留過。
沈皓行微闔著眼,沉浸在自己的琴聲中,許久後才漠聲開口:“本王向來不懂賞畫,既是難得佳作,何故要贈予本王,自己留著便是。”
趙茂行總覺得今日的沈皓行哪裡不太對,卻又說不出是何緣由,畢竟他說話時,還是如之前那樣麵色溫潤,含笑和善。
趙茂行起身朝他恭敬拱手言謝,“王爺心善,前日用名貴草藥救治趙府家眷,闔府上下無不感激,卑職是想借此畫來表達對王爺的感激。”
家眷……
沈皓行沒有說話,慢慢睜開眼來,琴聲的韻律也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變化。
趙茂行並未覺察,繼續說道:“原本寧表妹是打算一道前來謝恩的,但她身子剛剛恢複,大夫說不宜外出走動,還望王爺見諒。”
“哦?”沈皓行眉梢微挑,“這是她原話?”
趙茂行點頭應是。
沈皓行卻是笑了,那小病秧子嚇成那副模樣,便是身子徹底康健,怕是也不敢來見他,便用這鬼話來糊弄。
“藥材本就是為了救人性命,既是物有所用,這便值當了。”
他指尖稍加用力地向前掃過,蜿蜒的河流仿佛忽然被人攔腰折斷,他眉眼微沉,唇角卻依舊保持著溫潤的弧度,“隻是我有一事不解?”
那忽然的一聲讓趙茂行有幾分怔然,“王爺但說無妨。”
沈皓行抬眼看他,問道:“那日你去取傘,為何耽擱那般之久?”
趙茂行如實答:“有一位老者在路上意外滑到,卑職憂心……”
“哦?”沈皓行沒等他說完,眉眼微沉,指尖在琴弦上又是一掃,如平靜的河流忽然卷起漩渦,“為救老者,便讓自己未過門的妻子,在風雨裡苦等?”
“啊……”趙茂行一時啞然,頓了片刻,才解釋道,“王爺有所不知,寧表妹她此次犯疾,並非風寒所致,大夫說,是受驚嚇而致的。”
沈皓行雙手落於琴弦上,倏地一下收了琴音,麵容上溫潤的笑容也徹底收起,他再次抬眼看向麵前男人,“那日亭中僅本王與寧姑娘二人,依你所言,便是本王將她驚嚇到了?”
趙茂行與魏王相處的這段時間裡,頭一次看到他這副神情,也不知為何,手心竟驀地生出一層冷汗,他連忙就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也許是因為表妹擔憂風雨太大,會致她心疾發作,這才受了驚嚇……”
“嗯。”這個解釋倒是不錯。
沈皓行麵容忽又一鬆,重新彎了唇角,“一個陌生的老者,一個真心相待的女子,茂行為何會選前者?”
“這、這、這老者年歲過高,身子骨……”
“據本王所知,寧姑娘那副身子骨,也好不到哪兒去啊。”
沈皓行似是在與他閒聊,可句句都令他難以辯駁,不知不覺中,趙茂行額上也滲出了一層細汗。
沈皓行神色自如地拿起折扇,緩緩起身道:“所以說,你口中所謂的真心相待,究竟幾分真,幾分假呢?”
趙茂行再也辯駁不出,隻是結結巴巴地道:“不、不是這樣的,我、我是真心待表妹的……”
“嗯,本王知道,茂行你最是在意你那表妹。”沈皓行語氣好似寬慰,然而這番話在此刻確顯得格外諷刺。
趙茂行徹底啞言。
沈皓行不在看他,而是轉身望向湖中心那片荷花叢。
這個時候的荷花,早已不似夏日裡嬌豔繁華,可即使如此,在愈發寒涼的天氣中,它們照舊個個挺著花杆,不服輸,不甘心,但仍舊會一點點衰敗。
沈皓行微眯著眼,許久後淡淡開口:“聽說衡州的中秋燈會,甚為熱鬨?”
“嗯?”趙茂行還在深深的糾結自責中,顯然是沒留意到方才沈皓行說了什麼。
沈皓行也並未氣惱,耐著性子又道一遍。
這次趙茂行是聽明白了,悶聲悶氣地道:“五日後便是中秋燈會,那是衡州一年到頭來,最為熱鬨的一日,甚至比過年時還要熱鬨。”
一聽這語氣便知他心不在焉,沈皓行索性回身問道:“福華寺的事,還未理清麼?”
趙茂行頗為慚愧地垂眸道:“理清了,王爺提點的對,那日的確是我的過錯。”☆思☆兔☆網☆
沈皓行頗為滿意地點點頭,“本王雖與寧姑娘並不相熟,卻從你口中了解過一二,既是個可憐人,你便當好好珍惜才是。”
這番話一下又說到了趙茂行的心坎處,他愈發愧疚,且還對沈皓行更加敬佩,沒想到堂堂一個王爺,會這樣關心他。
趙茂行便講了許多中秋燈會的趣事。
臨了,他還邀沈皓行那晚一道去看燈會,沈皓行卻是搖了搖手中折扇,笑著道:“本王便不同你去了,好生想想誰才是你該陪之人。”
“該陪之人……”趙茂行垂眼默念。
吉安院裡,寧妱兒坐在桌旁翻看佛經,也不知看了多久,眼睛有些酸澀,她將佛經遞給歲喜。
歲喜打開櫃門放佛經的時候,寧妱兒無意間瞥見最下麵那盞仙鶴燈,這才反應過來,好像快要到中秋節了。
按照衡州習俗,中秋那日不到酉時,街道便已經開始喧鬨起來,待天色暗下,花燈徹底點燃,整個衡州瞬間變得五彩斑斕。
往年趙家兄妹都會去街上逛燈會,寧妱兒雖去不了,卻能收到他們帶回的禮物。
寧妱兒最喜歡的便是她的第一盞燈籠,那是許多年前趙茂行從中秋燈會上回來,贈予她的。
一連數年,中秋這晚她都會在院子裡提著仙鶴燈玩上一陣,往後這些年裡,趙茂行時不時還會送新的過來,但她最喜愛的,還是那盞仙鶴燈。
“小姐,在想什麼呢?”
竹安端著湯藥走進屋,見寧妱兒坐在桌旁,望著身邊櫃子出神,不由問道。
寧妱兒接過湯藥,卻沒急著喝,而是笑著道:“我是在想,那樣小小的一盞仙鶴燈,都如此好看,若滿街花燈各般模樣,那得是多麼美好的一個畫麵啊……”
看到寧妱兒滿懷憧憬的模樣,竹安不由又想起前幾日她高燒不退的事來,免不了鼻頭開始泛酸。
她努力壓住情緒,勻了幾個呼吸,彎起唇角笑著道:“這還有幾天呢,小姐好好喝藥,待身子好了,往後肯定能親自去看看的。”
寧妱兒臉上笑意淡了幾分,垂眸望著湯藥中的影子,若有所思地低聲自語道:“可往後是多久呢?”
“妱兒妹妹。”
門外的小院裡傳來男子的聲音,一聽便知是何人。
歲喜快走兩步來到窗前,看了一眼,便笑著回頭道:“小姐,是表少爺來了。”
寧妱兒這才忙將手中藥喝了,拿起一塊兒蜜餞放入口中,起身來到院內。
院中石桌旁,趙茂行臉頰微紅,麵露難色,隻是匆忙看了寧妱兒一眼,便立即移開目光,問道:“是剛喝了藥麼?”
寧妱兒嚼著蜜餞,笑盈盈地衝他點點頭。
趙茂行沒有說話,望了眼跟在寧妱兒身後的竹安。
寧妱兒覺出他神色有些不對,於是朝身後揮了揮手,待竹安退去幾米以外,她才問道:“表哥尋我,可是有何要事?”
趙茂行猶豫片刻,終是結結巴巴地開了口:“表、表妹,那日在福華寺,是、是我對不住你,我不該留你那般久的,你可曾心中對我有所埋怨?”
要說埋怨,當時的確是有的,他明明說了去去就回,可偏偏讓她在那四麵透風的石亭裡,等了那般久,若不是沈皓行替她遮風……
忽地想起沈皓行,寧妱兒立即打住思緒,不敢再去多想其他,連忙回神道:“表哥無需自責,那日事發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