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來的。”
過了幾年債務終於堪堪還清,林穆能感覺到那幾年梁亦辭格外想薛思婉。
有好幾次他都撞見他在看跟她有關的新聞,在擁簇的人潮散儘之後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屋子裡摩挲著那個半新不舊的打火機。
可是他們都進入到事業的上升期,那段時間看滿世界的到處飛,梁彌聲告訴他,這是他事業的轉折點,如果現在不繼續工作,那就是前功儘棄。
一向脾氣風風火火,一意孤行的梁大少爺,紅著眼睛從梁彌聲辦公室摔門出去。
從此對又對薛思婉這三個字隻字不提。
後來有一次在喝了不少酒。梁亦辭摟著林穆說,不管怎麼樣他要聽一次梁彌聲的話。
他們家出事的時候,他爸把梁彌聲賣給姓謝的,他卻什麼都做不了。
這是他欠梁彌聲的。
所以無論如何,他得聽一次梁彌聲的話。
所以他又找不了薛思婉了。
梁亦辭對薛思婉有多少感情,從始至終,林穆都看在眼裡。
所以一開始他是最支持他去找薛思婉的人。
人就明明白白在那,同一個圈子裡認識的人,牽幾根線就能見上麵的事,那就不要這麼眼睜睜著耿耿於懷。
後來他們見到麵。
他看著他們相觸交纏又同時撤回的視線,看著他們想觸碰又收回的手。
看著他們漸漸重新開始接納對方,一切都在慢慢變好。
沒有想到又出了這麼一檔子破事。
“林穆。”
梁亦辭聲線不無警告,
“我說,彆說了。”
梁亦辭思緒被勾起。
記憶裡他從宜大出走的那一頁被重新翻開,已經過去八年的時間,所有的記憶還是真實、生動、滿是細節。
每一次想起,都像是重新經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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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二〇一二年的冬至。
北半球的一年之中白晝最短,黑夜最長的一天。
那天下了很大的一場雪,南方很少下那麼大的雪,可是那年西伯利亞寒流加劇,寒潮過境寸草不生。
整個滬市銀裝素裹,遍地白色。
下午的男生公寓。
南方人興奮地到窗前看眼雪,北方人見慣不怪照常先到衛生間來根煙。
公寓走廊的晚間廣播裡在說今日降溫,夜間更甚,提醒同學天冷加衣。
梁亦辭套上件黑色連帽衛衣,衛衣下擺堆在運動長褲腰間,隨意地皺折。
他開了水龍頭,掬一把水撲到臉上,幾乎要結出冰晶的水很快將冷白的皮膚冰凍發紅。
他叼著煙出門,撥薛思婉電話的時候接到另一個人的電話。
是他們家阿姨陳姨。
冷風瑟瑟的冬季裡。
陳姨的聲音在電話聽筒裡顫唞:“你快回來吧,小辭!先生發話要給你姐姐訂婚,聽說都已經跟人談好了,你說這可怎麼辦?你姐姐她有心上人了呀!”
聽到陳姨的話,梁亦辭緊皺起眉,冷峻地頓在原地。
他已經出了宿舍門。
冷風穿過棒球外套,又穿透裡麵的衛衣。
四肢百骸都被吹得發涼。
他開口的時候聲線跟寒風一樣冷:“梁京弘要讓我姐嫁人?什麼他媽嫁人,我是不是應該問問,他把他女兒賣多少錢。”
“公司敗光他還嫌不夠是吧。”
電話那邊,陳姨急急催促:“你快回來看看吧,你姐姐平時有什麼話都直說的性子,現在不哭也不鬨,真的答應嫁人了。”
“我是擔心她陽奉陰違,做出什麼傻事。”
他媽沒日沒夜演出還債,梁京弘現在就把主意打到了他姐身上。
梁亦辭掛了電話後,轉頭立刻給梁彌聲打電話。
電話通了,沒人接。
天特彆冷,吸進的氧氣像攜帶著冰晶,沿著氣道寸寸下沉。
梁亦辭趕緊開車往家裡趕,那天的路特彆長,紅綠燈也很多,路燈屹立在黑暗的行道樹兩側,昏暗無比,不見光影。
梁亦辭想開暖風,手頓了下,沒舍得撥弄開關。
他掏出手機,重新撥了梁彌聲的電話過去。
依舊一陣忙音。
他深吸口氣,鍥而不舍,繼續打。
一路上,梁亦辭打了幾十個電話,梁彌聲都沒接。
等梁亦辭到家的時候,梁彌聲已經睡下。
房間厚重的遮光簾緊閉,房門也緊鎖,密閉空間安靜又黑暗,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梁彌聲住的套間門外。
陳姨眼含淚花,她已經是五十多歲的人了,梁家落敗,辭退所有人。梁彌聲見她可憐就把她招回來到家裡繼續幫工。
一向堅強如陳姨,抹著淚拉著梁亦辭的胳膊讓他趕緊去勸勸梁彌聲。
“現在剛八點多,聲聲肯定沒睡。我剛才敲了好久的門都沒動靜,不吃也不喝,我是真怕她想不開……”
梁亦辭問陳姨要梁彌聲房間的備用鑰匙,陳姨趕緊從口袋裡把鑰匙拿了出來。
陳姨說:“我、我實在是不放心,剛才就用了一下,但不管用,小姐好像反鎖了,開不了。”
梁亦辭拿過鑰匙:“謝謝,沒事,我來。”
一扇門而已,就算是金屬牢籠,也困不住他。
兩個人來到梁彌聲門前。
陳姨緊張地搓搓手,梁亦辭長指叩門,認真聽裡麵的聲音。
沒聽見聲響才開口:“姐,睡著了嗎?”
梁彌聲沒作聲。
梁亦辭話聽不出情緒:“姐。你要是不開,我就闖進去了。”
靜默兩秒鐘。
終於傳出梁彌聲的聲線:“我困了,你要是餓了,讓陳姨給你做。”
陳姨聽到梁彌聲的聲音,鬆了口氣。
梁亦辭了解梁彌聲。
這個語氣,這個聲音。梁彌聲肯定是哭過了。她自小性格就強勢,二十多歲了,哭過的次數屈指可數。
他手重重按在門把上,語氣雖克製,卻難掩躁意:“我不會讓那種事情發生,你開開門,我有話想跟你說。”
門的裡側沒再傳出來聲音,安靜得像是房間裡根本就沒有人。
梁亦辭深吸口氣,拿出備用鑰匙。跟陳姨說的一樣,怎麼都擰不開。
他心裡憋著口氣。
爺爺去世之後集團情形急轉直下,梁京弘一意孤行用了多少下作手段把大伯踢出公司,還信誓旦旦說公司交到他手上,發揚光大絕對沒跑。
這還不到一年,公賬私賬都背上巨債。
財經小報上明裡暗裡跟爺爺當年說得一樣,梁京弘就一金鑲玉裹養出來的紈絝子,有點歪門邪道的小聰明,多少家底都不夠他敗的。
梁亦辭往後退了兩步,見陳姨依然在門邊上守著,趕緊擺擺手,示意她躲遠一點。
陳姨見梁亦辭的動作,立刻明白了,抬腳往後退。
下一秒,隻聽“砰”的一聲,整個木門劇烈一震,應聲而開。
陳姨低呼一聲,嚇得捂住耳朵。
陳姨:“我的天,小辭啊,這門可是出了名的結實,你腳沒事吧?”
梁亦辭收腿。
陳姨趕緊上前,想去檢查一下他的情況。
梁亦辭擺擺手:“不用,就是有點麻,死不了。”
門開了。
整個套間的燈都沒開。
臥室的房門倒是沒關,走到臥室門前的時候,看到梁彌聲坐在角落裡,頭發略顯淩亂地在肩上四散。
梁亦辭打開燈。
梁彌聲好像被剛剛的巨響嚇到,正紅著眼睛抬頭看他。⊕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他走過去,蹲下`身子和梁彌聲平視。
梁亦辭:“姐。”
他扯了扯唇角,一字一頓道:“隻要你不想沒人能逼你,彆慌。”
梁彌聲揚起腦袋,鄭重其事:“不,我想。”
梁彌聲向來有自己的主意,認定的事情也不會輕易改變。
她跟她喜歡的人青梅竹馬,梁家沒人不知道。
她怎麼可能就這麼簡簡單單就放棄。
梁亦辭濃眉皺起,聲音發沉:“不行。”
梁彌聲:“我是說真的,也許這才是我的歸宿。”
“你這是,打算……認命?”他想了半天,終於翻出了這麼個詞彙。
“對,就是認命。”
“不行。”他字字擲地有聲,“梁彌聲,我不會讓你認命的。”
“我現在就給他打電話。”
梁亦辭掏出手機去找梁京弘的電話。
他倒要看看,什麼才是歸宿。
梁彌聲爬起來就要搶手機:“不用,彆打!這是我自己的決定,你現在連我決定的事情都要管了?我們都是梁家人,從出生就享受著這個家庭帶給我們的一切,家族罹難的時候也該儘微薄的力量,是不是?”
“小辭,你該成熟一點了。我們家已經不像從前了。”
梁亦辭:“為什麼,姐姐,你要讓我看著你嫁給不愛的人嗎。”
“誰說我不愛的。你當我要嫁的人是什麼張三李四嗎,那是謝家大少爺,英俊多金,哪個女人不想嫁給他。婚姻本來就可以日久生情的,就算我現在不喜歡,以後一定會喜歡。”
他冷笑出聲:“梁彌聲你聽著,這個家用不著你自我犧牲。”
梁亦辭眼看著就就要撥通電話,梁彌聲立刻搶過來,一下摔在地上。
“啪”的一聲響,電話應聲碎裂。
躲在門口旁邊的陳姨嚇得瑟縮了一下,看著兩個吵成一團的姐弟,難過得直拍大腿。
“造孽啊造孽!”陳姨抹著淚,捂臉靠在牆上,“好好的一個家怎麼就變成這樣了,老天爺啊……”
梁亦辭把手機撿起來,看向梁彌聲。
梁彌聲臉色蒼白,纖細的身體搖搖欲墜。她眼眶和鼻尖都是紅的,嘴巴倔強地緊緊抿著,隱忍著情緒。
梁亦辭深吸口氣,緩和了聲調:“姐,婚姻大事,不可兒戲。”
梁彌聲:“我知道。”
她抹了抹眼睛,揚起腦袋,說:“我都跟你說了,我是自願嫁人的。我覺得這樣挺好,真的。”
梁亦辭怔怔的看著梁彌聲,他知道姐姐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決定了的事情輕易不會改變。
家裡所有人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倔脾氣。他也是這樣,梁京弘也是這樣。
無力感如潮水,奔騰著湧上來。
隨之而來的是惱恨,惱現在的自己什麼也做不了,現在的自己,拋去這個家賦予他的東西就什麼也沒有了。
樂隊演出的收入在梁京弘的欠款麵前杯水車薪。
他可以和姐姐說沒錢了再掙,可是終究這些錢不是他掙來的,這個家他還做不了主。
他勉強笑了笑,問梁彌聲:“真的決定好了嗎?”
梁彌聲一臉堅定的看著弟弟,一字一句的說:“我決定好了。”
梁亦辭點了點了頭,沒再說什麼,失魂落魄的走出家門。
打開車門,坐進車裡,沒發動車子,就這樣靜靜地坐在駕駛座上。
思緒在運轉,現在的他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