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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凰引 紫微流年 4372 字 6個月前

悲哭出來,“將軍在塔上,將狄銀引上去了——”

陸九郎仰頭一望,渾身激寒。

木塔火勢極盛,焦煙滾滾,下方的數層塔洞已躥出烈焰,宛如一隻碩大無朋的火炬。

煙氣帶著火星直飄而上,追進來的蕃兵成了熱蟻,再顧不得聽令,拚了命的往外逃,除了幾個離塔門近的帶火奔出去,餘人哪裡逃得出,底層澆油最密,已是一片火海。

蕃兵被火烤得隻能往上奔,然而上方也無出路,木階一層層燃起,有驚到失足的甚至從半空跌下,摔進了熊熊烈火。

狄銀看得目如火燒,情知中計,牙齒咬得欲碎,策馬向上衝去。

韓明錚在塔頂下馬,這裡遠比底部狹小,四麵的塔洞透出天光,腳下是香霧與熱煙湧動,幽冷的天風從八方湧入,塔鈴清澈的碎響,宛如一場高曠的接引。

伍摧帶著十來個近衛,守著階口搏殺,極力擋下衝上來的蕃兵。

狄銀馬勢狂烈,如蠻牛般撞飛一人,又劈死一兵,直襲韓明錚。

伍摧奮不顧身的搶近格擋,被大力擊上塔壁,撞得背痛欲裂,眼看敵人的彎刀斬來,韓明錚持槍一挑,架開了狄銀。

塔頂太矮,狄銀也棄馬而戰,他攻勢凶猛,韓明錚隻能硬接,數度往來,她的臂力尚能支撐,腹中卻開始絞痛,四下裡越來越燙,蕃兵悉數逃上塔頂。

她虛晃一槍,從塔洞鑽出,踏上了斜展的塔簷。

塔身巍巍,天風拂蕩,似整座塔都在搖晃,塔基的巨木受大火焚燒,越來越不穩,隨時可能傾塌。

韓明錚朝下一瞥,地麵的一切微小如蟻,似有人在扯著嗓子呼喊,然而相距太遠,給天風一拂就聽不見了。

狄銀跟著追出來,目中凶光畢露。

伍摧從另一個塔洞鑽出,上前極力拖住,給狄銀一腳踹得滾墜下去,半空中紮手紮腳的攀住了七層的簷角,渾身都嚇麻了,隱約聽得底下嘶喊,朝下一望,眼珠子險些瞪落。

陸九郎帶著一幫人扯開佛殿拖出來的地氈,司湛在揚聲大吼,“伍營——跳下來——”

伍摧橫豎也是死,把心一橫跳下去,一時神魂皆空,砰的落在氈上,蒙頭蒙腦的給人抱到一邊,連自己的死活都不清楚了。

司湛胡亂捏了一頓骨頭,確定人無恙,擁著他哭了。

伍摧半晌才還魂,聲若遊絲,“將軍——還在上頭——”

塔內嘎吱一響,不斷迸出木頭墜塌之聲,樓內傳來無數絕望的呼救,不少蕃兵耐不住熱焰,翻出塔簷跳下,摔得粉身碎骨。

韓明錚強忍腹痛,銀槍靈動的鑽攪,要借勢將狄銀擊下去,無奈雙方力量懸殊,一直給壓在下風,她隻能鋌而走險,勾住簷角翻去下層,幸而木塔上小下大,險險托住了身形。

狄銀也舍了性命,不顧凶險追來,韓明錚隻得再次避往下層,二人在簷尖翻縱,稍一失足就要摔得骨肉俱靡。

陸九郎手足冰冷,仰望搖晃的木塔,那一抹細小的身影險到極至,他恨不能脅生雙翅飛上去,怒吼道,“弓箭!取弓箭來——”

弘曇從敵屍搜了弓箭,奔回塞給他,汗涔涔道,“太高了,仰射難以精準——”

陸九郎不聽不顧,他的箭術遠不及槍馬,然而在這一瞬,所有她教過的運箭精竅湧上心頭,張弓宛如神助,他死死盯著簷邊的凶影,指尖一鬆,一顆心也似附在箭上,離弦隨之而去。

韓明錚轉避到第五層,塔洞火舌噬人,幾乎跌下去,還未站穩,追來的狄銀奮刀一擊,震得她銀槍脫飛,摔在了簷麵,不等爬起就被踩住了。

狄銀踩住仇人的肩,見她腹部隆起,分明身懷六甲,越發恨毒至極,彎刀一揚,就要將胎兒生剖出來。

就在間不容發的一刹,塔下一箭激電飛來,穿透他的脖頸,迸出了一抹血花。

狄銀的雙目暴凸,握住箭不甘的一揮,刀已脫了力,整個人仰天栽下,從高塔跌成了一團血泥。

韓明錚肩膀驟輕,腹中絞痛不止,她伏在簷邊勉力一望,這才看清底下的情形,眸子微微一凝。此時塔身晃動更劇,熱浪灼人,不容再有半分遲緩,她對準氈毯一縱而下。

陸九郎已經望眼欲穿,扯著氈毯兜住了她,甚至來不及看是否安好,一把抄起來向外狂奔,眾人隨之而逃。

不過數息之間,燃燒的高塔轟然而塌,無數炙熱的巨木砸了下來。

第115章 與子說

◎我守著你,不走了。◎

肅州全城高呼銳金軍,將殘餘的蕃兵嚇跑了,逃過一場大劫。

此戰援兵與守軍損失慘重,換來殺敵數萬,狄銀身亡,肅州得以無恙。

半日之後,銳金軍當真到了,城內的百姓正在清理敵屍,收攏敵人的戰馬,鑒心塔大火方歇,餘煙未散。

這時機著實不大妙,若提前半日,百姓定是無限激喜,崇敬有加,眼下卻成了尷尬,裴安民迎著肅州民眾的目光,竟有一種如芒在背的難安。

裴子炎也覺狼狽,本來依父親的計劃,銳金軍晚些抵達,正合大展軍威,驅走肆虐的蕃軍,壓倒韓家的聲勢。誰想到蕃兵已然敗逃,榮耀給韓家得去,百姓提起赤凰無不盈淚,簡直將她說成了舍身除魔的菩薩。

觀真大師倒是神態如常,淡然向裴安民致謝,並不詢問何以遲來,“請代向裴大人致禮,多謝迢迢來援,此番得以退敵,還是假托了銳金軍之威,幸哉。”

他越是如此客氣,裴安民越覺窘迫,似給蒼睿的雙眸看透,隻得道,“大師智計退敵,我等慚愧萬分,韓七將軍可安好?”

觀真大師合什道,“韓七將軍懷胎數月,不惜長驅來援,為誅狄銀從高處墜下,情形確實不算好,目前在受醫者療治。”

裴安民一怔,“韓七將軍有孕?何時成了婚,怎麼似未聽說。”

觀真大師靄然一笑,“應是不曾外傳,將軍的夫婿也來了,此次肅州能夠無恙,全仗夫妻二人的智勇。”

裴安民不好多問,改詢城中是否有需要協助之處。

觀真大師自是婉謝了,“蕃軍造成的損失不算過重,城中還能應對,聽說西州得勝,小韓大人將返,料想不致再有大礙,不合勞煩銳金軍。倒是裴大人近年參研佛法,未知心境如何,失子之痛可有稍緩?若願來肅州一遊,老衲定是掃榻以待。”

裴安民無話可說,客套兩句辭了出來。

裴子炎很不是滋味,他雖在軍中,受父親的影響,並不認同小叔依從韓氏的態度,如今父親已掌了裴氏,觀真大師卻提也不提,隻問裴佑靖,態度不言自明。

裴安民悶頭出了寺門,望見遠處一堆焦木的巨堆,拂來的風還帶著溫熱的餘煙,可想焚塔時的驚心動魄。韓家女懷孕還以少勝強,計殺狄銀,著實勇毅非凡,也不知嫁了哪家兒郎,終是與裴家無緣。

裴子炎心頭糟亂,狄銀一死,裴家的大仇算是得報,卻難有一絲喜意,這次的出兵全不似父親的預料,歸返得毫無顏麵。

裴安民不再停留,跨上戰馬,“走吧,彆在這丟人了。”

法幢寺的深處有一方院落,重門後花木抱深,景致錯落,叢竹與白石掩映著雲窗霧閣,精致清幽,舒適宜人。

安瑛在外靜佇,陸九郎踏出門來,俊朗又冷漠,鋒銳的一望。

安瑛奉上一方玉盒,“這是天竺的鹿寄子、碎葉的仲陽蘇、溫宿獨有的紫芩,皆是安胎的珍藥,請讓郎中驗看後斟酌使用。”∮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陸九郎神情微動,接過了玉盒,“多謝。”

安瑛冒險一試,不僅讓商隊無恙,還順利結好了韓家,可謂大賺,她穩住心神回道,“韓七將軍是河西萬民所仰,微末之奉不足道,閣下儘管放心,我定會守口如瓶,絕不透露分毫。”

陸九郎隻一頷首,“安小姐有心,來日必有回報。”

他不再多言,返身入院,交給偏廂的醫者,幾位郎中見之驚奇,對著盒中藥物議論了一番。

陸九郎回到內室,昏睡的韓明錚醒來,她在墜落後腹痛如絞,鮮血涔出,有滑胎之兆,全城最好的名醫來診治,都道情形不佳。

陸九郎輕撫她的臉頰,低聲安慰,“安家送了對症的靈藥,正使人熬製,飲下去就好了。”

韓明錚靜臥了半日,麵色依然蒼白,終於有了說話的力氣,“你怎會離了天德城?一旦朝廷追究起來,罪責就大了。”

陸九郎沉默片刻,幽涼道,“我怎麼能不來,你有身子都不告訴我,消息捂得密不透風,是怕我知道了?韓家是如何沒人,一個帶兵的都尋不出?竟讓身懷六甲的女人上陣!”

他心裡窩著一團火,既是燥怒難當,又是餘悸難平,極想痛罵,但見她神氣衰弱,說了兩句就閉了嘴,上榻小心翼翼的擁住她。

韓明錚也知這次折騰太大,腹中的小生命受不住,抬手環住肚子,喃喃道,“這孩子像你,慣會裝樣,最初一點動靜也沒有,等發現時月份已大了,反而吐得厲害,什麼也吃不下。”

陸九郎見她清瘦了許多,心裡越發疼恨。

韓明錚靜了片刻,又道,“不是要瞞你,阿娘怕傳出去給人嚼舌頭,再說離得太遠,告訴你也無益,何必徒增煩擾。赤火營隻留了五千,根本不夠出援,還是向回鶻降部借了三千,栗特部調了兩千,勉強湊成了一萬,這些兵來處複雜,尋常將領哪壓得住。”

這個孩子來得雖然意外,韓明錚也不算懊惱,既與男人歡好,難免有這般風險,生下來也無妨。哪想到大軍傾出,肅州傳來求救,她隻能舍了周全。

此刻韓明錚給他擁在懷中,強悍又親密的氣息環繞,頰上的大手粗糙有力,動作卻細膩溫柔,正是這雙手射死了狄銀,接住了高塔墜落的她。

韓明錚忍不住將臉頰埋在他的掌心,心頭酸澀而熨貼,“虧得你來,不然這一遭要沒了,如今算是無事,擅離職守罪責非輕,你趕緊回去吧。”

陸九郎覺出指間微濕,扳起臉見她雙眸凝淚,神魂都顫起來,心尖生出無限憐愛,低頭輕柔的%e8%88%94%e5%90%bb,“我守著你,不走了。”

韓明錚給他弄得睫上生癢,忍著淚一笑,“都是防禦使了,還說胡話。我讓司湛去跟寺裡說一聲,安排人悄悄護送,彆讓朝廷拿了錯處。”

她方要揚聲,陸九郎按住她,“我是認真的,以後哪也不去了。”

韓明錚怔住了。

陸九郎眸光沉沉,“三年前,我開始使人在長安各大酒樓講述河西赤凰的傳奇,直至滿城皆知;征討嶺南時,我收到韓金吾過世的消息,就猜天子會召你謁見,果然不出所料;等到你肯與我相親,每次的歡好我都存了心,想方設法的讓你有孕。”

韓明錚難以置信,方要開口。

陸九郎冷靜又銳利,一字字道,“韓明錚,我蓄謀已久,要的不僅是一夕之歡,還要成為你的夫婿,徹底得到你。我主動請纓到天德城,就是為打下涼州作聘,讓你一償心願。如今赤1條1條拋開一切,奔來做你的男人,你肯不肯要!”

韓明錚從未想過他的心計如此長遠,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