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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凰引 紫微流年 4380 字 6個月前

佛殿錯疊,佛塔森森、早晚的頌經聲夾著武僧操練的呼喝,既是寺廟,又如一座軍營。

法幢寺的周圍還有大量其他佛寺,門下的僧徒不計其數,太平時接待信眾,逢戰時各出僧兵,由都僧統的弟子統領,跟隨號令衝鋒陷陣,頑強勇猛,令厚土軍之名遠揚。

這些佛寺既擔守護之職,名下也有大量廟產,相當的富庶,正是商隊最重要的主顧。

西域載來的貨物送往各寺,掌檢的僧人當麵交點,與管事討價還價。

女郎也不發話,在一旁靜聽,待一切落定,她順勢將一方匣子奉上,“安息販來的沉檀香,正合上師頌經之用。”

僧人籠入大袖,對女郎合什一笑,“多謝安小姐,每次送來的貨物都很新巧,請代向安夫人問好。”

女郎正是安瑛,她初次行商就逢奇險,幾乎恐懼的放棄,如今卻已習慣帶領商隊穿行各國,曆練得落落大方,沉穩嫻熟,哪還有當年的羞怯無措。

經過多家佛寺,貨物大致出清,安瑛踏出來,跨上駱駝向商驛行去。

行商不是一件易事,一開始格外艱難,她上過無數當,哭了又哭,好容易撐下來,漸漸的竟喜歡上了行走異國的新鮮與自在,遠勝於嬌養閨中的無趣。

不過走一趟遠商相當累人,安瑛渾身疲倦,正盼著到商驛休歇,目光忽然一頓。

街市的車馬絡繹不絕,一支百來人的馬隊奔來,個個是精壯的漢子,當中有個高大的身影,半邊臉蒙著障布,隻露一雙狹眸,與安家的隊伍擦身而過。

安瑛怔忡,盯著一行人奔遠,直至給街麵的人潮遮沒。

一旁的管事詫然詢問,安瑛說不出來,搖了搖頭滿心疑惑。

那人已遠非當年,已然身居高位,近乎成了傳奇,怎麼可能出現在此地,應該是瞧錯了。

然而安瑛並未錯眼,這正是天德城那位迷失風沙,讓兩位皇子在金殿上險些撕破臉的防禦使,他悄無聲息的帶著一乾手下,扮作商隊潛來了河西。

陸九郎一路跋涉到此,準備在肅州稍事休息,再奔去沙州,城內的大商驛充斥著各國商人,補給齊全,誰也不會過多留意,比客棧更易於掩護,自是陸九郎的首選。

他如今不好再露麵,進屋後就不出了,石頭去安排了吃食,二人都是又疲又餓,等夥計將飯菜送到,一起據案大嚼。

石頭前不久才走過這條路,隨口道,“商驛裡頭還是人多,不過街麵的吃食攤子少了,沒有之前的熱鬨。”

陸九郎一想就明白,“厚土軍出征了,城裡少了幾萬人,當然不同。”

石頭恍悟,“是了,他們跟著小韓大人去了西州,簡直是天助九郎。”

陸九郎淡道,“管他在不在,我都要見著人,早知道把你留在沙州,扯著伍摧死活也能問出幾分。”

石頭當時喝完酒,沒兩天就走了,哪知後頭出了事,隻有乾巴巴的安慰,“紀遠不是說伍摧經常進出韓家,肯定是通報營裡的情況,將軍還能管事,定是無恙。”

陸九郎擰著眉不語,等扒完飯,熱水也抬來了,二人輪流洗沐。

陸九郎沐浴過後,石頭跳進桶裡接著洗,才搓到一半,驟然外頭鬨騰起來,商人們各種叫喊,步履淩亂,宛如兵荒馬亂一般。

陸九郎抄了布巾蒙住臉,出去打探情形。

石頭跳出木桶,七手八腳的穿衣,越急越亂,扣絆都係錯了。

門扉一響,陸九郎又回來了,他趕緊問,“外頭怎麼回事?”

陸九郎麵沉似水,“城外發現了蕃軍。”

石頭大驚,“蕃軍不是在西州侵擾,怎麼到這了?”

陸九郎已經安排一眾手下不要外出,留在各屋隨時警覺,心頭也有了猜測,“隻怕是聲東擊西,故意將大軍誘出去,趁肅州空虛來襲。”

侵西州的蕃軍號稱十幾萬之眾,銳金軍不動,其他三家為了湊足兵力就得傾出,肅州還能有多少守軍?

石頭聽得惶然,“那這裡豈不是危險了。”

陸九郎思忖了一陣,“蕃人主力還是在西州,不然韓家不會上當,來偷襲的蕃軍應該隻有幾萬,隻要向甘州求救,四萬銳金軍來援及時,肅州就能守住。”

石頭心神鬆了,“對,而且還有沙州,韓家也會來援。”

陸九郎靜默片刻,“韓家的兵去西州了,想救也沒人,隻能指望銳金軍來得快。等此戰一過,厚土軍就承了裴家的情,對韓家不是好事。這會城門已封,咱們進退不得,隻有觀望,一會讓大夥輪流守夜,彆睡死了。”

石頭禁不住嘟噥,“眼看要見到將軍了,又碰上蕃軍攻城,運氣真是太背了。”

對石頭來說是運氣背,對裴家而言卻是一個意外的良機。

裴氏大宅高樓連苑,烏頭門氣派非凡,白日畫簷如雲,夜晚燈花如雨,族人眾多,足足占據了一坊之地。

裴氏兄弟各有宅邸,平時忙於事務,除了年節很難齊聚,今日卻是例外。

長兄裴安民當先道出正事,“肅州傳書,四萬蕃兵來襲,守軍僅有六千,情勢危急,求銳金軍奔援。”

三爺裴興治笑了,“還好先頭拒了出兵西州,蕃軍這一襲於咱們有利,隻要出兵相助,厚土軍以後就不會一味偏著韓家。”

裴安民又道,“我已令全營集結,半日就能出發,但四弟另有說法,所以召大家一議。”

裴光瑜目光閃動,慢悠悠道,“我的看法是救援不必太快,要慢些才好,若情勢不夠危急,一去蕃兵就退了,觀真能有幾分感恩?他一直視韓家為圭臬,此次肅州若是有失,就要怪小韓大人安排失當,征調了大量僧兵,不然哪來此禍?”

裴興治一怔,立時思索起來。

裴光瑜想的不單是同盟,意在借勢壓倒韓家,“依我看不妨等一等,等蕃兵大鬨肅州,全城惶惶如雞犬,對韓家怨氣深重,才是銳金軍趕至的良機。”

裴安民其實已給說服,但畢竟關係事大,還是想一聽裴佑靖之言。

然而裴佑靖並無表情,一言不發。

裴興治同樣動了心,“不錯!他們都怨裴家不肯出兵,這一來誰還能責咱們,要不是拒絕服從韓家的統調,哪來的兵援肅州。”

裴光瑜下頷一抬,傲意分明,“以咱們的實力,憑什麼任人拿捏,姓陸的都敢扣了三哥向韓家女獻%e5%aa%9a,難道不該有所回敬?觀真唯韓家馬首是瞻,害得肅州遭此橫禍,就該受些教訓,又不是不援,稍晚些罷了,最後還是咱們幫忙逐走蕃軍,他也就無話可說。”

裴安民見裴佑靖仍不言語,催道,“五弟,你怎麼看?”

裴佑靖半垂著眸,隻道了一句,“裴家如今到底聽誰的?”

堂內一靜,氣氛微妙的僵凝了。

按說家主仍是裴佑靖,然而他退隱數年,裴光瑜已經掌了大權,儘管在天德城失算,導致裴興治受囚,不得不托裴安民請回了裴佑靖,裴光瑜的心中仍是不服。

裴興治承他報了被扣之仇,又聽這番話有理,頗為解氣,輕咳一聲,“隻要是為家族考慮,合理的均可奉行,也不必一定要聽誰的。”

裴光瑜正打算趁勢發難,不疾不緩道,“你是家主不錯,這些年誰不是對你言聽計從,你向韓家低頭換回三哥,兄弟皆是感激,但隨後應了出兵涼州,卻是助韓家一長威風,若一味的依你做主,裴家何時才能出頭?”

裴安民與裴興治均是默了,誰也沒說話。

裴光瑜又道,“咱們行事當以家族為念,你失了獨子,我甘願將炎兒過繼,可有一絲猶豫?我反對出兵西州,如今可錯了?我借大皇子之力除去陸九郎,成效又如何?不趁著天賜的時機懾服肅州,揚裴家之勢,難道還要去替韓家幫補,永遠附人驥尾?

裴佑靖抬眼掠了一圈,長身而起,漠然道,“過繼之事作罷,炎兒似你,我也無意奪人之子,既然都認你來決策,何必再問我。”

他也不等回話,轉身朝堂外行去。

裴安民遲疑一瞬,追了出去,“五弟,你彆怪四弟,他是想裴家更好。”

裴佑靖腳下不停,吩咐隨侍,“收拾東西,回寺裡去。”←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裴安民不忍,“何必如此,都是自家兄弟——”

裴佑靖淡淡道,“兄弟又怎樣,要跟韓家低頭時請我回來,解了困又不甘心。四哥從未帶過兵,隻知算計,哪知人心至微,容不得耍弄機巧。韓家以精誠合眾,他隻想要分崩得利,似這般自作聰明,誰還當裴家同盟,等眾人見棄疏避,就輪到甘州給蕃人絞殺。”

裴安民一怔,張口卻不知說什麼。

裴佑靖又道,“他如此得意,無非是助大皇子除去陸九郎,得賞了個四品官。且不說他卷入爭儲一事的愚蠢,我就將話撂下,姓陸的機警狡變,心智極深,失蹤必是另有緣故。”

他不再理會兄長,轉往長廊自顧而去。

第113章 法幢寺

◎要來的已然來了,未至的即是不至,◎

肅州的地形易守難攻,唯有黑山至討賴河的一處最險,隻有一段土牆據守。

弘曇領著六千守軍擋下了多次攻擊,疲憊非常,焦灼的又一次問,“援兵可有消息?”

副將惠正累得快說不出話,黯然的搖頭。

消息遞出去已久,銳金軍要是有心奔援,早該到了,惠正氣恨交加,哽咽道,“我看不會來了,沙州也遞了消息,但韓家也沒留多少兵,誰肯一塊填進去。要是能過這一關,咱們以後也隻顧自己!”

弘曇幾近絕望,強抑下來,“能拖一刻是一刻。”

縱然僧兵還能支撐,土牆卻先一步潰了,蕃兵掘了水道引河衝浸,牆底淤成了軟泥,終於垮塌下去,砸起大片塵灰。

牆外煙塵滾滾,蕃人大軍興奮的衝來,野蠻的嘯叫如狂潮。

狄銀橫槍勒馬,望著斷垣冷笑,自從涼州失利,他的怒火積蓄已久,為了複仇甚至不惜與王叔央格合作,就為了今日一擊。

數年前蕃軍兩線作戰,牽住韓家未能支援甘州,促成裴家離心,這一次他要拿下厚土軍的首領——觀真老禿驢的首級,屠掠肅州全城,重創河西的民心,讓五軍聯盟徹底崩散。

城防失守,弘曇帶領餘下的僧兵回守法幢寺。佛寺撞響巨鐘,聲音激蕩全城,眾多寺廟的普通僧人也抄起了武器,百姓顫栗惶恐,頂門鎖戶,向神佛乞求庇佑。

蕃兵的鐵蹄奔騰衝入,浩浩奔向法幢寺,僧人們借著寺廟的高牆進行最後的堅守,佛牆下處處濺血,死屍累累,充斥著怒吼與痛嚎。

重重的高牆與金塔之後,有一處竹林深掩的佛堂,德高望重的觀真大師跌坐蒲團,默然頌念經文。

隨侍的小沙彌含淚泣道,“師祖,師叔說蕃軍已經密圍,請您立即從秘道離去。”

觀真大師須眉銀白,睜開了雙目,“河西將傾,能逃到何處?”

他起身行出佛堂,殺喊的聲浪卷來,城內多處濃煙衝天,對麵一座巨大的佛塔巍然靜立,宛如愴然的見證。

觀真大師撚著佛珠輕歎,“你看那鑒心塔,當年韓大人與裴大人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