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的問了幾句,原來對方姓紀,也是個掌櫃,在隔壁開了家炒貨鋪,不禁好奇,“你的口音不像河西人,哪裡來的?”
紀掌櫃大概走過不少地方,頗會攀談,“關內的,聽說沙州賺錢容易就來了,對城內還不大熟悉,不知此地經營可需要打點?”
人家殷殷請教,塔蘭自要多說幾句,“不用,街上有巡衛管束,不許強索強賣,逢了鬨事喚一聲就過來規製,不過街上賣炒貨的多,你這新開的未必好銷。”
紀掌櫃應道,“我也正煩惱這個,不知沙州人偏好何種口味,能否在酒肆搭賣?”
塔蘭是個熱心的,當下給了建議,紀掌櫃連連點頭,讚歎有加,將她捧得如商賈之神。
塔蘭不免得意,順口道,“既是這樣,你做好了送來嘗嘗,我也在酒肆替你宣揚,彆看堂麵不大,往來的客人極多,連赤凰將軍也時常光顧的。”
紀掌櫃越發顯出驚訝,“娘子居然識得赤凰將軍?我早聽聞她的大名,可惜沒福氣一見。”
塔蘭越發自豪,鼻子都要翹起來,“見明錚有什麼難,我與她極熟的,等來了就讓夥計喚你瞧一眼。”
紀掌櫃大概敬慕已久,很是熱切,“娘子果然非同凡響,將軍通常多久會來?”
塔蘭這哪說得準,扳指頭一算,“涼州戰後來過一趟,有三個月沒見了,大約快——”
酒肆內出來一個男人,打斷了她,“塔蘭!”
紀掌櫃一望,男人麵目英俊,與嘈亂的環境格格不入,抱起小丫頭冷淡的一瞥,“客人正多,還有空閒話?”
塔蘭趕緊收了話,跟著他回了酒肆。
男人低低的斥道,“說過多少次謹慎些,韓七將軍何等身份,你連市井閒人都召來瞧,她還能安心過來?”
塔蘭不服氣的嘀咕,“隔壁的掌櫃,又沒什麼壞心,明錚不會在意這些小事的。”
男人不快的蹙眉,“一個外來的才開張,隨意奉承幾句,你知他是好是歹?一搭腔全倒出去,心裡沒個輕重,等有事後悔就晚了。”
塔蘭無可奈何,“好好好,是我錯了,下次留意。”
小丫頭嘰嘰咕咕的笑,她沒好氣的抬手一擰,“輪得到你笑?還不是你到處亂跑。”
男人又飄來一句,“這會怪女兒了,不如直接嫌我話多。”
塔蘭不敢再說,溜去了後廚,心裡氣哼哼,當年就不該上榻一試,得了妙處的結果就是主奴顛倒,反倒給男人管束。
常言道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伍摧從軍多年,身邊的隊友已經換了好幾撥。
青木軍去年清出大量的粟特兵,為了填補戰力,從赤火軍調去八千人,兩軍又各補了不少新兵,營裡操訓不斷,塵土漫揚。
伍摧給秋天的日頭曬得油黑,捧起飯碗一層的灰,聽說小兵通報王柱來了,登時大樂。
王柱退營後在城內開了商行,給赤火軍供些南北雜貨,他擅長打點經營,生意相當紅火,隔一陣就要來一趟大營。
他如今胖了,肚子腆出來,左手提著兩壇酒,右手提著炒貨,懷裡還有揣的,一走一顛,好在近衛營的小兵機靈,上前將東西接了,帶到營房去等候。
伍摧瞧他喘籲籲的樣子,少不得嘲笑,“退營才幾年就軟成這樣,該練一練了。”
王柱掏出帕子抹了頭頸的汗,罵道,“要不是拎著東西來瞧你,老子能這麼累?”
他沒好氣的橫了伍摧一眼,從懷裡掏出一包東西塞過。
伍摧解開包布,發現是個玉碗,裡頭裝滿了金珠寶石,登時嚇了一大跳,“哪來的橫貨,你搶劫了?”
王柱得意的一笑,“快去告假,有人邀你去城裡吃喝!”
伍摧摸不著頭腦,生出了警惕,將東西推回去,“說清楚,老子可不是好哄的。”
王柱不以為然,“傻吧,上次你不也給我捎了寶貨。”
伍摧還是不解其意,憤然道,“上次是石頭給的,哪像你這來路不明的——”
他說到半截舌頭一頓,腦袋忽然轉過來,“誰來了?石頭?”
王柱哈哈大笑,“他讓我來喚你,人都在沙州啦!”
伍摧刹時放了心,樂得一蹦而起,衝去跟上頭告假。
他一路衝到韓明錚的營房外,卻給親衛攔了,隨即營房裡出來一個青年,生得高壯健朗,神氣陰霾,半邊臉白半邊臉紅,見伍摧笑得臉上生花,剜他一眼走了。
王柱也顛顛的跟來了,好奇道,“這是誰?臉上怎麼回事?”
伍摧也覺奇怪,哼了一聲,“南山部落的賀烜,見誰都鼻孔朝天,整日圍著將軍轉,怎麼瞧著像是給打了。話說陸九在涼州把將軍纏得死死的,弄得其他幾個都灰了心,就他還更來勁了。”
王柱很愛聽這些,嘿笑道,“陸九那三五天的頂什麼用,遠水解不了近渴。這姓賀的一旦把將軍磨動心,成了韓家女婿,至少能掌半個赤火營,受用可就大了,當然要勤著些。”
伍摧方要回話,恰見司湛從營房出來,招手喚近,“姓賀的怎麼回事?”
司湛和伍摧處得不錯,壓低聲道,“他死乞白賴的想往將軍身上貼,把將軍給惹怒了,抽了幾個大耳括子,叫我督著他滾出營地。”
伍摧聽得目瞪口呆,簡直不敢信。
王柱也驚住了,“蠢家夥翻天了,敢對將軍毛手毛腳,陸九當年都沒這份膽!”
司湛抬腳要走,伍摧趕緊抓住,“將軍心情怎樣?我要告假兩日,去說能不能準?”
司湛抓了抓頭,“應該無妨,將軍也要趕著回城,你去說一聲,興許還能隨著一道走。”
伍摧不免一怔,“城中有什麼急務,怎麼沒聽說?”
司湛擠了擠眼,語氣曖昧,“似乎天德城有人送了些東西過來,小韓大人讓將軍立即回去。”
伍摧一怔,與後頭的王柱對望一眼,忽然都樂了。
第109章 不離心
◎日月長相望,宛轉不離心。◎
韓明錚收到兄長傳信,一路趕回城內,天色已經晚了。
她給指引去了後院,這裡門廊寬綽,各州送來的年禮與鄉貨皆由此入,院裡燃著燈燭,照著一大堆灰撲撲的箱籠,密密貼著封條,石頭憨巴巴的立在一旁。
韓平策屏退左右,拉著臉道,“昨日送來了幾車東西,說是給你的土產,門子也沒防備,讓抬了進來,今日你的婢女來點收,打開發現不對,將人又找了過來。”
韓平策連掀了七八箱,箱內現出滿滿的金器與寶石,華光映得眼目發花。
韓明錚愕然,定神細看,認出一些是狄狠寶庫裡的東西。
石頭赧然一笑,“九郎說請將軍幫忙保管,隨便擱哪兒都行。”
韓明錚蹙起眉,“這是什麼話,誰要替他保管,他還說了什麼?”
石頭一副老實之態,“沒了,其他人回去了,就留我一個,準備跟舊夥伴喝兩天酒再走。”
韓平策氣得冷笑,“一溜的全跑了,退回都抓不著人,無妨,我派精兵連東西帶你一起押去天德城,保管原樣奉還。”
石頭無辜的眨巴眼,“那路上可遠,陣仗也大,萬一給誤會小韓大人與天德城私相授受,豈不是說都說不清?”
韓平策一聽就知是陸九郎教的,怒道,“狗東西還敢要挾,那就往荒野裡揚了!”
石頭不慌不忙的回道,“隨大人的意,九郎說東西隻要遞到將軍麵前,怎麼處置都行。”
韓平策氣往上湧,偏偏這些東西價值連城,還真不好辦,退回難免驚動過大。⊕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韓明錚不語,片刻後問,“他可是遇上了麻煩?”
韓平策捺著火氣諷道,“他能有什麼麻煩,朝廷才加封為天德軍防禦使,要多風光有多風光,就等著五皇子尋機召回長安,偏要弄些鬼把戲。”
韓明錚不理,等著石頭回話。
石頭也搖頭,“九郎好得很,請將軍放心。”
韓明錚一時想不出緣故,隻得道,“眼下不宜折騰,先收進庫裡封著,待年節尋個時機送回去。”
韓平策雖是惱怒,也不能真將東西揚了,隻得隨了妹妹,一拂袖走了。
石頭得了機會,湊近了鬼祟的稟報,“將軍,丙字第六箱附了詳錄單子,還有九郎的信。”
韓明錚依言開箱,果然找到一封錄單,裡頭夾著信箋,箋上並沒提及寶物,僅有一行字。
日月長相望,宛轉不離心。見君行坐處,一似火燒身。
韓明錚持信怔忡,心神紛亂,耳根微微燙熱起來。
韓明錚本要和兄長提起賀烜之事,給意外橫來一攪又忘了,全在猜測陸九郎為何將這筆財富托來沙州。石頭雖稱無事,但如此狡兔三窟之舉,很難不懷疑是遇上了某種凶險,隻是兩地相隔千裡,實在做不了什麼。
她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去母親院裡看望。
韓夫人的發間已染了銀絲,近年身子不大好,家事交給幾個媳婦,見小女兒歸家,將她拉近細細打量,微訝道,“每次從營裡回來又黑又瘦,這次倒還好。”
韓明錚的臉頰明潤,有種煥然光彩,襯得氣色極好,她自己倒未覺,“阿娘不必擔心,近來胃口好,吃得也多,大約還胖了些。”
韓夫人慈愛中含憂,“沒出閣的丫頭,做娘的哪能不操心,策兒還來跟我抱怨,說姓陸的又在變著法的纏你,你跟他耽擱下去能得什麼好,終是一場空。”
韓明錚默了片刻,“不是他的緣故,阿娘,我不成親又怎樣,安家的女兒一樣至今未嫁,操持自家的商隊,聽說也做得不錯。”
韓夫人望著女兒的青春容顏,惋歎道,“當年的安排到底誤了你,策兒選的一個也瞧不上?”
韓明錚不好對母親多說,隻道,“哥哥選的都好,但我既然無意,何必蹉跎旁人,留在身邊還易生事,不如將他們調回青木軍。”
她素來沉靜,但一旦拿定主意,縱是家人也難以勸動。
韓夫人也是無奈,“以咱們的家世,你要做安夫人也無不可,但娘知道你不是那般樣,就怕你白白浪費了大好光陰,到頭來懊悔。”
宋欣兒來送湯藥,勸慰了幾句,棲兒也跟來撒歡,韓夫人心情稍緩,有了笑顏。
韓明錚偶然瞥見配藥的漬梅子,忽然生出了饞意,不知不覺竟將一碟子食儘了。
韓夫人逗著孫兒還未留意,宋欣兒瞧在眼裡,微生了疑惑,卻又不便詢問。
韓明錚陪坐了一陣,回到自己的小院,猶在念著梅子的滋味,想著明日讓侍女去買,然而才洗沐完就起了困倦,睡意來得格外凶猛,頭發也未擦乾就倒在榻上睡去。
朦朧中她來到了一處原野,清晨薄霧冥冥,露水未晞,草叢中有物悉悉而動,她循聲望去,一雙茸茸的耳朵從草中拱近,現出一隻軟蓬蓬的小狼,烏亮的圓眼,濕漉漉的鼻尖,咧著尖白的小牙,一點也不畏怯,好奇的拱著她的手。
韓明錚生了憐愛,放下警惕輕撚它的耳尖,小狼的膽子更大了,一撲蹦入懷中,一瞬間她陷進一個寬闊的%e8%83%b8膛,沉沉的聲音在耳邊低喃,“九郎,喚我九郎——明錚——”
她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