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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凰引 紫微流年 4390 字 6個月前

不知,如今每一次從柵縫望出,都有一個黑沉沉的巨影,宛如索命的閻羅。

昆侖奴的力量極為驚人,瞎了一隻眼越加凶殘,必會更虐毒,唯一的活路是將之戰勝,這就如同最荒誕的笑話。

人在絕望的時候會做什麼?

有人會失眠,有人會醉酒,有人會放浪形骸,做儘一切癲狂之事。

陸九郎什麼也做不了,甚至連絕望的空閒都沒有。

他被督著完成繁苛的訓練,一睜眼就開始跑圈,負重,舉石鎖,反複操練直到精疲力儘,稍一緩又苦練到深夜,連爬上通鋪的力氣都沒有,昏癱在地上睡去。

他的頭發亂如枯草,衣上漬滿鹽粒,手腳磨出大大小小的血泡,又被碾破結成血痂,每一刻煎熬難當,宛如無儘的苦刑。

他再也沒機會挑剔食物,常常嚼到一半就昏睡,隨即又被人踹醒。隊友對他惡狠狠的辱罵,毫不留情的踢打,換在從前他一定記恨在心,尋機報複,如今卻徹底麻木,隻想睡足一覺。

他無數次詛咒韓七,溢滿最惡毒的怨恨,她明明一抬手就能放條生路,卻殘忍的給予折磨,讓他生不如死,到最後依然免不了送命。反正都是一死,何必還要苦撐,這一念不斷閃現,他徹底在地獄般的熬練下崩潰。

終於有人發現了異樣,“他好像不大對勁?”

史勇停下踢踹,發現這刁滑的小子確似不大妙。

陸九郎倒在汗水浸軟的泥沙裡,唇皴裂泛白,臉皮深凹下去,勒出頷骨刀一般的形廓,半身曬脫得斑斑駁駁,新痂疊著舊疤,如一條褪皮的土蛇,隻餘嘴在微微嚅動。

史勇被耍了月餘,想起來猶是恨極,絕不肯俯身去聽,“他說什麼?”

許勝是他的跟班,貼過去半晌才辨出來,“這小子說殺了他吧,反正要死。”

史勇沒有半點憐憫,恨聲道,“全隊給他坑了,這會倒裝好漢,弄水將他潑醒!”

許勝正去找水桶,被交好的李相一把拉住,悄聲道,“那小子不行了,弄死了算誰的,豈不是又要挨罰。”

許勝聽得遲疑,悻然道,“就算他眼下不死,兩個月後還不是一樣?家裡等著我掙軍餉,到時候卻要給攆回去,還有什麼臉見街坊。”

隊裡誰不是如此,李相歎了口氣,“話雖如此,也不能自己把路絕了,萬一他走運贏了呢?”

許勝壓根不抱希望,“昆侖奴壯得跟熊一樣,就憑這小子,贏得了才有鬼。”

此時操訓已歇,所有人在營房縮著,怨氣中挾著頹喪,受懲之事已經傳遍軍營,成了幾千新兵的笑談,每個人都飽受嘲弄。

李相兀自尋思,“昆侖奴體格雖壯,到底瞎了一隻眼,興許有機可乘?”

二人的言語引動了其他隊友,眾人跟著思索起來。

一個叫王柱的新兵道,“我有個獨眼的親戚,他比常人看得窄,瞧東西有偏差,時常拿不準位置。”

另一個新兵伍摧道,“我當過獵戶,碰上熊一類的野獸,不能急著下手,先挑得它發燥亂攻,耗光了力氣,那時才好應付。”

許勝也想出了一著,“我看不如弄把沙子,把剩下一隻眼也迷了,不就容易了?”

漸漸的大夥全聚攏過來,各想花招,互爭長短,辨得異常熱鬨,連史勇也不例外,倒將陸九郎給忘了,任他在地上癱睡。

七嘴八舌到最後,李相若有所思,“要不就按伍摧說的,把昆侖奴當熊鬥,要身形敏捷,耐力十足,抽冷子攻擊。我看這小子還算靈活,練一練沒準能行。”

伍摧讚成,“他臂力不錯,看著軟塌塌,居然能平撐半個時辰。”

即使是身下置了釘板,上頭又有棍棒威脅,撐這麼久依然令人驚訝。

王柱隨之附和,“這小子體力也成,跑三十圈還背了沉木,我可做不到。”

雖然跑吐了幾次,最後幾圈是用爬的,手與膝蓋都磨爛了,確實還是完成了。

這樣一合計,大夥不知怎的生出了期盼,連史勇也開始琢磨,畢竟誰也不想被灰頭土臉的趕出營。眾人達成了一致,還是得逼著練,但不能將人整死了,所有前程都在這小子身上,必須讓他贏了這一場。

營房裡頭計議之時,外邊日頭未落,營地依然熱鬨。

一幫子力氣大的新兵聚起來縛絞耍鬨,各種摔扭撲打,滑稽百出,惹起一陣陣轟笑。

韓平策咬著草%e8%8c%8e看得直樂,見妹妹來了才跳下圍欄,“怎麼忙到這會才過來。”

韓七將馬韁交給衛兵,跟著他走入營屋,“幾個士兵打架,剛處罰完。”

韓平策取出一大包物件,“阿娘給的冬衣,瞧你又瘦了,趕緊長點肉,不然過年回去肯定挨罵。”

西北一入秋天寒地凍,屋內設了暖盆,韓七坐下來烤手,“替我謝謝阿娘,叫我過來有什麼事?”

韓平策在屋裡翻尋,想給妹妹找些吃的,“安夫人你該聽說過,她托人說項,想要一個人。”

韓七毫不意外,“陸九郎?”

軍中沒什麼好物,韓平策抓出一把栗子,在火邊坐下,“就是那小子,簡直是個禍精,不知怎麼得罪了安夫人,要將他弄回去處置。”

韓七不答先問,“這是阿爹的意思?”

韓平策回道,“這點小事還沒到阿爹跟前,是趙英遞了話,安家與趙家頗有交情。”

韓七取了火筷子,拔開炭火將栗子埋進去,“那就將他拒了。”

韓平策一訝,“為什麼?”

韓七話語平靜,“我使人打聽過,陸九郎騙了安家女,安夫人要將他捉回去馴作孌奴。騙詐雖然有罪,迫人為奴也不合度。他已經逃入軍營,我就讓他與昆侖奴一戰,安家能不能將人弄回去,全看勝負的結果。”

這事韓平策聽說了,還順帶瞧了一眼昆侖奴,詫然道,“這跟送給安夫人有何區彆,不如直接趕出營外,後續與我們無關,還不必拂了趙英的麵子。”

韓七烘著手默了一刻,“未必一定輸,陸九郎腦子活絡,眼神極尖,反應靈敏,哪怕未經操練,幾次能從對頭手上逃出,並不全靠好運。如果兩個月內下狠勁,不是毫無希望。”

她的指上生了凍瘡,韓平策瞧不過眼,“阿娘給的油膏你又忘了抹?回頭還是叫家裡送個手爐過來,你為何要幫他?”

火盆內開始劈叭迸響,散出了烤栗的香氣,韓七將烘好的逐一挑出,“等開春就好了。我不是幫他,給個機會由他自己去搏,輸了是他死不知悔,怨不得人。”

韓平策揀了幾枚滾燙的栗子拋涼,狐疑道,“要是他贏了,難道真將他收進軍中?那小子品性極差,又狡又爛,你可不能上當。”

韓七沒在意,“贏了送出沙州,避開安家就行了,左右都是營裡的事,輪不到外人伸手。”

既然妹妹沒給小無賴騙著,韓平策就放下心,“罷了,隻要阿爹不發話,就依你的辦。”

韓七想了一想,“既然是趙英開口,我那匹黑馬牽去給他,就算略補意思。”

韓平策哪肯要妹妹吃虧,雙掌一挫栗殼儘去,將一把黃澄的栗肉倒給她,“你不必理會,我自有安排,那匹黑馬相當難得,自己留著用,哪能隨意送人。”

第30章 鬥昆侖

◎陸九郎既懂得如何哄騙,當然也很懂得如何激怒◎

陸九郎每一天都在受罪,從未過得如此淒慘,恨不能死了算了,偏偏又死不了,隻有一天天渾沌的生熬。

他還是沒力氣爬上通鋪,天未亮就給隊友打醒,醒來時卻在榻上,身上覆好了棉被。

他依然不得好臉,受儘各種斥罵,卻有冒著熱氣的飯菜,堆滿了大塊肥肉。+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從深秋到嚴冬,從第一片霜花凝結到校場落滿大雪,他負著沉木蹣跚奔跑,最初跑得滿嘴血氣,%e8%83%b8腔幾欲炸開,慢慢的腳步開始堅實,身體越來越韌,肩背磨出厚厚的老繭,圍觀的聲音似乎也變了。

嘲笑與唾罵變成了驚訝,又漸化為讚歎與震駭,甚至有好事者並肩相較,一圈又一圈的奔跑,身邊人從多到少,越來越稀零,最後隻餘孤獨的影子。陸九郎渾渾噩噩,毫無所覺,腦子裡塞滿了做不完的操訓。

一個人激動的撲上來,抓住他喚叫,“九郎!”

陸九郎麻木的給扯住,半晌才認出對方的長頭鈍臉,赫然是石頭。

石頭欣喜萬分,“真的是九郎!我還以為是同名!沒想到你竟也投了軍!”

陸九郎出了事,石頭一籌莫展,窮困之下投了軍,誰想到居然在營裡碰上,他如今又黑又壯,看來過得不差,神情歡喜得讓人刺目。

陸九郎一把推開他,繼續向前奔跑。

石頭錯愕,追在後頭喚,“九郎!你不認得我了?”

後頭的追喊漸遠,有人將石頭拉開了。

陸九郎毫不關心,跑完還有蹲跳、舉鎖和對搏,一個比一個耗力,耽擱下去又要到深夜,每當他習慣沉木的份量,就會被無情的加重,永遠練得汗水淋淋,殆欲斃然;舉鎖亦是如此,石鎖越來越大,次數不斷增多,總要到渾身繃顫,咬牙欲裂才能完成。

對搏從一人到二人,又到三、五人、甚至六、七人,隊友輪番上陣,逼得他不停的招架閃躲,比舉鎖更令人崩潰,完成時他已睜不開眼,徹底的癱厥。

這一次他似乎睡得格外漫長,長到朦朧中有些不安,害怕隨時將臨的抽打,然而這份安憩又異常可貴,他舍不得睜眼,昏昏然繼續睡去。

等他終於睡夠了睜開眼,營房的小窗透光,天色已然大亮,他一時難以置信,茫然環顧左右,隊友們不再斥罵,目光也變了。

幾個新兵抬進一大桶熱水,史勇粗聲道,“睡了一天一夜可算醒了,今天是你的大日子,這桶水算大夥給你助行,起來洗沐!”

陸九郎的驚訝化為木然,原來兩個月悄然而過,時限已至。

隊友全出去了,在屋外低低的議論。

陸九郎默默的脫下破衣,他久未洗沐,比營地裡任何人都臟,冬日裡熱水難得,浸進去舒服得令人歎息,哪怕是死前的安慰也好,他發呆的泡了許久,慢騰騰開始搓洗。

厚膩的死皮如刨花掉落,蓬草般的頭發滌去了汙垢,直到清水蕩成灰黑,水涼得刺人,他才從桶裡出來,穿上擺在一旁的衣襖。

他懶得去想衣褲是誰的,就著暖盆弄乾頭發,挑開營房的厚簾,凜冽的寒風撲麵而來。

昨夜一場大雪,灰臟的營地化作了瑩白,一輪明晃晃的朝陽升起,在雪上映出萬道金芒。

一個時辰後是整個新兵營的校考,決定每個人的去留,此時卻是陸九郎獨自一戰。

營地的側門再度敞開,現出昆侖奴巨大的身影,似一座黝黑壯碩的山。他禿頭鋥亮,腳邊擱著一枚沉重的鏈錘,獨眼傲慢而怨毒,盯著陸九郎的身影,如看一隻卑怯的野狗。

陸九郎的腳步很慢,目中似乎什麼也沒有,挑了一柄長槍走出大門。

軍柵在他身後閉攏,無數新兵湧上來,擠在柵縫裡觀看。

風卷過雪地,發出沙沙的輕響,零星的草茬搖擺,猶如握槍的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