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將安東尼送進手術室,已經是後半夜。
吳經理拿著電話出去了,司機則幫著到附近購買住院所需的生活用品。
手術室外,空蕩蕩的走廊上,月初霖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等待。
熬了大半夜,一靠到椅背上,便有困意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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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馳越在後半夜趕到醫院。
這件事本與他無關。
森和旗下酒店無數,即使發生在眼皮底下,也該走酒店內部流程處理,斷沒有要他這個集團領導插手的道理。
所以,方才詢問醫院情況的時候,大堂經理才會覺得奇怪。
他沒立刻過來,而是等到聽說已經辦好住院手續的時候,才開車過來。
深夜的醫院沒有太多人進出,他走近住院部,先打了幾個電話,問清手術地點,才坐電梯上去。
長廊裡空空蕩蕩,隻有一個身影,孤伶伶坐在牆邊的椅子上。
雪白的牆,刺目的燈,還有消毒水的味道,襯得半闔著眼的她有種伶仃的美。
她總是美得極具攻擊性,從他第一次在遊艇上見到她時,就是如此。
這時候的她,好像不經意展露出了另一麵。
他刻意放輕腳步,慢慢走到她麵前,擋住她頭頂那一束刺目的白光。
到底還是把她驚醒了。
“鬱總?”濕漉漉的眼睜開,露出一片紅血絲,還有幾分詫異的情緒。
“累了就睡一會兒吧。”
他側過身,抬頭看手術室外的指示燈。
“沒事。”月初霖已經迅速清醒,站起身,“手術頂多半個小時。”
她沒問他為什麼過來。
他也不解釋,隻是安靜地站在一旁,似乎打算和她一起等。
吳經理打完電話,匆匆回來,看到鬱馳越的時候,愣了一下。
“月小姐,紀總剛下飛機,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您可以先回去休息了,剩下的事,紀總會親自過來處理。今天給您添麻煩了,改日紀總會親自向您致謝。”
他說著,看一眼旁邊的陌生男人,遲疑道:“是否要準備車送月小姐回去?”
月初霖還未回答,鬱馳越已經先替她婉拒了:“不用了,我送她回去。費心了。”
月初霖挑眉看向他。
吳經理看看兩人,露出了然的表情:“好的,二位一路上小心。”
鬱馳越先轉身走了。
月初霖盯著他的背影看了片刻,沒動。
他停在半道,轉過頭來,就那麼靜靜看著她,也不催促。
她忽然笑了,一種了然的,明晰的笑,似乎察覺了他的意圖。
車停在露天停車場。
幾個小時過去,原本晴朗的夜空變得沉悶,濃厚的雲層壓下來,預示著一場大雨降至。
一路過去,鬱馳越要給她開車門,卻被止住。
她從包裡摸出煙和打火機:“介意我抽一支嗎?”
鬱馳越把手從車門上放下來。
一小簇火苗從打火機頂端冒出來,燒出一團橙紅色,悠悠升起煙霧。
她的臉掩在煙霧背後,變得模糊不清。
一種塵俗的,頹然的美,像個巨大的黑洞,將周遭一切事物統統吸引進去。
鬱馳越深刻地感覺自己被蠱惑了。
她隔著煙幕,似笑非笑地看他。
“鬱總大老遠趕來,不打算說點什麼嗎?”
他低頭注視著她,一步步走近,將她困在自己和車門之間,眼底的濃黑如墨。
“等會兒再說。”
他一手撐在車門上,一手扶住她的半邊臉頰,俯身%e5%90%bb了下去。
她沒有推開他,隻是閉上雙眼,仰頭與他親%e5%90%bb,夾著煙的那隻手懸在半空中。
煙灰零零落下,飄散在夜色裡。
頭頂壓著的沉沉的雲也撐不住了,點點雨珠落下,短短幾秒鐘,就演變成瓢潑大雨。
%e5%90%bb在一起的兩人被淋得渾身濕透,卻仍沒分開。
燃到一半的煙被雨澆滅,打落在地上。
撲麵而來的潮氣裡,還有她身上夾雜著煙草氣的芬芳。
她是坦然的,遊刃有餘的。
他是笨拙的,橫衝直撞的。
是一陣被風雨聲淹沒一半的手機鈴聲將兩人拉回神。
她伸手推他。
他猛地拉開車門,將她塞進副駕駛,再繞到另一邊坐進去。
鈴聲停止了。
雨落在車頂,落在車窗,乒乒乓乓響著,讓月初霖無端想起家鄉的青磚黑瓦。
車門關上,車廂裡好像是一座孤島。
她坐在座椅裡,卷曲的長發變得濕軟,大半垂在肩頭,幾縷貼在頰側。
墨綠的絲綢連衣裙也蔫下去,勾勒出模糊的線條。
鬱馳越移開視線,將紙巾盒放到中間:“沒有毛巾,先用紙巾擦擦吧。”
月初霖看著濕淋淋的裙子,橫豎也擦不乾,乾脆隻將臉上、發鬢、胳膊擦乾,便不動了。
鬱馳越解了兩顆扣子,不顧襯衫的衣袖還在滴水,發動車子,開出醫院。
月初霖報了地址後,拿出手機,看清剛才是紀與辭的來電,給他回了消息過去。
兩人都沒提剛才的%e5%90%bb。
好半晌,鬱馳越忽然開口:“那幅畫,收到了嗎?”
月初霖愣了一下,沒直接回答,而是衝他手機示意一下:“加個微信?”
車恰好在紅燈前停下,鬱馳越默不作聲地打開微信,和她加上好友。
下一秒,她發起轉賬,4988,恰好是那幅畫的尾款。
“畫我收到了,謝謝鬱總的好意,錢得還給你。”
鬱馳越眼神一凝:“理由。”
月初霖笑笑,眼神與身上俱是濕漉漉的:“鬱總為什麼送我畫?今天又為什麼趕到醫院來?”還有剛才的%e5%90%bb。
鬱馳越不說話。
都是成年人,有些話不必明說,心中自有分曉。
她的意思十分明了——不接受他的示好。
昏暗的車廂裡,月初霖的手機再次亮了,是紀與辭發來信息,囑咐她好好休息。
她低頭回複信息。
讓人有種錯覺,好像剛才在瓢潑大雨裡同他接%e5%90%bb的,是另一個她。
她總是率先抽身的那一個。
有什麼東西迅速冷卻下來。鬱馳越深吸一口氣,夏末的潮濕中居然有一股寒意,順著他的喉管淌進去。
他克製不住想要說些什麼。
“你想多了。”
“我隻是想向你道歉而已。我以為,上次是我誤會你了。”
月初霖愣了愣,明白他說的,是之前對她出言不遜的事。
她剛想說什麼,卻聽他忽然冷笑一聲,語調也隨之變得冷漠又刺人。
“不過,也許我說的沒錯,你本來就是個隨便的女人,隨隨便便和人上床接%e5%90%b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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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初霖出乎意料地沒覺得生氣,隻是靜靜看向窗外的夜色。
“也許吧,我的確不是什麼好人。”
遠處市區的摩天大樓還亮著絢麗的燈,附近的居民區卻統統沉浸在黑暗裡。
這世界有些割裂。
雨來得急,去得也快,車開到小區門口的時候,已經停了。
月初霖解開安全帶,卻沒有立刻下車,而是輕聲道:“四年前那晚,我一直欠你一句解釋。”
第10章
夏末秋初的雨,下一蓬,涼一蓬。
月初霖將車窗降下來,外麵絲絲縷縷的涼意溢入車中。
“我知道,你們這樣出身的人,大概從來沒被人忽略、拒絕過,男女關係裡,也一向是你們先厭倦,先離開的。”
鬱馳越的手擱在方向盤上,雙目直視著前方,蹙眉道:“你想說什麼?”
月初霖深吸一口氣,轉過頭看著他稍稍緊繃的側臉。
“我承認,當時一走了之,的確做得不地道,就算是一晚上的露水情緣,走得時候也得打聲招呼。可是,鬱馳越,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情我願的事,我沒有強迫你,不是嗎?”
車廂裡的氣氛似乎更冷了。
鬱馳越靠在椅背上,一動不動,隻有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節微微泛白。
兩個人陷入長久的沉默。
她在試圖和他講道理,語氣裡的冷靜和理所當然令人心煩意亂。
好半晌,鬱馳越忽然輕笑了聲,一手支在車門上,微微側過臉來,對上她的視線。
“是啊,你說得對,那天我是自願的。”
他的目光從她濕漉漉的發絲間滑過,落在那兩條蓮藕似的粉白的胳膊上,帶著失望和譏誚。
“那天晚上,遊艇上那麼多女人,你也不過是她們中的一個,沒什麼區彆。”
也許唯一的不同,是其他人知道他的身份,都或多或少想從他身上得到點什麼。
月初霖聽著他帶刺的話,輕歎一聲:“你覺得生氣,我能理解。所以,你到底要怎樣,才會覺得解氣?”
車窗外,一陣涼風吹過,路邊的樹上,樹葉挲挲地響,被暈黃的燈光照著,隱約發苦。
“你走吧。”
鬱馳越不再看月初霖,視線重新轉向前方空洞的黑暗,表情模糊不清。
月初霖停頓片刻,轉頭開門下車。
才關上車門退到路邊,還沒來得及道彆,車已經立刻啟動,飛一般地躥出去,隻留下個車尾的影子。
風一陣一陣吹,小區門口的保安躺在門衛的椅子上睡得天昏地暗,隔著一道門都能聽見鼾聲。
月初霖站在路邊,半乾的裙子涼絲絲,激得她的胳膊上立起一層細細的顆粒。
她輕聲歎口氣,繞過地上一片一片積聚的水窪,慢慢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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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白天,月初霖都窩在家裡睡覺,睡得外麵刮風打雷都吵不醒。
手機早就沒電關機了,中間好幾次醒來,迷迷糊糊間,想拿起手機看時間,都隻看到一片漆黑的屏。
連爬起來進客廳看一眼牆上的鐘都懶得,就重新跌進被窩裡沉睡過去。
從太陽初升到夕陽漸沉,最後夜幕降臨,月初霖才揉揉眼睛,從床上爬起來。
她在床邊呆坐了一會兒,總覺得恍惚還是昨天,直到手機充電蘇醒過來,一連串的信息和未接電話彈出來,才總算找到一點實在的感覺。
工作群裡有人更新了下周的工作表,還有老許發的幾則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