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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絲雀嬌養記 山間人 4608 字 6個月前

也從小在她膝下長大,卻始終心思純善,黑白分明,即便是幼年時身子孱弱,也從未怨天尤人。

這樣的女郎,身在醃臢陰暗的宮廷中,如何不教人憐愛?

“我的確恨你。”阿綺深吸一口氣,望著眼前婦人,默默彎下挺直的脊背,雙膝觸地,道,“可你也的確撫養了我十餘載,未有生恩,亦有養恩。今日這一禮,便算還了舅母過去的恩情。”

說罷,她額頭點地,生生磕了三個響頭。

蘇後與蕭明棠都怔怔望著她,早已麻木的心漸漸沉了。

隻見她自地上緩緩起身,斂衽移步,略揮了揮手,便有守在外室的宮人手捧兩道白綾入內,躬身呈上。

蕭明棠雙目赤紅,眼神中俱是恍惚的難以置信:“阿秭,你——要讓我死?”

阿綺望著他,眸色晦暗,似想起前世求子不得,最後又被他幽禁佛塔的痛苦時日。

她用力掐住指尖,深深喘熄片刻,猛然撇開眼,簡短道:“殺人償命,依律行事。”

蘇後本已行將就木,此刻見阿綺這模樣,先是怔住了,隨後卻吃吃笑出了聲,笑得咳喘不已:“你果然是崔卿和廬陵的女兒,一貫的恩怨分明……”

她費力地轉過頭,凝望著床頂的虛無,輕聲道:“既是欠你們的,今日還了也罷。”

“母親!”蕭明棠驚呼出聲,撲到近前,哭道,“我不想母親死,我——我也還不想死……”

話至後麵,聲音已越來越低,他亦知曉,自事情敗露起,他們母子二人,便必死無疑了。

蘇後顫巍巍地伸手,輕撫他麵龐,一邊落淚,一邊喘熄著,輕聲道:“傻孩子,彆怕……”

阿綺心口湧起一陣酸意,迅速瞥開眼,轉身離去,不再逗留。

外間殿門大敞,隻那一道門,便將裡頭的陰暗與外頭的明朗隔離開來。

她不願再聽那母子二人的聲音,漸漸加快腳步,往門檻外那道挺拔俊逸的身影飛撲而去。

金色日光下,郗翰之麵色溫柔,伸出雙臂將她抱在懷裡,帶她一步步走下台階,至寬闊宮道上。

他將懷裡的她放下,卻仍緊緊摟著,不願放開。

阿綺始終柔順地趴在他懷中,直到此時,方漸漸雙肩顫動,後知後覺地落下淚來。

那是壓在她心底的大石,帶著仇恨與痛苦,如今終於被移開了。

郗翰之始終緊摟著她,一下一下似安慰孩子般撫摸著她後背替她順氣。

他湊近她耳邊不住地安慰:“都過去了,阿綺,已沒事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漸漸平靜下來,伸手抹去眼角淚珠,自他懷裡抬起頭來。

她潔白的麵頰因衣物的擠壓與方才的哭泣染上一層緋色,雙頰也還殘留著晶瑩淚痕,可唇角卻漸漸彎了起來,頰邊酒窩也若隱若現。

日光之下,她眸色清明,嗓音清亮。

“是,都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章尾聲!

☆、釋然

是夜, 宣政殿中,傳來宮人哀哭驚呼聲——廢後蘇氏與廢帝蕭明棠, 自縊而亡。

因俱被廢, 更非皇室血脈, 二人死後, 皆未得葬皇陵, 隻如尋常人一般, 為宮人收拾屍首, 尋城郊荒僻之地下葬。

國中不以國喪禮待之。

國無主君,蕭氏宗親便開始蠢蠢欲動。

一如數十年前,引胡人趁虛而入的那場曠日持久的宗王之亂一般,凡稍有聲望的蕭氏宗親,都將目光轉向了宮城中的天子寶座,更有數人已早兩月前, 便開始暗中聯絡各世家, 欲爭取其支持。

隻是, 如今的朝局經這數月的整頓,早已今非昔比。

曾經手握重權的世家朝臣們, 皆被郗翰之手中強盛兵權彈壓得不敢輕舉妄動,麵對宗王們的拉攏, 雖有人意誌鬆動, 可一想起不久前因阻撓朝中改革而被連根拔起,一蹶不振的幾位朝臣,又紛紛收斂心神, 不敢逾越。

而如今的宗王們,既無兵權,亦無聲望,做不到一呼百應,更無那憤而揭竿的勇氣,望著這般情勢,隻得畏縮不前。

一時間,江東又開始流傳去歲便曾有過的童謠。

“晉祚儘信昌。”

如今蕭明棠已死,晉室國祚大約也要到頭了。

群臣亦漸嗅出風向。

起初,由一新得擢拔的寒門臣子上書,請郗翰之代晉稱帝,重立新朝。

郗翰之早先已封宋王,身為異姓,本距登基稱帝隻一步之遙。

眾人遂恍然大悟,紛紛跟上,奏請大相公登基立朝。

郗翰之三度推辭,請自蕭氏宗親中擇賢明者為帝,直到一月後,宗王紛紛上奏,言己得不配其位,當以宋王為主,此事這才算順理成章。

八月十四,萬事俱備。

郗翰之於南郊設祭壇,攜群臣前往,於此祭拜天地,行大禮,登帝位,國號為“宋”,改元“永寧”。

不久,又拜宗廟,尊劉氏為太後,冊崔氏為後,長女為會稽公主。

至此,建康宮城被重新整飭,新帝終攜眷屬入主其中。

待將行囊整飭,宮殿布置妥當,帝後二人卻未急著入內。

阿綺揮退隨侍宮人,攜著郗翰之在偌大的宮廷中信步而行。

這一座皇宮,處處都有幼時的點滴記憶,她眉眼溫柔,仔細地回憶著,邊行邊與他說著。

“這一處,我少時常趁著宮人不察,偷偷跑來,借那樹攀上牆垣朝外觀望。”

郗翰之循著她目光望去,果見一株已生長多年的粗壯樹木立在牆邊,借著粗糲枝乾攀爬,恰能登上牆頭。

他腦中幾乎能描摹出當年嬌小玲瓏的少女趁人不察,偷攀牆頭的畫麵來。

“想不到你也有這般調皮的時候,若咱們念念也同你這般,可要教咱們擔心壞了!”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素來柔婉端方,美麗矜貴的妻子,年幼時竟會如此頑皮,難怪偶爾會露出那般任性嬌俏的模樣來。

阿綺頰邊酒窩盈盈,搖頭道:“不會,我那時要爬樹攀牆,是因父親不在身邊,亦不敢多問太後,何時能見到他,隻好到高處悄悄看看太極殿的方向。朝會時那些大臣們皆要穿官袍,我遠遠看著,便覺得像我父親。念念不會像我一般。”

已近傍晚,日光由白日的濃烈漸漸昏沉下來。

郗翰之望著妻子懷戀少時的模樣,心中柔軟,似都化作了水。

他伸手替她將額邊隨發攏至耳後,摩挲著她耳畔的肌膚,柔聲道:“是,念念不會那樣。她有你,有我,咱們一起伴在她身邊。”

阿綺側頭去看那一道長長的宮牆,眉眼彎彎,仿佛仍是當年那個會偷偷攀爬的女郎:“我家念念若是想攀牆爬樹,我親自教她!”

郗翰之聞言失笑,忍不住揉她綰起的發:“那我必得在旁接著你們兩個才好!”

二人想起那樣的情形,不由都吃吃笑了。

日頭漸沉,遠處隱約傳來悠悠鐘聲。

阿綺似有所覺,往宮城西北麵望去。

那鐘聲是自同泰寺傳來的。

她靜了靜,雙手握住郗翰之的手掌,抬眸凝望他:“郎君,咱們去同泰寺看看吧。”

“阿綺——”郗翰之聞言,心中一跳,麵上笑意收斂,嗓音也有一瞬乾澀。

阿綺深吸一口氣,隻認真地看著他,靜待回應。↙思↙兔↙在↙線↙閱↙讀↙

同泰寺,浮屠塔,是她喪命的牢籠,更是他夢魘的故地。

郗翰之握著她的手緊了緊,終是沉沉點頭。

……

此時行去,正是晚霞燦爛,天高氣爽之時。

同泰寺中僧尼們都已做完晚課,聽聞新帝攜皇後將至,慌忙要來迎。

郗翰之早派了宮人先去,隻命僧尼們都回各自住所便可,不必在外迎候,是以二人進去時,正一片空茫。

內侍們也都被屏退在後遠遠跟著,隻二人攜手在寺中緩行。

晚風拂過,浮屠四圍鈴鐸清音泠泠,仿佛能使時空交錯。

二人眼前同時閃過曆曆往事,雖心中各有感慨,交握在一起的手卻都又緊了緊。

阿綺仰頭望著聳入雲端,已被暮色遮蔽大半的塔尖,恍惚憶起那困守其中,不見天日的可怖時光,和她自頂上一躍而下時,似痛苦又似解脫的心緒。

一晃又是四年過去,將她囚禁的人,已自縊而亡,而她亦萬幸未重蹈覆轍。

如今,是時候跨過這最後一道坎,將過往全部拋卻。

她側頭望向郗翰之,輕聲道:“郎君,咱們一同上去吧。”

郗翰之微愣,心中隱隱作痛,可見她如此真摯又勇敢的模樣,仍是忍下心底異樣,點了點頭。

二人遂雙手交握著,一同進入塔中,一級一級攀爬而上。

九十餘丈的浮屠,凡九級,皆以木為材,落成至今,已逾四載。

雖每日都有僧尼打掃養護,平日能入內登頂者,也少之又少,到底也經了數年風吹日曬,腳步踏上那厚重木階時,已時不時有了“吱嘎”聲。

初時,阿綺心中沉重,略微忐忑,無端想著往事,隻覺有些慌亂,是以行得格外緩慢,一步一步踏過,仿佛要將過去的痛苦都踩碎在腳底。

然因此塔乃皇家敕造,寬闊雄偉,每以及木階都寬而陡,行來十分勞累。

她行過五級,方才過半時,便有些氣喘籲籲,雙腿也酸軟不已,隻得先靠在一旁稍歇。

郗翰之卻體力甚好,與她同行至此,仍舊是麵不改色,氣息順暢。

他望著額角已滲出細汗的阿綺,不由上前兩步,接過她手中的帕子替她擦了擦。

已是秋日,塔中有涼風自窗外灌入,帶起一陣寒意。

他見她氣息已漸平複,便站起身來,至她麵前背過身去緩緩蹲下,拍拍自己後背,道:“上來吧,我背你上去。”

阿綺才將帕子收起,聞言驚訝不已,望著他寬闊後背,道:“郎君不累嗎?往上還有三層呢!我已歇過,不累了,能走的。”

郗翰之卻未起身,仍是蹲著,搖頭道:“我不累,便是再爬十層也是無妨的,你不必擔心我,上來吧。”

說著,他伸手指了指透著涼風的窗:“我知你能走,隻是夜裡風涼,這塔又高,你若再走出汗來,隻怕要著涼的。”

話音落下,恰一陣風自窗外吹來,激得阿綺渾身微顫,隻覺一股寒意慢慢滲透進來,可心底卻暖融融的。

她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