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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絲雀嬌養記 山間人 4648 字 6個月前

岸。

江風怒號,浪濤澎湃,江麵上彌漫著一層濃濃霧靄,遮蔽了眼前視線。

可不知為何,隔著濃霧,袁朔仿佛能看到對岸的北府兵摩拳擦掌,士氣昂揚的場麵。

而他身後的軍營中,雖也是身經百戰的勇武隊伍,卻因一場時疫,士氣衰竭,人心動搖。

方才在帳中與諸將商議對策時,眾人皆一臉凝重,氣氛一時沉窒。

對手已至江邊,眼看最後這道天塹將破,如今人人皆知,唯有背水一戰。

興許借著多於敵眾的人數,還有幾分勝算。

可饒是如此情勢,軍中仍有將領念著身後家族利益,於商議對策時,不分是非,隻論家族陣營,姻親之間互相吹捧相幫,疏遠者則互相反駁攻訐。

似乎人人都倚仗著自己背後龐大的世家勢力,麵對敵軍來犯,有恃無恐,隻以為即便掌權者如走馬燈般輪流變換,綿延百年的家族勢力卻不會一夕之間破滅。

隻他袁朔一人,麵對千軍萬馬,再無退路。

一瞬間,他隻覺自己如孤家寡人,獨行黑夜中,全無依仗。

便在此時,江對岸忽然爆發出一陣怒吼般的歡呼聲,似能在江麵上掀起巨浪,將南岸軍營淹沒。

袁朔心中一沉,背在身後的雙手默默攥拳。

波濤洶湧的江麵上,一葉小舟沿江而下,靠岸停駐後,跳下二小卒,神色慌張,四處張望後,便衝他這處奔來。

那二人立於礁石下,仰麵呼道:“大相公,沅陵——被寧州的三萬餘僚人偷襲了!”

江風呼嘯而過,將那二人的聲音吹得支離破碎,飄入身後數丈遠外的親隨們耳中。

眾人皆是一驚,麵麵相覷一番後,紛紛拱手呼道:“大相公,沅陵——已距洞庭不遠了!”

亦有人沉不住氣,已經咒罵出聲:“真是時運不濟,僚人從不理江東事,為何此時突然偷襲?!”

“是啊,先前在荊州時,大相公還曾親自去過寧州,尚未曾說動僚人首領,難道當真是……”

話至此處,眾人忽然噤聲,不敢再言。

袁朔本就冰冷的麵色終於也漸漸顯出頹意,似麵對大廈將傾般無力回轉。

他長歎一聲,未再多言,隻示意眾人退下,不必再多言此事。

區區三萬僚人,不必再派兵去支援,隻調鎮荊州的兵即可。

隻是在此時此地,傳來這樣的消息,無異於雪上加霜。

天色愈發陰沉。

他孤身而立,隱隱想起近一年前的那一日。

他想問:若我勝了他,你是否從此能如信任他一般信任我?

那時的一念之差,教他終是未問出口。

如今看來,已不必再問了。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江和鴨子,下意識就是沒有一隻鴨子能活著遊過長江。

☆、封王

雖袁朔下令不得在軍中隨意議論沅陵遭襲之事, 可短短兩日,消息還是在軍中不脛而走。

先前因烈性風寒一事, 軍中已被流言擊得人心惶惶, 此時連從不問漢人之事的僚人都牽扯其中, 更引士卒們憂慮不安。

接連十多日, 北府兵未發起大規模進攻, 隻時不時以出其不意之勢突然進攻, 待其一反擊, 便立刻退守。

幾番來回,袁軍已疲憊不堪,每每追至對岸,望著近在咫尺的北府兵,本可儘全力拚殺一番,領頭的先鋒都因士氣不足, 猶豫不決而錯失機會, 隻得重回己方陣營。

這十多日裡, 北府兵看似都停駐江邊營中,實則趁著數次突襲, 正暗中收了沿岸漁民的小舟,將兩萬人扮作尋常百姓, 隨身兵器則綁於船底, 分批渡江,再悄悄彙合。

恰因連日陰雨,江上霧靄沉沉, 視線受阻,即便袁軍日夜瞭望,亦未曾發現異常。

雙方對壘數次,各自主帥仍都留營中,保留著最後的實力。

袁軍雖然氣勢低迷,將士孱弱,可其所擁之水軍配備,卻是江東最精良者,時疫之前,更常在昆明湖中操練,若果真沉著應戰,不見得會輕易落敗。

郗翰之心中清楚,於是暗中命人渡江時慎之又慎。

袁朔亦不敢鬆懈,命手中舟楫戰艦沿江列陣,傾注兵力,背水一戰。

決戰在即,兩軍終於全力相遇。

兩岸江邊各以圓木築高台,上懸戰旗,列戰鼓,主帥登台俯觀,旁有士卒捧槌,隨時擂鼓傳令。

寬闊江麵上,亦停滿戰船,分列陣型,船上士卒手持兵器,個個嚴陣以待,不敢鬆懈。

尤其北岸的北府軍中,因為大批兵卒已暗中南渡,悄悄繞行至袁軍後方,是以凡留下的士兵都站至甲板上,船艙內則多灌許多江水,令船身下沉,以防對方看出端倪。

郗翰之與袁朔二人皆立高台,隔著數百丈的距離,遙遙相望。

上天仿佛有所感應,連日陰霾一掃而空,今日的江麵天明雲淨,一眼能望出甚遠。

隨著兩岸一聲令下,戰鼓擂動,列於水中的數十艘戰船聞聲而動,以陣型往江中衝擊對壘。

一時間,浩蕩波濤聲卷著拚殺撞擊聲與嘶吼呐喊聲,於廣闊江上盤桓不休。

幾番對陣下,短兵相接,北府軍行事保守,皆以防為主,倒讓袁軍看出端倪,不斷挺進。

一時間,雙方竟也未現懸殊戰局,反似旗鼓相當。

袁軍中,將士們似乎漸漸看到了希望,越發賣力奮勇。

便在此時,立在高台上的郗翰之極目遠眺。

隻見對岸軍營外圍,忽而有一支鳴鏑破空而上,緊接著,又有四五支鳴鏑同時射入高空。

那聲音早被江上震天的聲響淹沒,無人聽見。

郗翰之遠望那數支箭,唇邊終於掠過一陣%e8%83%b8有成竹的笑意。

他俯瞰江中情況,衝身邊士卒揮手示意。那人心領神會,忽然變換鼓令。

隨之而來,便是高台下數十個戰鼓同時整齊敲擊,將軍令傳遞而出。

北府軍中,駐守岸上者迅速反應,齊齊張弓搭箭,將數十鳴鏑射向空中。

袁朔立在高台上,見狀心中一緊,下意識回身看去。

隻見身後軍營中,仿佛收到了統一的指令,不出片刻,便猝然燃起熊熊烈火!

火勢迅速蔓延,營中留守者匆忙策馬而來,高聲疾呼:“大相公,北府軍不知何時潛入營中,眼下營中起火,糧草——恐要毀大半!”

周遭眾人皆聽到了,紛紛一驚,生出一種山窮水儘的壓迫感。

“北府兵——什麼時候渡的江!”

“糧草若毀,接下來還如何迎戰!”

“定是前兩日陰雨,他們使了齷齪伎倆!”

“兵不厭詐,兵不厭詐啊!”

有人衝袁朔拱手急道:“大相公,此時宜撤軍,調集人手,全力滅火,保下餘糧!”

亦有人聞聲譏諷:“此時撤兵,豈不是直接讓北府兵渡江,攻去建康了?”

那人不甘示弱:“否則如何?餘糧不足,又能堅持幾日?抑或是爾等願將家中存糧儘數捐出,以解燃眉之急?我記得你王氏族中在廣陵就有私庫存糧,據聞其中所見之鼠,肥碩可比官倉更甚,想來給我軍中數萬將士吃上一兩頓總是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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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方才那譏諷之人忽而語塞,麵紅耳赤瞪過去,“哼,你自己族中何不捐出一些?我王氏在廣陵有私庫,你們族中便沒了嗎?”

此言一出,數人竟隱隱有爭執不下的態勢,似誰也不願讓步。

袁朔俯望眼前情形,忽覺一陣可笑。

不堪用,當真是不堪用。

他沉默地側目,望向江麵上之情景。

將士們此時也已注意到案上火光,好容易提起的士氣瞬間又被撲滅,緊接著便開始自亂陣腳,連戰鼓軍令都聽不入耳,排布出的陣型一下便亂了,豁開個空子令北府兵一下鑽入,緊接著,頹勢便蔓延開來。

他心口一陣絞痛,不由伸手捂住,隔江望向對岸那道挺拔鎮定,%e8%83%b8有成竹的身影。

十年經營,付之東流,他終是要敗落了。

“使君自問,這些年來,追逐天下,為的到底是什麼?是為了江山,為了百姓,為了民族尊嚴嗎?還是僅僅隻為爭權奪利,享受至高之榮耀?”

“若是後者,則與宮城中的太子與天子,又有何不同?”

“宮城中那個位置,凡士族皆可圖謀,若沒有建立舉世矚目之偉業,即使暫時得了權勢,往後又如何守得住?”

那日夜裡在帳中,阿綺鏗鏘的話語忽然在他耳畔回響。

他為何而起事?

當年,父親慘被害死,還落下惡名,他尚年少,卻在心中暗暗發誓,日後要為袁氏正名,要為父親報仇,要成為士族之最。

說到底,他的確是為了爭權奪利,為了享受榮耀。

以至於他忘了,多年來跟隨在他身邊時時追捧者,也多是為自己,為家族謀利者……

心口絞痛越發劇烈,他麵色漸白,強忍著立在高台之上,衝一旁傳令的士卒道:“退兵。”

“大相公……”那執槌兵卒猛然愣住,瞪大眼望過去,卻見他蒼白麵上,已多了幾分決絕之色。

那兵卒見狀,不再猶豫,肅了臉色,舉起紅槌,在巨大戰鼓上擂動出撤兵的號令。

餘下戰鼓紛紛跟上,厚重鼓點聲響徹江上,激蕩不已,似重重敲在袁朔%e8%83%b8口。

他強忍著喉間腥甜之意,立在高處,於將士們錯愕又頹靡的注視下,搖搖欲墜。

“大相公!”

底下聲聲驚呼傳來,他隻作未聞,眥目望向對岸,隔著數百丈的距離,隔著奔騰江濤,隔著廝殺怒吼,也不顧那人是否能聽到,提氣高呼:“郗鑒安,盼你——重振朝綱!”

說罷,他似已耗儘畢生氣力,立在高台上,再支撐不住,生生吐出一口鮮血來,頹然倒地。

主帥轟然倒下,便如千裡之堤,潰然垮塌,再沒什麼能阻擋北府軍的腳步。

……

二月初,北府兵終於入建康。

便如一年前袁朔大肆進入建康一般,仍是天子的蕭明棠親自攜朝臣來迎,那些曾高高在上的士族們,終是以前所未有的謙卑之姿,對著這個寒門出身的武將彎下腰來。

蕭明棠又下旨意,將郗翰之才得封的國公爵升為王爵,增十郡食邑,受九錫殊禮,使其成為有晉一朝以來,第一位受封的異姓王。

非但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