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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絲雀嬌養記 山間人 4508 字 6個月前

……

因暫無戰事,郗翰之也不急著趕路,隻命親隨先往鄱陽去傳令,自己則在驛站中逗留。

驛丞昨日得了令,早已先尋了城中名醫,清早正要派人去請,才知郗使君要尋的乃是擅婦產之術的醫家,遂又忙親自去延請,直到晌午十分,方將一位姓吳的醫家尋來。

那人一番診脈,便看出阿綺有些體虛體寒之症,待細細問詢過後,又取了她平日服的丸藥與安胎藥來斟酌後,方囑咐道:“夫人這兩日疲累憂思,身子的確有些虧了,日後定要仔細調養著。胎兒雖已滿了三月,卻也不能掉以輕心。我觀夫人目下用的方子極好,不必增刪,每日仍用著便好。隻是近來若仍要趕路,一定要慢些,穩當些,千萬不能再勞累憂思。”

翠微與戚娘立在阿綺身旁,三人都凝神聽著,絲毫不敢怠慢。

就連郗翰之,也一臉肅然地候在一旁,待醫家說完,又將人請去外間,虛心請教了女子孕期種種需當心的地方。

戚娘側目去看了兩眼,悄聲衝阿綺道:“使君看來是真的十分愛護女郎的。”

她知曉阿綺此番本是想離去的,可她年長些,凡事更求穩妥,自然希望阿綺能有個依靠,過得安穩些,見郗翰之仿佛十分靠得住,便起了些私心。

阿綺聞言,忽而想起郗翰之昨日的話,不由心中微動。

然她抿了抿唇,克製住異樣的情緒,鎮定而冷靜:“到底也是他的頭一個孩子,他如何不愛護?”

戚娘愣了愣,遂點頭道:“不錯,女子出嫁,夫家最關心的,便是要傳宗接代,使君長女郎近八歲的年級,如今膝下無子,的確該更緊著些。”

她說著,又輕歎一口氣:“如此說來,若女郎這一胎是個女孩兒,也不知要如何。使君大約還好,老夫人處,恐怕又有埋怨。”

先前阿綺執意要走,她與翠微未多加阻攔,一來是清楚阿綺的秉性,旁人輕易不能動搖,二來便是看透了這位劉老夫人耳根子極軟的性子。

有如此婆母,稍一經挑唆,便輕易聽信,兒媳往後的日子定是不好過的。

如今,她隻盼有使君在,能漸漸約束著老夫人改一改這性子才好。

……

眾人在驛站中多留一日,到第二日方重新啟程,改道往壽春去。

大約是記得昨日醫家所言,郗翰之顧及著阿綺懷胎,一改先前的疾奔,將行進速度壓至最低,一路走走停停。

不僅如此,因恐她在車中覺悶熱,他便在行囊中尋出大小合意的木箱來,每到一城,便令驛丞備了碎冰,裝在木箱中,藏在車廂中的軟墊之下,不但化得慢,更令車中漸漸有了涼意。

車中不再悶熱,阿綺連孕吐的反應也好了許多,先前因飲食不佳而日漸剝落的蒼白麵頰,漸漸又回複往日顏色。

這一去數日,眾人便在尋陽與大軍彙合,經新蔡往北行去。

期間除了趕路,建康附近亦每日有消息傳來。

檄文傳入朝中時,蘇後與蘇裕等皆大驚失色,未料掩蓋多年的罪行竟被人揭穿,當即便是一番怒斥。

蕭明棠身為天子,本也與蘇後同氣連枝。然待不久後,見袁朔輕而易舉便毫無阻礙地突破江州境內防線,進入揚州,他驚駭不已。

原本被士族大臣們寄予厚望的郗翰之,也在此時出乎意料地因崔大司馬之故,退兵踞守,上書請天子懲處罪人。

一時間,建康以外的防線,幾算被破,餘下雖還有揚州各郡縣抵擋,在袁朔大軍麵前,卻都如螳臂當車。

情急之下,士族大臣們也漸漸開始聲討蘇後之過,紛紛要求天子下令懲處。

無奈之下,蘇後被逼主動去太後之位,幽閉宣政殿中。

蕭明棠亦將蘇裕等一乾蘇氏子弟或罷免,或降職,以示懲戒。隨後,他下罪己詔,向百姓悔過,又親自向袁朔示好,不但授其原本屬於蘇裕的尚書令一職,更令他鎮守京口重地,幾乎是將建康門戶大開,任由其掌握都城之命脈,遙控朝政。

如此,不過月餘,晉室的土地上,便生出這樣翻天覆地的劇變,人人都道,蕭氏江山危矣,民間孩童皆唱:“晉祚儘信昌。”

信昌乃是蕭明棠的字,民間如此直白譏亡國將近,足見天子威信日下。

☆、拒絕

眾人在路上行了半月有餘, 方近壽春。

郗翰之事先寫了書信回來,告知阿綺有孕, 與他同歸一事。

劉夫人不知夫妻二人間的種種, 見原本道自小體寒, 恐難懷胎的兒媳竟突然有孕, 一時欣喜不已。

她原想趕緊替阿綺張羅日後生產事宜, 將接生的婦人、醫家、安胎湯藥等都備好, 可轉念又想起先前的種種不快, 遂又歇了心思。

左思右想,她心中仍是高興的,便乾脆在兒子與兒媳回來這日,親自乘車往城外去迎。

待隊伍行至城門處時,阿綺仍坐在車中,不曾料到劉夫人來, 經外頭的仆從來提醒, 才要起身下車去問候。

劉夫人心中正記掛著她, 又憐她體弱,料這一路奔波, 定是累了,忙親自拄著拐, 拖著笨重的雙膝上前, 牢牢握住她手,垂眸望向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滿麵喜色, 道:“你快彆忙,眼下正是該千般當心的時候,定要好好看護著。”

劉夫人出嫁不久,郗翰之父親便故去了,為養育亡夫獨子,此後多年,她始終寡居,也未曾懷過一兒半女,前幾日才尋了府中生養過的婢女仆婦們來問過。

阿綺頭一回見劉夫人未顧得上兒子,便先迎上來關心她這個兒媳。

她心知婆母如此,自然是為她腹中這一胎,遂也未多謙讓,令婢子們趕緊來將老夫人攙到陰涼處飲水後,便依言重回車中去。

劉夫人心中記掛,不肯上車,直見阿綺先入了車中,才拄著拐慢悠悠回車中去,命人將兒子喚來。

母子兩個坐在車中,俱是喜悅不已。

尤其劉夫人,方才見人多,還稍掩飾著,此刻一雙渾濁雙目已濕了,當著兒子的麵,雙手合十,仰麵不住道:“多謝佛祖天神開眼,令我兒有後了!”

郗翰之望著母親不知是向佛祖還是彆的神明道謝的模樣,眸中也掠過溫柔之色。

他始終記得,過去的十幾年裡,劉夫人為了撫養他這個並非親生的兒子,幾乎是嘔心瀝血,費儘心神。

從前因丈夫故去,繼子年幼,家中無勞力,她隻能靠著每日起早貪黑地做針線活,替人浣衣來換些口糧,母子二人常有食不果腹的時候。

每至腹中饑餓時,她卻總將自己的那一份省下給兒子。

如此多年,她方得了鄉鄰們的交口稱讚。可饒是如此,仍有人在背後議論這一對並非親生的母子。

劉夫人素來易受旁人言語左右,便也恐他這個兒子聽了旁人的議論,生出芥蒂,於是對他越發關懷備至,甚至比尋常人家的親生母親都更好些。

後來二人在南下時失散,經過多年,好容易尋到,劉夫人自然更多了慶幸,越發事事以他為重。

因早早沒了夫君,她這輩子便隻盼著能見到唯一的繼子能生活順遂,所做的一切,也都是為了他。

郗翰之回想著舊事,心底動容。

一個是母親,一個是妻子,他自然是希望二人能和睦相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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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論二人幾十年生活習性的巨大差異,先前的巧娟也好,紅夫也罷,都已令她們或多或少生了嫌隙。

幸而二人都非不通情理的性子。

郗翰之想了想,肅了臉色,衝劉夫人鄭重道:“阿綺身子弱,好容易懷上這一胎,定要妥當些。而母親一向都是好心的,隻是有時抵不過旁人彆有用心。兒子今日便直言,往後母親但凡聽彆人說了什麼,可來問兒子,兒子若不在府中,便命人來傳信,兒子知道了,再忙碌也定會好好同母親解釋。”

劉夫人聽罷,想起自己先前做的幾樁糊塗事,麵上有些訕訕,忙不迭點頭應道:“我明白了,這回知道兒媳有孕,我本藥替她張羅,可想起先前的事,便做罷了。翰之放心,母親如今知道了,絕不擅作主張。隻是累了你,不但要忙軍政大事,還得來管我這老婆子……”

郗翰之收起在外人麵前的氣勢,衝母親恭敬笑道:“母親養了兒子多年,早已比親生的更親,如今母親年紀大了,兒子耐心孝順,本是分內之事,母親不必愧疚。”

母子二人又說了一會兒話,便已行至府中。

劉夫人如今事事以兒媳為重,也不叫郗翰之一同用飯,直催著他回屋去。

郗翰之遂命人扶著劉夫人回屋後,便隨阿綺一同往院中去。

壽春這座府邸住了兩年,上一回離去時,本以為不會再回來,可兜兜轉轉隔了月餘,又重回此處,阿綺心中莫名生出幾分恍惚。

她從未將此處當作自己的家,卻仿佛總繞不開去。

郗翰之行在身旁,不時觀察她麵容,待行至屋外,見到院外草木時,不由道:“屋裡每日都有人清掃,可外頭這些草木,都是你親自帶著人打理的,除了你,旁人都做不來。”

阿綺順著他視線望去,果然見院中草木因盛夏而蔥鬱,卻也長得太過茂密,失了先前她精心養護時的意趣。

她心中漸漸有些不是滋味。

侍弄花草,是她自小便愛做的,聽年長的宮人說,她母親從前也是如此。

若可以,誰願意撇下自己精心打理了近兩年的這些草木?

當年離開建康時,也是舍了又舍的。

她這輩子活到如今,尚不到二十年,舍了又舍,卻好似再未得到過什麼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

她下意識撫摸自己隆起腹部。

大約隻她腹中這個尚未出世的孩子,是她以血肉一點一點孕育成長的,是她自己的孩子。

正緩行間,耳邊傳來一陣清脆銀鈴聲,眼前也飛快地閃過一道潔白,緊接著腳邊裙裾便被扯住。

她垂首一看,便見一團白絨絨不知何時已靠到腳邊,正一邊咬住衣擺,一邊不住嗚嗚蹭著,正是多日未見的湯餅。

湯餅仍是乾乾淨淨的模樣,隻是那一雙巴巴望著她的黑眸,與濕漉漉不住輕嗅的鼻尖,似乎都透著股埋怨與委屈。

阿綺禁不住它這般搖頭擺尾地蹭著,心軟不已,彎下腰去撫摸。

湯餅十分乖覺,揚起兩隻前抓牢牢巴到她手邊,衝著她白皙柔軟的手%e8%88%94了兩下,撒嬌一般不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