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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絲雀嬌養記 山間人 4568 字 6個月前

施粉黛,一雙清秀的眼眸下有淡淡的烏青,顯出幾分憔悴之色。

此人正是喪夫不久,自新安一路北上壽春,投奔表親的陳紅夫。

此刻她麵上絲毫未見喜色,卻隻正怔怔望著手中正捧的一細巧銀項圈,恍惚有幾分掙紮。

那項圈上墜了三顆指甲大小的銀鈴,隨著車中顛簸,發出清脆響動,看來當是件嬰孩之物。

直到馬車外,有仆從靠近喚道“已到壽春了”,她才恍然醒悟,將那銀項圈收起,掩住麵上異色,道了聲“知道了”。

城門處,早有刺史府中所派十餘仆從,替劉夫人前來迎陳家娘子。

等了近一個時辰,眾人皆有些疲乏,此刻不知是誰偶一翹首,便忽然揚聲道:“那便是陳娘子的車架了吧!”

其中一個趕著上前詢問,待確認身份後,忙衝眾人揮手示意。

一時車馬停下,與刺史府中仆從問候過後,方繼續往城中去。

刺史府中,劉夫人早等得有些心急了,派人去問了數回,終於知要來了,遂親自由婢子攙著到府門處去,一見馬車進來,忙上前去迎:“紅夫,你可來了!”

紅夫忙下馬車,三兩步上去,扶住劉夫人,眼含熱淚地喚“老夫人”。

劉夫人乃郗翰之養母,並非紅夫姨母,遂隻喚“老夫人”。

二人原在一處居了多年,情誼深厚,此刻俱仔細地打量對方。

劉夫人因到了壽春後,好好將養著,模樣已比先前圓潤有福相了許多。

倒是紅夫,年紀雖不大,卻因喪夫落難,隻過了半年,便看來憔悴了許多。

劉夫人隱隱知曉她家中出事,此刻見了人,更心疼不已,忙握著她手,邊往裡去邊道:“不過半年未見,紅夫如何便憔悴了?”說著,又四下張望,問,“怎不見田兒?”

田兒乃紅夫之子,算時日,當還不滿一歲。

紅夫十六出嫁,夫君李豐,本是新安郡中一軍戶。去歲紅夫又生了兒子田兒,一家人原過得比尋常百姓好些。

誰知自二月裡劉夫人離去後,李家便出了事。

新安從前尚算安定,不常有戰事,李豐雖是軍戶,尋常除操練外,也隻需在田間耕種,一家人豐衣足食,並無不妥。

可自去歲李道山之亂後,新安便常有掩與海上的盜匪出沒,時常燒殺搶掠,令百姓不堪其擾。

李豐起先尚有抗擊盜匪的雄心,可數度在戰中受傷後,漸漸生了畏懼,最後竟趁亂做了逃兵。

原本隻做個逃兵並非重罪,可李豐卻是在本該給軍中報信途中逃走的。

因他的消息未送到,致留守數百人未及時撤走,全軍覆沒,死傷過半。

如此一來,李豐被追逃回來後,便判了死罪,當眾腰斬。

紅夫身為其妻,亦被緣坐,雖不至死,卻也要受勞作刑,配舂六年。

時四處流民頗多,常有為避刑罰者,流亡彆處。

為避刑罰,紅夫在旁人攛掇下,亦生此心。

她恐連累娘家,遂不敢回娘家躲避,隻得趁官吏未至,悄悄北上投奔,料想以郗翰之如今的官位勢力,當能給她庇護。

先前送來的信中,紅夫並未言明,此刻劉夫人問起,方略說了說,含糊道:“田兒尚小,我不敢教他跟著我在外流落,便交了在母親處養著。”

劉夫人不疑有他,心疼不已,忙拉著她要往院中去坐。

二人在一處,直說了許久方休。

至傍晚時,紅夫在屋中等了片刻,直至用晡食時,才似忽然想起來似的,道:“老夫人,我已來了這樣就,卻仍未去拜見表嫂,實在失禮了。”

劉夫人聞言,笑著要她彆忙,道:“你表嫂知你今日要來,早教人來說了,令你不必去拜見,隻好生歇著便是。”

紅夫早聞表兄郗翰之娶了一位建康貴族之女,此來正想一見,聽劉夫人如此說,才要邁出的腳步隻得又收回,待左右看了一陣,方道:“聽聞大戶人家最重體麵禮儀,眼下已是傍晚,怎還不見表嫂來給老夫人問安?”

劉夫人先前從未想過此事,聞言愣道:“她來得的確少些。”說著,又換上笑臉,解釋道,“也是我沒有那麼多規矩,她好好一個高門女郎,哪裡能要她日日來我這老婦跟前噓寒問暖的?況她雖不來,卻也是時時關照著我的。”

紅夫想起自己在夫家時,日日貼身服侍婆母,還要不時受挑剔的日子,頗有些說不出的嫉妒,喃喃道:“老夫人實在是好性,受了怠慢,也不忍苛責。能做老夫人的兒媳,著實是件幸事……”

話音落下,劉夫人麵上笑意卻淡了些。

她本未覺崔氏怠慢自己這個婆母,可眼下細細想來,卻的確不常見崔氏親自來侍奉,便是對兒子,也未見崔氏十分體貼熱心過。

她心有猶疑,到底未多言,隻暫一笑了之。

……

第二日,秋意正濃,天氣晴好,阿綺早早收拾好了,欲啟程南下,往寧州去。

臨行前,需往劉夫人處去拜彆。

劉夫人昨夜因與紅夫在一處說話,入眠得晚些,此刻才剛起身,尚未穿戴好,令阿綺先現在屋外靜候片刻。

恰此時,紅夫亦出屋前來,遠遠見劉夫人屋外亭亭立了個年輕婦人,光瞧背影,雖穿了厚重袍服,卻仍掩不住纖嫋身姿,便知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她心中一動,不由放輕腳步,緩緩靠近,望著那道亭亭背影,喚道:“表嫂?”

那背影頓了頓,應聲轉過,便露出一張如畫般精巧動人的白皙麵容來,麵上一雙烏黑晶瑩的眼眸,此刻正細細打量著她。

紅夫有一瞬恍神。

她從未見過這般隻需立在日光下,便已顏色動人的女子,尤其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自她身上掠過時,竟令她想起柔波蕩漾的湖水來。

這便是崔氏,果然與傳言相符,美貌而不可多得,教人過目難忘。

她掩在袖中的手暗暗攥緊,鎮定心神道:“昨日未曾親自去拜見表嫂,卻是失禮了。隻因老夫人道,是表嫂特意教我不必過去,這才未敢叨擾。望表嫂勿怪。”

阿綺稍稍看她一眼後,便將目光移開,聞言淡淡道:“的確是我教你不必前來的。”

紅夫似打定主意要同她多說兩句,見她並不熱絡,又望一眼緊閉的屋門,試探道:“老夫人還未起身,表嫂不必入內服侍著穿戴盥洗嗎?”

此言卻似暗指她身為兒媳,卻不知侍奉長輩。

阿綺聞言,這才側目,仔細將紅夫上下打量。饒是早知其性情,此刻也忍不住不悅。

上一世,因對夫君滿是愛意,她自然也希望能與這位陳娘子好好相處,於是忍氣吞聲許久。

可陳娘子卻隻表麵上敬重她這個表嫂,背後卻常在劉夫人麵前數落她這個兒媳的不是。

劉夫人為人良善,卻耳根子極軟,說了一兩回無礙,可時日長了,便也漸漸對她這個兒媳苛刻起來,尤其因她無子,愈發的不滿。

想到這些,她方才眸中僅存的暖意也消失了,隻冷冷道:“家中仆婢甚多,服侍穿戴盥洗之事,她們樣樣都做得比我好。我何必為全自己的名聲,卻要教婆母不適?”

紅夫聽罷,麵上一紅,咬著牙隻覺說不出話來。

恰此時,屋門開了,劉夫人坐在榻上,正笑著令二人入內。

阿綺不欲久留,行過禮後,便直接向劉夫人辭行。

因早已說好了,劉夫人隻拉著她囑咐了片刻,便令她走了。

餘紅夫在屋中,奇道:“表嫂這是要往哪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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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夫人遂將崔萱有孕之事說出,道:“她姊妹二人自小感情便好,既要生產了,便過去看看。”

紅夫垂眸,狀似不經意嘟囔道:“什麼樣的堂姊,竟比出征在外的夫君都重要,未待夫君平安歸來,便急著去了……”

劉夫人麵色一滯,一時不知如何回應。

……

軍中,自晏懷南向後秦國主姚琨求援後,姚琨果然答應出兵援助。

然因後秦國中亦有內亂,原本要派的五萬人便減作區區一萬。為虛張聲勢,恐嚇晉人,遂謊稱有十萬之眾。

幸郗翰之謹慎,屢屢派人前去查探,摸清底細後,不為所動,隻命劉澍恩前去迎擊。

秦人一擊即退,卻教久困廣固的晏懷南斷了最後的念想,隻得轉而求割地稱臣,暫保性命。

郗翰之自是不肯,趁著廣固城已然不堪一擊時,同時自四麵攻城,生擒南燕國主晏懷南,親自押送著,當著無數漢人與鮮卑人的麵,將其斬首。

隨後,北府軍勢如破竹,迅速蕩平南燕境內,這片被鮮卑人自晉人手中奪取數十年的廣袤土地,終於重回晉國版圖。

一時間,北方軍民間,郗翰之名聲大噪,就連從來瞧不起漢人的北方胡族的幾位國主,也不由對其刮目相看。

南燕一戰暫告段落。

郗翰之一麵向建康上戰報奏疏,一麵忙著在好容易打下的南燕境內善後。

這日,他才歸帳中,便見壽春家中也有書信送來。

他遂一麵匆忙飲食,一麵拆閱書信。

信自然是母親送來的,所言皆是家中一切都好,表妹已至壽春等,俱在意料中。

他匆匆閱過,恰要提筆回信,便瞥見信尾處寥寥數語:

“兒媳因其堂姊有孕,近日已啟程南下寧州探望。”

他提筆的手頓住,飽蘸墨汁的筆尖處倏然落下一滴濃墨,將“寧州”二字淹沒。

寧州與豫州相去甚遠,中間相隔處,恰是荊州。

他盯著一旁的輿圖,出神許久,心中總有不好的預感,猶豫片刻,遂命劉澍恩入內,將此事與他略說一說,問道:“近來可有孫寬的消息?”

劉澍恩想了想,道:“咱們出征之前,曾聽聞他已做了牂柯內史,眼下應當在萬壽。”

郗翰之沉%e5%90%9f片刻,吩咐道:“算時日,夫人應當才離開壽春不久。你且帶一隊人快些追上去,將她一路送至萬壽。”

作者有話要說:  增加一段說明。

文中地理山川和風俗習慣有不少是來自魏晉南北朝時期,包括以下三點:

1. 行政區劃由高到低大致是州—郡—縣。其中,寧州位於今天的西南雲貴一帶,崔萱所在的萬壽是一個縣城,是寧州牂柯郡的治所,位於貴州地區。

2. 上一章出現的餅餅不是指今天的餅,而是對麵食的一種泛指,湯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