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懷疑得了證實,便不再多問,隻將那信收起,道:“時候不早,我已乏了,郎君也早些休息吧。”
說著,自坐到妝奩邊,將發間素釵取下,落下滿頭烏發,對鏡梳理。
郗翰之立在她身後,透過銅鏡望她片刻,轉身往浴房中去沐浴更衣。
再出來時,屋中燭火已滅了大半,隻屋門處還亮著兩盞。
內室床上,阿綺朝裡臥著,仿佛已安然入眠。
郗翰之行至門邊榻上,吹滅蠟燭,悄然躺下,腦中又回想起今日之事。
黑暗中,他側目望著內室床上的朦朧身影,好半晌,終是開口,道:“我觀袁朔此人城府頗深,此行前來,定有所圖,你莫要輕易信他的話,凡事交我來處理。”
說罷,他靜靜等著回應。
然而寧靜的夜裡,除了屋外蟲鳴,與樹葉婆娑,再無其他聲響。
作者有話要說: 失敗了,依舊是三千字……明天我繼續努力!
☆、來訪
第二日一早, 天未太亮時,郗翰之便被人喚醒, 草草穿戴飲食後, 便出府領人往北邊去。
邊地出了些亂子, 他須得即刻去處理。
阿綺獨留在府中, 午後去望過劉夫人後, 便回院中, 猶豫著是否該往驛站中去親自拜訪袁朔。
昨日他命人送來那書信, 顯然是有意將舊事說清,卻又留了一手,等她主動深究。
昨日郗翰之雖道莫輕信袁朔,可於她而言,這二人俱是如今盤踞一方,懷有野心的封疆大吏, 皆不可信。
她尚猶豫, 便見有仆從來道:“夫人, 袁使君來了,正在廳中, 欲見夫人。”
阿綺稍覺詫異,不想他竟親自前來, 隻得起身更衣, 往廳中去。
因來得倉促,她並未著意裝扮,隻穿一身淡色長裙, 盤髻的烏發間綴一支玉簪,白皙淨透的麵容未施粉黛,隻頰邊因夏日暑氣染上一層粉霞,嬌豔動人。
饒是袁朔早知崔女貌美,此刻親見,仍是不由微微晃神。
“阿綺……”
他少時曾見過不滿十歲的她,那時便已是個嬌憨可人的女娃,被眾人捧著,卻從無驕縱之色,每次見到崔公,都像個小尾巴似的黏著不肯離去。
如今多年過去,昔日小女娃變做容色瑰麗的女郎,愈教人過目難忘。
許是因他目光直白,又毫不避諱地喚她閨名,阿綺腳步略頓,微微側身避開些,道:“勞袁使君親自前來,隻是今日郎君公務纏身,不在府中。”
袁朔聞言回神,絲毫沒有因方才的失禮而窘迫,反而坦然笑道:“某今日前來,不為郗使君,卻是來見夫人的。多年未見,夫人之美,更勝從前,若崔大司馬與大長公主能知曉,定感欣慰。”
見他主動提起父親,阿綺麵色漸淡,原本的矜持與客套也退去許多。
細算起來,當年父親之死,與袁朔父親脫不了乾係。如今麵對他,她實在難做到毫無介懷。
“使君既提了亡父,我便也要直言。”她說著,將昨日他命人送來的漆盒取出,道,“此物何解?”
袁朔笑容不減,反問:“夫人以為如何?”
阿綺取出那塊縑帛,平鋪於案上,垂目道:“信中字跡看似是出自我父親之手。可我深信父親為人,絕不會如此猜忌多年摯友,更不會行如此小人事,於背後命人暗中下手。”
袁朔俊秀清朗的麵上笑容漸斂,望著她的目光中竟多了幾分悵然。
“若我父親當年也能如此信賴大司馬,大約也不會釀成往後的禍事。”
阿綺心中一動,漸漸回過味來,猜測道:“使君的意思,此信是旁人彆有用心,偽造而來,以挑撥離間?”
袁朔點頭,肅然道:“不錯,當年伯父謀反,我父親本無臨陣倒戈之意,因有人偽造此信,送予我父親手中,方令他惶惶不安,滿以為將被伯父之事禍及,最終一念之差,與伯父密謀,累大司馬兩麵受敵。”
阿綺掩在袖中的手漸漸攥緊:“偽造書信者,可是袁使君伯父?”
此時觀當年之局勢,能受益者,唯起兵謀反的袁真而已。
然袁朔卻搖頭:“我當年也曾以為是伯父所為。此信本是我父親身邊以為副將,臨死前轉交於我,言父親當時已心生懷疑,欲前往建康,與已然臥床不起的大司馬對質,卻不料,途中遇刺而亡。
“當年我年輕氣盛,為替父報仇,親自斬了那位內史,他臨死前,曾親口告訴我,指使他殺害我父者,出自建康。”
阿綺靜靜聽著,隻覺心弦漸漸緊繃,連呼吸也凝滯起來,幕後之人,儼然已呼之欲出。
袁朔言罷,自懷中再取出一封陳舊染血的書信來:“當日他正春風得意,便是因才收到此信,卻不料,被我一刀誅殺。”
縑帛攤開於案上,展露出熟悉字跡。
阿綺側目望去,匆匆閱過,隻覺刺眼異常。
那信中字跡,她再熟悉不過,甚至比父親的字跡更熟悉——正是出自養育了她十餘年的太後之手!
信中所言,乃是告知那位內史,崔恪嶠已行將就木,袁氏二人也已亡故,再有半月,便會予他荊州刺史之位。
原來背後之人,竟是太後!
阿綺隻覺心口處被壓下重石,教她喘不過氣來,捧著縑帛的手也顫唞起來。
她自是不願相信,可那兩塊縑帛皆十分陳舊,就連墨跡與血漬,也能分辨出並非新添,分明就是多年前的舊物,並非近來才刻意偽造。
況且,如此一來,當年之事,便都能說通了。
太後恐崔恪嶠因北伐成功而聲望日高,危及皇權,遂趁袁真謀反之機,挑撥離間,除去崔恪嶠。
其時,崔恪嶠為了朝廷,為了百姓,奮勇拚殺,已將袁真打得節節敗退,成了強弩之末,恰是那時,太後的挑撥,方能將那三人一齊扼殺。
阿綺麵色慘淡,眼眶酸痛,卻乾澀異常,未滲出半點淚水。
她抬眸望向一旁沉默的袁朔,道:“使君願將此事告知於我,有何目的?”
她已不是六年前,那個年僅十歲的單純小女娃,被教養自己多年的親人欺騙,也毫無知覺。袁朔願自江陵遠赴此地,如此輕易便將真想告知,定另有所圖。
袁朔定定望著他,原本不怒自威的清朗俊容忽而軟下,眸光中的鋒芒也儘數化作溫柔憐惜。
“夫人信也好,不信也罷,朔此來,的確有所圖謀,然今日入府中見夫人,卻隻為親口將當年真相告知,斷不會為一己之私利,便將夫人牽扯其中。”
他說著,麵露愧色,歎道:“當年壽春一戰,無論背後是否有人挑撥,都是家父對不住大司馬。家父臨終前,已心生悔意,卻未有機會彌補。如今我既來了,自要親自對夫人說一聲對不住。”
言罷,他斂衽起身,行至座下,衝她恭恭敬敬躬身作揖。
阿綺怔怔望著,忽而想起,前世的袁朔,直至她在同泰寺中一躍而下,都未曾將此事告訴她,遂輕聲問:“若當日在安豐,袁義丘未將此事說出,使君可還會前來?”
袁朔抬眸,未有分毫猶豫,搖頭篤定道:“不會。當年之事,已令夫人痛失父親,我又何必再令夫人徒增傷悲?”
他目中憐意更甚,道:“阿綺,你不過一無辜女子,如此家國仇恨,本不該將你牽涉其中。”
他腦中再度想起當年見到的那個嬌憨純真的女娃。
他年少時,記得曾聽父親說過,因崔、袁兩家交好,待他成年後,便會娶崔家女郎為妻。
卻不料後來竟出了那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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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分明隻少時見過數麵,無甚交情,他卻不忍教她傷心難過。
出於愧意也好,憐惜也罷,他隻知曉,眼前的女郎,生來便該被人護在手心,不該為塵世中的慘痛真相所傷。
四目相對間,阿綺乾澀的雙眸終於漸漸漫上一層水霧。
她慌忙移開視線,方忍下滿腔複雜情緒,便聽屋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便有婢子道:“夫人,使君歸來了。”
她抬眸望去,見郗翰之已至門外,滿身風塵,麵有汗漬,正警惕地望向屋中,顯然是匆匆趕來。
她深深吸氣,起身道:“郎君已歸來,袁使君若還有事,可與郎君商議。”
說罷,起身欲去。
“阿綺。”
卻聽袁朔柔聲將她喚住:“父輩的仇,總有一日我會報。往後你若有所求,且告知我,但凡我力所能及之事,定不推辭。”
阿綺腳步微頓,抬眸時,恰對上已然跨門而入的郗翰之。
他眸光冷然,暗含戒備與猜忌,正沉沉凝著她。
她稍稍回首,眼眶泛紅,衝袁朔道了聲“多謝”,徑直離去。
廳中一時隻餘郗翰之與袁朔二人。
郗翰之冷冷道:“某今日因北邊之事,稍有疏忽,竟勞袁使君親自登門。隻是吾妻之事,卻不勞袁使君操心。”
方才他甫回府中,便聽仆從報,袁朔正與崔女在廳中。他匆匆趕來,卻聽袁朔那般溫柔地對崔女許諾,登時教他心如錐刺。
袁朔此刻已然收起方才的溫柔模樣,複做素日高華穩重狀,道:“某今日前來,正是為夫人解惑。方才所言,既是夫人之事,更是我袁氏之事,我自然要操心。”
他至壽春已有兩日,仍未將來意說明,卻絲毫不急,隻斂衽起身,道:“今日夫人看來不適,郗使君定也已疲累,我便先離去。明日午後,我將啟程回江陵,郗使君若欲詳談,可明日至驛站。”
說罷,未再停留,轉身離去。
郗翰之望著他背影,並未阻止,隻悄然握拳,獨立廳中片刻,方往寢房中去。
寢房中,阿綺背對著屋門處,坐在榻邊,一動不動,看來形單影隻。
郗翰之冷冷望著,想起方才所聞袁朔對她說的話,乃至她當著他的麵,紅著眼眶望向袁朔的模樣,心中怒意驟起。
他沉著臉,深邃雙目中滿是凜冽,大步入內,行至她身後,語帶森寒,問:“方才袁朔同你都說了什麼?”
昨夜他分明同她說過,袁朔頗有城府,不堪信賴。
然阿綺卻未有回應,仍是靜靜坐著,隻是單薄的雙肩漸漸顫動起來。
郗翰之一怔,想起方才她那雙泛紅的脆弱眼眸,心中怒意稍減,伸手握住她雙肩,強將她掰過麵來。
隻見她白皙小巧的麵上已布滿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