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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絲雀嬌養記 山間人 4458 字 6個月前

郗翰之聞言,下意識側目,望一眼身邊婦人。

如今的她,的確沉穩端莊,於他麵前,從未有過活潑生動的模樣。

想起那日往同泰寺去時,遠遠見過的她風姿動人,明麗奪目的模樣,他默默收回視線,忍下心底的複雜心緒。

阿綺到底也是在這宮城中長大的,臨行前望著此處一磚一瓦,心底自也有感歎。

她抬眸直視蘇後,微笑道:“阿綺也還記得,從前承歡太後膝下的時日,實在該感謝這些年來太後的撫育之恩。”

無論太後撫育她,出於何種目的,到底也算將她嬌養長大。

蘇後望著眼前女郎,眸光複雜,好半晌,道:“如今我倒有些舍不得了,本想教你留下,可你們新婚的夫妻,我這個做長輩的,自不好生生拆散。”說著,她轉向始終未發一言的郗翰之,佯裝肅然囑咐道,“郗卿,阿綺於我,可當真如女兒一般親近,你定要好好待她,日後若我想見她,你可不能拘著她,不教她回來見我。”

此話頗有深意,卻是在暗示郗翰之,日後身在外,若朝中有召,絕不可擁兵自重,拒不應召。

郗翰之自然明了,不動聲色拱手答:“太後多慮,臣定親自攜阿綺前來。”

蘇後對他如此作答頗為滿意,遂又問了兩句彆的事,便拉過阿綺坐到身邊,遣他先去:“郗卿,我與阿綺還有兩句貼心的話要說,你且先往便殿去飲些茶,稍候片刻。”

郗翰之望一眼阿綺,恭敬起身退去。

殿中一時隻餘蘇後與阿綺二人。

蘇後方才還慈和的麵目,漸漸變得憂慮。她拉著阿綺的手,語重心長道:“你這孩子,當日我已教你,可留在建康,不必隨郗翰之往壽春去,誰知你竟改了主意。”

阿綺道:“太後,那日在寺中,阿綺為了阿秭的婚事,答應了太後,要與他安然共處,自然要做到。”

蘇後輕歎一聲,道:“你呀,與你父母一個性子,執念頗深。罷了,如此也好,你隨他同去,也教我更放心些。他一個寒門庶族出身的,手握兵權,難免生出妄念。你且替舅母好生瞧著他,時時督促著才好。”

“最重要的是,若他當真野心難馴,你定要告知舅母,好教舅母將他除去,你也可早日回來,再挑個合心意的郎君。”

☆、梅嶺

話音方落,阿綺稍覺詫異,下意識抬眸望一眼蘇後。

她記得,前世也曾到這宣訓殿中向太後辭行,太後雖也多有不舍之意,卻未曾如此直白地說過要她警惕著郗翰之言行。想來是因自己先前表明對這婚事的不滿與對郗翰之的厭惡,反倒讓太後不再避諱真實意圖。

隻是她身為父親的女兒,即便再厭惡郗翰之,也覺不會因自己的私心而阻他仕途。

畢竟,他的確才能卓著,有雄心壯誌,她還盼著他,能如前世一般,領晉人重回中原,一展國威,替父親實現畢生夙願。

在蘇後一眨不眨地注視下,阿綺靜靜垂眸,低聲道:“阿綺定督促著他,始終將國事與百姓放在心上。”

如此答複,實則是避開蘇後話中深意,佯作不懂。

蘇後幽深的目光閃了閃,忽而笑道:“罷了,也是我糊塗了,你一年紀尚輕的小娘子,初入夫家,本不該教你擔著這些事。且去吧,待得了空,定常領著你夫君回來瞧瞧。”

二人遂又敘了幾句話,阿綺方起身退去。

殿外宮人一見她出,忙引著往偏殿去,與等候已久的郗翰之一同出宮城。

二人相顧無言,隻一前一後地行去,直至出得宮門,阿綺方登車道:“郎君若還有公事,可自離去,我往梅嶺去。”

她話音委婉,卻是在暗示他,莫與之同行。

梅嶺位於城南,本屬郊外,卻是塊風水寶地,多年前便被先帝指給親妹妹廬陵長公主做墓地,後來大司馬崔恪嶠逝世,也葬此處。

她如今要離去,想來此生再入建康的機會,也十分渺茫,便欲往梅嶺祭拜父母。

然郗翰之沉默片刻,卻仿佛並未聽懂她話中之意,隻立在馬上,隔著一層薄薄車簾,道:“我無事,與你一同去梅嶺吧。這兩年裡,我鮮少入建康,也久未祭拜大司馬,臨行前,正該去一拜。”

阿綺知他此言乃真心,遂未再拒絕,隻想著,一會兒勿同去便是。

長簷車隨郗翰之的坐騎同行,大半個時辰方至梅嶺墓地。

崔恪嶠乃近年來崔氏一門中最出類拔萃者,其閒雅公允,風流氣度,上至士族公卿,下至平民百姓,無不景仰,身後這一處墓地,也常為人懷詠。

崔家自有守墓者,常年在此,一見阿綺前來,忙迎上前來。

其中為首者,便是曾為崔恪嶠府中仆從的魯任。

魯任年歲大了,自崔恪嶠過世後,便自請至梅嶺守墓,日常也替崔府管著一處田莊。他看著阿綺自小長大,後來又常見郗翰之跟在崔恪嶠身後,與二人皆十分相熟。

今日見終為夫妻的二人同來,他正有些欣喜,遂拖著不便的腿腳親自趕來,邊為二人開道,邊笑道:“大司馬臨終前,最記掛的便是女郎,如今女郎終與使君一同來拜祭,公主與大司馬若能知曉,定十分歡喜。”

郗翰之行在前,聞言下意識勾起唇角,平日裡總不苟言笑的肅穆麵容間,也多了幾分柔和之色,道:“崔公於我,從前便如師如父,如今更是尊長,他的恩情,我此生難忘。這些年,也多虧魯叔守在此處,倒是我,不常來拜,實在慚愧。”

魯任上了年紀的蒼老麵容笑得慈和,連連搖頭道:“哪裡哪裡,我老邁,做不了旁的事,隻能替大司馬守在此處。使君不同,這些年來於軍中奮戰,屢立功勞,大司馬若知曉,定要歎一聲,當年未看錯人。”

二人在前正說著,阿綺卻駐足,不再前行,望著不遠處微微隆起的青山,道了句“郎君先行,我稍後再去”,儼然是不願與郗翰之同去祭拜。

魯任一愣,麵上喜色僵住,這才後知後覺發現這夫婦二人間不同尋常的疏離與冷淡,並無半點新婚的甜蜜恩愛。

郗翰之不由蹙眉,心生不悅,原本擒著笑意的麵目也漸漸冷下,打量著眼前雲淡風輕的女子。

當年這樁婚事,便是崔公親自定下,如今已結為夫婦的二人至崔公墓前,卻不同行,赫然是因她根本不屑承認二人的關係。

然到底顧忌此處,不該多生枝節,便隻忍下滿腹複雜情緒,一言不發,往碑前行去。

魯任不知這對夫妻間有何齟齬,竟生分至此,卻也不能多問,隻得收斂神色,默不作聲,引阿綺往一旁廬中暫歇,好半晌,方輕歎道:“女郎,可是使君做了什麼,惹女郎不快?若是如此,女郎定要直言。使君是窮苦人家出身,性子堅韌了些,難免有不近人情的時候,可他素來通情理,又敬著大司馬,好好地說一說,定也會讓著女郎的。”

他雖是下人,卻深知二人秉性,於他們也深有感情,自不願見其如此,這才出言相勸。

阿綺立廬下,聞言淡笑,一雙美目往不遠處的蔥鬱山丘間望去。

金色日光下,青年幅巾束首,一身大袖長衫,做士人打扮,可那頎長的背影間,卻仍透出不容忽視的英武之氣。

他立在墓前,恭敬躬身下拜,肅穆而莊重,挺拔而堅毅,一如多年前,她見過的那個銀甲長刀的少年郎君。

阿綺眼中稍有恍惚,望著那道影子,漸與記憶中的父親模樣重疊,輕聲道:“魯叔,他並未做什麼,隻是,我與他性情不和罷了。”

他如今,尚未做過任何有愧於她之事,任她與誰訴,怕也不能得到半點理解。◇思◇兔◇網◇

隻不過,她心中已然篤定。

那立在父親墓前的郎君,將替父親實現畢生夙願,將為流離失所多年的百萬晉人一展威勢,更將令這個偏安江左的無能朝廷改天換日。

隻可惜,終非她此生能依靠之人。

魯任欲言又止望著她,沉默許久,終隻一聲歎息。

……

宮城中,蕭明棠匆匆自所居之西殿趕至宣訓殿時,到底是晚了一步,望著已然空蕩蕩的大殿,終是未忍住心中的倔強怒意,揮袖將手邊正燃著香霧的青釉瓷爐一下掃落在地。

瓷爐墜地,碎裂之聲響徹殿中,伴著洋洋灑灑的香灰,一片狼藉。

年輕的天子赤紅著雙目,怒視著巋然不動坐於座上的蘇後,咬牙質問:“母親明知阿秭根本不願與那郗翰之共處,為何仍要教她離開建康?”

蘇後居高臨下俯視著稚嫩的天子,冷冷道:“陛下何故惱怒?是阿綺自己要去,我便是身為太後,難道還能直言教他們新婚的夫婦分居兩地?”

蕭明棠白皙的麵上,陰鬱之色再不掩飾,恨恨地瞪一眼蘇後,轉身便欲出殿追去。

然尚未踏出門去,卻聽蘇後一聲厲喝:“攔住他!”

候在殿外的十餘健壯宮人立時應聲而出,麵無表情擋住他的去路。

蕭明棠腳步被阻,隻得雙手攥緊,咬牙回身,望著隱在陰影下的蘇後,咬牙道:“我要去尋阿秭,我要讓阿秭做我的皇後,母親莫阻攔我。”

高座上始終沉靜的蘇後仿佛聽到了趣事一般,忍不住笑出了聲,似看黃口小兒一般望著自己的兒子,搖頭嘲諷:“陛下莫不是糊塗了?阿綺早在一年前,便已嫁為人婦,如何還能做你的皇後?”

蘇後緩緩起身,下座行來,曳地的裙裾拂過地麵,於靜謐室中發出細微的摩挲聲。

她伸手撫著兒子的發,輕聲道:“不是心甘情願又如何?她到底還是嫁了。”

“況且,陛下難道以為,沒有郗翰之,她便能嫁給陛下了嗎?她的性子,陛下難道不知?最是與她父母如出一轍的。若教她知曉你這皇帝的來曆,你道她會如何?”

蕭明棠渾身一震,單薄的身軀開始輕顫。

蘇後冷淡的眼眸中露出幾分憐憫:“這天下,唯有手握權勢,方能左右他人。百年前,蕭氏先祖以權臣之身篡位立朝時,便注定了如今天子垂拱,士族共治的局麵。你我孤兒寡母,若無世家支持,何以立足?”

“然士族之間亦不乏野心勃勃,欲效仿當年蕭氏先祖之舉者,那袁氏一族,便是最好的例子。陛下難道不知,眼下最不該得罪的,便是郗翰之,最該親近的,便是蘇家嗎?”

蕭明棠麵色慘白,垂首許久,不甘道:“可我隻想要阿姊陪著我。”

蘇後目中儘是冷漠:“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