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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絲雀嬌養記 山間人 4636 字 6個月前

坐在一旁的蕭明棠將二人的話聽入耳中,本有些黯然的雙目,又漸漸明亮起來,自暗處望向表姐的目光,悄然露出幾分貪婪。

……

同泰寺位於宮城之北,自大夏門出,未幾將至。

成群逶迤的牛車邊,郗翰之與宮中詹事一同駕馬,徐徐而行。

眼見寺院將至,其中新造那座浮屠已隱約可見。

那詹事遠遠望去,不由感歎:“到底有九級之高,整個建康再找不出更高的樓閣了。其聳入雲端,想來定能俯瞰全城勝景。”

郗翰之這一路本有些深思不屬,時不時側目,悄悄往太後與天子車駕望去。正出神間,陡然被那詹事喚回神,遂下意識抬頭循著他目光望去。

隻見一片低矮屋舍間,驟然一座浮屠,高約九十餘丈,浮圖上柱,四麵懸鈴,於暮春金色日光中,尤覺輝煌。

郗翰之方欲點頭讚歎,卻忽有一陣清風吹過。

浮屠四側,鈴鐸為之一激,登時清音泠泠,仿如梵音唱誦,令人為之一振,繼而心蕩神搖,心緒漸寧。

怔怔然間,郗翰之目光定於浮屠之頂,隻覺那聲聲鈴音,仿佛正敲擊於心坎,令他渾身僵硬,難以動彈。

恍惚間,那雲端塔尖,似漸浸入金光中,教人看不真切。

他雙目微眯,費力望去,原本一片輝煌的佛塔,忽然燃起簇簇火光,不出片刻,便有滾滾濃煙不斷噴吐而出,宛若張牙舞抓的巨獸,頃刻間便能將人吞沒。

耳邊響起陣陣驚恐高呼,似再近前,又仿佛遠在天邊。

“崔夫人尚在塔中——”

“佛塔甚高,又是木質,此處無水,恐難撲滅!”

“火勢自塔頂起,夫人隻怕凶多吉少!”

“不好,夫人墜塔了!”

……

碧空之下,濃煙滾滾,仿如黑雲。

塔尖一抹纖細身影,自窗中一躍而下,黑發素衣,裙裾染火,既似墮入地獄,又似逆風涅槃。

……

“使君,使君!可有不適?”

一旁詹事的低呼聲自耳邊傳來,一下將郗翰之喚回神來。

清風漸止,鈴音稍散。

他冷汗涔涔,捂住痛得仿佛被刀劍毫不留情穿透的心口,下意識又往塔尖望去。

無雲碧空之下,浮屠高聳,完好無損,既無烈火,更無濃煙,方才所見一切,竟都隻是幻覺。

他握著韁繩的手緊了緊,悄悄喘了口氣,道:“無事,方才隻覺那鈴音甚是動聽,一時入迷。”

那詹事仔細打量片刻,見他的確無事,方不疑有他,點頭附和,又見已至寺外,忙驅馬上前,不再多言。

郗翰之獨行於後,方漸漸思量起方才那片刻的白日異夢。

不知為何,他雖未看清那墜塔女子之麵目,隻聽眾人喚“崔夫人”,心中卻十分篤定,那女子當是他的婦人崔綺。

觀那情形,當是數年之後才會發生之事。

他心中頓時浮起許多疑惑。她因何事墜塔?眼下兩人分明並無深厚感情,他又為何見她浴火墜落時,心如刀割,悔恨不及,隻盼以自己性命換她重獲新生?

這幾日聯翩而至的怪異夢境一一浮現在眼前。

原本他隻道是自己對這位高貴而美麗的新婚妻子有幾分綺念,方生出那些荒唐的夢境。

可如今看,冥冥之中,那些看似荒唐的夢境,似乎的確曾發生過,隻是不知為何,一切又有些不一樣。

正思索間,車馬已近寺外階下。

他翻身下馬,將韁繩交與前來迎候的小沙彌,指揮隨從護衛分列兩側,護著眾人入寺中去。

隊伍最前側,自然是太後與天子車駕。

寺中僧尼迎候多時,此刻紛紛上前,將車中三人迎出。

阿綺立在太後身側,與蕭明棠一同扶著她入寺中去。

因是敕建之寺,其中處處敞闊輝煌,雕梁畫棟,其氣勢不輸宮城,殿中更是珠玉錦繡,五光十色,耀人心目。

太後篤信佛法,遂先入殿中求拜。旁人跟從之。

自殿中出,眾人便直往那座浮屠腳下去,欲登高俯瞰,飽覽城中勝景。

阿綺立在塔下,稍稍卻步,心中一陣恍惚。

眼前這座新落成之高塔,便是前世將她囚禁兩年之久,最後令她喪命的地方。

兩年裡,她撫過其中每一寸牆壁階梯,每一扇窗中之景觀,亦深深刻在她心間,帶著恥辱與痛苦,永難忘懷。

故地重遊,她心中除卻幾分感歎與惘然外,更有驚懼與不安。好容易有重來的機會,絕不能重蹈覆轍,再落得那般淒慘下場!

眼見蘇後攜皇帝正欲步入其中,阿綺忽而笑著歉然道:“太後,昨日我於菱洲島時,不慎扭傷了膝處,今日這浮屠怕是難登上了,可否容阿綺在此處等候?”

蕭明棠聞言一急,道:“阿秭傷得重不重?是否需喚太醫令來瞧一瞧?”

阿綺不過尋個借口不願登塔,忙搖頭道:“實在不必,傷得不重,過兩日便好了,隻是今日不能多行罷了,陛下不必掛懷。”

蘇後點頭:“罷了,你既傷了,定要養好了,不必上去了,自在這寺中走走吧。”

說罷,領蕭明棠入內登高。

隨行之眾婦人自然亦跟隨著。

一時人群漸去,隻阿綺與寥寥數個宮人立在塔下,空闊不已。

她稍稍退後兩步,竭力仰頭,望向塔尖,迎著微風微微閉目,若隱若現的鈴鐸清音中,仿佛能看見前塵過往正漸漸遠離。

凝神間,袖中皓腕倏然被人緊緊攥住,緊接著,便聽一道略顯急促的熟悉嗓音自耳畔傳來。

“彆上去。”

她睜眼側目,卻見從來冷靜肅穆的郗翰之,正一臉焦急不安地望著她,似乎下一刻,她便會忽然消失,再也尋不到。

那是她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神色。

她心中微微波動,仿如靜湖被投入一顆石子,漾起圈圈漣漪。

可不過片刻,複又平靜。

對視間,她冷冷道:“我不過在此站一站,郎君這是做什麼?”

郗翰之深深望著她冷淡的麵目,心中慌亂漸漸平複。

方才眾人入內時,他先至四麵巡視護衛布防後,才得跟上,眼見周遭空寂無人,隻阿綺一人立在塔邊仰望,登時想起墜塔一幕,心中尚未及反應,身體卻已動作,不管不顧地上前拉住她。

此時見她仍如昨日一般冷漠,方猛然醒悟。

眼前之人,與夢境之中並不相同。

他眼中慌亂慢慢冷卻,收回緊攥住她的手,道:“你怎不登塔?”

阿綺收回視線,不再望他,隻遠眺天邊,幽幽道:“我不信佛,何必登塔,玷汙淨地?”

說罷,也不理會他,自轉身離去,往西側禪房處行去。

……=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佛塔之中,眾人方登至四級。

太後年歲已長,由數宮人攙扶著,行得緩慢些,其餘人未敢越至前方。

隻蕭明棠,身為天子,不過十三歲,年輕力壯,又有些孩子氣,自然行得快,三兩步便登至五級,此刻正立在窗邊等候。

窗外景致尤美,已隱約可見宮城中之景觀。他憑欄遠觀片刻,正欲收回視線,卻猛然見底下立了個女郎,仰首閉目,微風中,衣裙飄逸,仿佛要登仙而去,正是方才留在外未入內的阿綺。

他細細看了片刻,心底湧起一陣喜悅,下意識要揮手喚她,卻見不遠處已行來一人,一把攥住她手腕,正是她的夫君,那個寒門出身的醃臢武人。

二人對視著,湊得極近,仿佛正絮絮低語著什麼,許久方分開。

蕭明棠遠遠俯瞰著,隻覺心底躥起一陣難以言喻的嫉妒與憤怒,尚顯稚嫩的麵上,隱隱顯露出陰鬱,撐在窗邊的手不知不覺間,也緊緊握住。

那是他的阿秭,自小陪伴在他身邊,唯一的玩伴,他從來將她當作最親最愛的人一般。

如今,她竟已嫁給了彆人。

他心底總不願承認此事,直至方才,親眼見到她與她新婚的夫君,那個醃臢武人郗翰之那樣親密地立在一處,刺目而令人惱怒。

仿佛最心愛的玩物,不但被他人覬覦,更被橫刀奪愛,他實在不甘心。

思忖間,本落在後的蘇後等人也已攀至五級。

漸近的喧嘩聲中,有宮人上前道:“陛下,太後正四處教人來尋,此地高,唯恐陛下不慎跌倒。”

蕭明棠聞聲收攏麵色,換上一副天真而孩子氣的模樣,轉身往階梯處去,望著正一級級登上的蘇後道:“母親,兒子在此,不必憂慮。”

☆、禪房

同泰寺乃皇家寺院,僧尼眾多,常來之香客亦多為士族權貴,因而寺中西側便設十餘禪房,大小不一,卻自典雅秀致,鑲金嵌玉,織錦繡緞,供貴客聽禪小憩。

因今日太後與陛下親臨,寺中僧尼多不得走動,阿綺行來時,四下寂靜,隻一年歲稍長的比丘尼上前將她迎入一間寬敞禪房中。

照例,蘇後登塔後,當還要聽寺中高僧講經論禪,阿綺便請那比丘尼替她送些茶水來,欲留禪房中稍歇片刻。

屋中闔著門窗,香爐才燃,幽幽升騰,一片靜謐,隻餘屋外浮屠四角間的清泠鈴音,隨風而來,忽遠忽近。

阿綺側臥於榻上,背對屋門處,正閉目養神,卻聞屋門被人自外推開,輕緩腳步聲悄然傳入耳中。

她隻道是那去取茶水的比丘尼去而複返,因而並未睜眼,隻輕聲道了句“多謝”,囑咐來人將茶水擱案上便可。

豈料那人並未離去,反而愈發放輕腳步,漸近榻邊。

她遂察異樣,忙睜眸扭過身望去。

卻見來人並非方才離去的比丘尼,而是本該伴在蘇後身邊的蕭明棠。

他立在榻邊,正愣愣望著榻上之人,素來天真無害的麵上,此刻一片陰鬱隱忍,黑白分明的明亮眼眸間,更隱隱透出血絲,平白生出幾分可怖戾氣。

四目相對,阿綺隻覺渾身一顫,登時想起被眼前少年囚禁的陰暗日子,忙移開些,便要自榻上下去。

然雙足未得踏地,少年便陡然伸出雙手,一把握住她雙肩,硬生生將她掰至眼前。

少年掌心的熱度透過薄薄春衫,直傳遞至她雙肩肌膚處,令她抑製不住地僵硬顫唞。

隻聽他清越的嗓音間,帶了幾分壓抑的嘶啞:“阿秭,你為何要躲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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