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味,望著滿地狼籍的倉廒,完全不知該說什麼好了。她明明看到楊肅在糧倉添加了兵馬,以為他的確把宋逞的話給聽了進去,沒想到他事到臨頭居然把人給撤了!
她攥緊著劍柄轉身,走出兩步便被人擋住了去路。
楊肅帶著微微喘熄停在麵前,扶腰站著的他巍峨如山,雙眼幽黯如若深潭。
時隔多日沒見,長纓有一瞬的停頓,隨後她凝眉:“你怎麼把人給撤了?知道這樣的疏忽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嗎?
“現在不是一樁差事的問題了,是這滿倉幾百萬石糧食你該拿什麼來填補?就算你填補了你知道又將會給你帶多大的壞影響?
“滿朝那麼多人在盯著你的表現,現如今他們的糧食毀在你手上,他們怎麼可能會對你有信心?!”
她知道他已經不是她能張嘴指責的霍溶了,這樣的語氣不應該。
可是這樣的錯誤原可以避免,為什麼他還是讓人得了逞?
他疏忽到不曾防備會有人趁夜偷襲,甚至把原本添加的那一百人馬都給撤走了,他當真就有那麼剛愎自負,連宋逞這樣的人出麵提醒他都不曾放在眼裡嗎?
還是說他驕傲到在此時此刻就想跟楊際一決高低?
虧她當初結交宋逞還是為了他!
楊肅望著努力克製著但仍然難掩激動的她,心裡也洶湧澎湃,他走上前抹去她臉上雨水,牽著她往倉廒裡走去。
長纓掙紮,他索性把她一把摟在懷裡,一路蓑衣裹著她進了門。
屋裡許多人,侍衛們都在,正與營地將士交流什麼,門口說王爺回來了,聲音即止,齊刷刷往門口望來。
楊肅滿腔火熱,直接牽著她到了糧池前:“來人把油氈掀開!”
巨大幾個糧池上方均密密實實地覆著油氈,此時因為屋頂破損,雨水仍澆灌進來,將油氈上方的木屑瓦砬澆得一片狼籍。
旁邊侍衛聞言將就近的油氈一角掀開,底下是鼓鼓囊囊地無數隻大麻袋,有些甚至已經被燒損。
接到楊肅示意,侍衛又把當中一隻麻袋拿刀子紮開,散狀顆粒嘩嘩流下來,但卻壓根不是稻穀,而是沙子!
長纓愣了下,立時蹲腰查看,果然是沙子!
“往下三層麻袋都是沙子,不是糧食。”楊肅解下蓑衣望著她,“我聽到宋逞那麼說,回來後就立刻布署了。
“我讓佟琪親自負責拖來這些沙子偽裝成糧食覆在糧池上,瞞過了所有人,這樣萬一有什麼疏漏也不至於毀到糧食。
“沈長纓,你該不會以為我是個白癡,被提醒過了還連這點防備都沒有?”
長纓對著這滿糧池的麻袋屏息,她沒有當他是白癡,是他騙楊際的時候連著把她一道騙過去了。
她抬頭道:“那你撤出的金林軍呢?”
“出去淋了一圈雨又回來埋伏了。”楊肅指著周邊。“我不出這招,也引不出楊際。與其防著他,倒不如借此機會引魚上鉤!”
他臉上也有雨水,先前分明還算乾爽的衣裳此時也沾上了雨珠,隨著他%e8%83%b8脯的起伏而往下跌落。
長纓彆臉看向周圍。
周圍一圈的將士衙役以及金林軍,果然看上去人數不少,而他們所忙碌的重點也不是搶救糧食,甚至連清掃都不是,而是在計算如何處置這三層厚的沙子。
“除此之外,我事先也早就讓管速他們仔細查看過倉廒周圍,在最容易進出的風口塗滿了鍋灰,如此,隻要有人爬入,身上必然會沾上灰塵。
“而他們為了偽造天火現場,平安撤走,並沒有穿夜行衣,果然事發之後官兵入倉,管速就已經把犯事的人與前來接頭的人一並在倉外小巷裡捉了個正著。”
“既然出了倉,你回頭又要怎麼舉證他們?”長纓道,“你拿到證據了麼?”
楊肅指著她腳下:“你看看地上?”
長纓低頭,借著火把光隻見地上一路暗色水滴狀的痕跡輾轉延伸向門口。
她走出門外,隻見那痕跡又蜿蜿蜒蜒在滿地泥濘裡伸向營門方向。
“你在那人身上做了手腳?”她問同出來了的楊肅。
“必須做。做了就有了證據。”楊肅道,“管速在他趁亂出去的時候一路跟上往地下滴了紅漆,沿著他的路線從倉廒到營房再到巷子裡,他撤走的路線已顯示得明明白白。
“而兩刻鐘前,營地指揮使已經帶人在他更衣之處將他藏匿好了的臟衣找了出來。
“如今,三司的人正在準備趕過來的路上。”
即便傾盆大雨,漆卻沒那麼容易被澆洗掉,何況地上還有泥濘。
糧食沒損壞,人也抓到了,三司一來,介時情勢便就大白天下。
長纓望著仍有火星的部分氈布,一顆心方逐漸穩了下去。
沒出事就好,那她這趟雨也算沒白淋。
楊肅低頭望著沉%e5%90%9f中的她,忽然間卻牽著她大步跨向對麵的排房。
進了屋,他著侍衛找來幾塊乾淨大棉帕來,然後脫下外袍包在她身上,拆開她的發髻幫她擦起頭發來。
長纓拒絕這樣的接近,但楊肅鐵臂已環住她的腰:“都回我懷裡來了,還想去哪兒?”
長纓耳畔是他清晰有力的心跳,頭頂是他沉重而壓抑著的呼吸,而她整個人被他壓著背扣在了%e8%83%b8`前。
“既然這麼不信我,不如留下來,好好看著我?”他微啞的聲音跟靡音似的。
她渾身濡濕冰涼,楊肅想變成火爐,把她整個人烤化。
他沒有想到她會來,他知道她去找過宋逞,以為她心裡為他所留的位置頂多如此,畢竟她這麼狠心,一走個把月,再也不曾來跟他見麵。
但她居然冒雨來了,她還衝他發脾氣,她在責備他,她言語裡全部都是對他的失望和不滿。
如果她心裡不在乎他,她怎麼會失望會不滿?
第214章 你就當我有病
長纓側首看著窗外。
外麵的雨已經小了,先前的雨柱變成極細的銀練。
來的時候隻想到要幫他防備著,沒想到會遇見他,遇見他,也並不意外,因為他本來就應該出現在這裡。
但耳邊他這一聲又一聲的弄得她的心很亂,她更沒有想到之前十王府那一麵見得那般尷尬,這一重逢他竟完全不同了態度。
她道:“你是不是有病?”
沒病的話不會對一個“拋棄”了他晉王殿下的人這麼熱情吧?
“那你就當我有病。”楊肅騰出一隻手,拿來帕子繼續幫她擦頭發。語音淡淡地:“我就得了一種不被人欺負就不得安生的病,看來看去就你能治好。
“我這種病,俗名就叫做賤。”
長纓怒目。伸手想抓住帕子自己來擦。他把手舉高,讓她夠不著。
楊肅笑起來,看她一會兒,把帕子給了她。
他退身坐在椅子上,背抵著椅背靜靜望著她。
燈光從窗下幽幽照在她身上,映出她修長而細膩的脖頸,她纖瘦但窈窕的側影。
她的長發又濃又密又順滑,一直垂到了腰窩上。
她有著他眼裡最美麗的臉龐和最美妙的身材,而她的堅韌更使得她這些天賦變得尤其靈動和有生命力。
她站在哪裡都是耀眼的。
他心裡滿滿當當,但又泛著點疼痛。
她擔的事太多了,有淩晏的死,有淩家,有榮胤的小妾,有身邊人,還有“楊肅”,他這個夫婿,早就被這些人擠到了犄角旮旯。
但是這又怎麼樣呢?
他不怕她跟他發脾氣,也不怕她不幫他,她要怎麼對淩家他也無所謂了,但是他真的怕以她心性之堅定,什麼時候一走就真的再也不回頭。
他對她的“鐵石心腸”已然無可奈何。
投入的越多,也就越害怕失去,他害怕她對他的情還不夠深不夠重,會在每一次的比較中把他篩選出去。
也害怕自己在未來的較量裡變得被動糾結而無暇滿足她,以至到最後將來自己還是要成為被拋棄的那一個。▂思▂兔▂網▂
但要讓他再跟之前那樣忍受日日思君不見君的煎熬,他又是無論如何熬不住的。
他是有野心,但此時此刻,看著重新回歸到麵前的她,也有刹那間願意放下刀戟而守住她的想法。
他想,老婆孩子熱炕頭,也未必不能與野心共存。
“長纓,”他仰首望她,“你來幫我吧。就當是除了軍功之外,為自己另外再掙一份前程。”
即便不從私,隻從公,他再不挽留她,那也是他傻。從長興州到現在,他們已經是最好的搭檔。
長纓也覺得方才那刻的旖旎來得太突然。
如果說她的心分成了很多份,給親人的,給友人的,那麼分給兒女情長的那一份,她無疑是獨獨給了霍溶。
回京這些日子處處受挫,連榮胤這邊她都不順利,方才便也有刹那間想要在他肩膀上靠一靠的衝動。
楊肅說出這句話,她便對著跳躍的燈苗靜默起來。
“你就做你本來要做的決定。”楊肅道,“你本來是衝著楊肅來的,不過是被霍溶搗亂了。
“如今我們撥亂反正好不好?
“楊肅覺得你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讓你走了他很後悔,他府裡的長史都感到惋惜。
“長纓,不要把自己的路給堵死了好不好?繼續追隨楊肅,去得取你原本想從他那裡得取到的。”
長纓側首,望著他。
“我們可以往下走試試看,也許事情並沒有想象的那麼壞。”
他握住她一隻手,與她十指交握:“生怕被你拋棄的我,或許有一日也會有足夠強大的能力讓你不必費心取舍而能擁有圓滿。
“而背負那麼多的你,也或許有一日會願意再跟我說說金屋藏嬌,會再有願意跟我立下婚書的心情。
“長纓,我會努力的。”
燈光下的他看起來格外深沉和認真。
長纓不能不承認他是最好的說客,把她心底的那點念想與顧慮挑得明明白白。
他有野心,她也有雄心。
她對自己的未來沒有設過極限,最初她是不得不追求權勢,而今是她與權勢互生互存。
追隨楊肅是她再三權衡過的道路,她當然知道這條路能讓她上行的速度更快些,也知道她在官場的進取跟她追隨他並不衝突。
“王爺,三司的人到了”
恰在這時秦陸跨進門口,看到這一幕怔住,立時又退了出去。
楊肅沒有起身,甚至連目光都沒有改變過絲毫。屋裡的空氣都仿似沒有被攪動過。
長纓默語半日,重新拿起帕子擦頭:“你先忙你的。我想想再回複你。”
楊肅答應了。
撐膝望著她抬手挽髻的樣子,他以往想象過的他們閨房裡的模樣,這一刻忽然就變得切實。
他想,隻要她答應回來,那麼一切都好說。
長纓挽了個素日裡簡單的髻。想了下,又問他:“霍家對你有養育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