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所以她若不珍惜,首先便對不住秀秀了。
夜裡杜漸先到的衙門外。
長纓自程嘯院裡潛出來,幾乎是剛出到衙門外頭,就落入了他的視野。
他招呼她了上了屋簷,趴了沒多會兒角門就開了,兩道人影一前一後地出了門來。
隨後有馬車駛近,二人上了馬車,開始沿著街道走遠。
但杜漸沒有追,長纓也沒有追。
杜漸扭頭看了眼她,對上她澄亮的目光,然後又往角門處看起來。
約摸片刻過後,關上的門忽然又開了,走出來兩個人卸了門檻,然後又悄眯眯出來架馬車,出了門後即朝著與先前馬車相反方向的街頭駛去!
這次杜漸剛抻了身子,長纓就已經起身躍下樹了,隨後兩人也不曾答話,隻管跟了上去。
杜漸頻頻地掃視著她背影,看著她起伏騰躍,楞是沒找出一處讓他能挑出刺來的地方。
他畢竟從小就接受嚴格訓練,對環境的判斷較之一般人要敏銳極為正常,是以他看出來先前的馬車隻是個幌子所以沒動,但沒想到她也能如此篤定地留下來等待,便很是難得。
這麼一來便似乎有了些默契感,到達馬車停下來的那間河畔茶館之後,眼看著程嘯從馬車走出,並且緩步上了樓,二人便交換了一個眼色,由杜漸先行翻上了圍牆,然後蹲在牆頭朝她伸出手來,讓她借力也躍了上來。
“東西帶來了嗎?”
剛穩住身形,燃著燈的窗戶裡就傳出這麼一句話。
兩人對視了一眼,屏氣凝神,這時候屋裡的說話聲卻悄然低了下去。
長纓掏出匕首,破開一線窗紙,往裡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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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沈琳琅,是你麼?
屋裡坐著兩人,程嘯背抵著椅背麵向這邊,以幾乎隻有對麵人才能聽得見的聲音正在與對方說著什麼。
再細看這人背影,精瘦的身材,肌肉結實,應該是個會武的中年漢子。
她側首想了想,又皺著眉頭蹲下來。
杜漸投了疑問的眼神給她。
“奇怪,如果程嘯真是來轉移那東西的,為什麼偏要親自見麵?”她抬起頭,兩眼在夜色下幽亮如星,“而且他還挑在了夜深人靜的茶館。”
表麵上看,夜深人靜杳無人跡,是最方便行事的時候,可是正因為無人行走,便也更加紮眼。
程嘯是故意選的這個時候,還是有彆的用意?
杜漸聞言也尋思起來,就著那窗紙往裡看了看,他說道:“你在這呆著,我去問問車夫看看。”
長纓知道他所謂的“問問”是什麼意思,點點頭,伏了下來。
剛等他起身,窗內吱呀一聲,門開了,程嘯已經走了出來!
隨後那漢子也跟著出來了,與他一前一後地下樓上了馬車!
兩人隨即跟上。
馬車駛出兩條街,最後還是回到了河畔,程嘯自馬車裡拿了個包袱出來。
長纓眯眼,隨後就收回身勢靠回了牆壁。
“這老狐狸果然藏了好幾手!”她暗啐。
倘若他真是成心出來行事,不至於還兜著圈子來到河畔,還在這戶外拿出東西來。這不是故意釣著人上鉤麼?!
杜漸臉色也很陰沉。略想,他輕聲發了道信號出去。
緊跟著佟琪便就自暗影裡露了身形出來。
“程嘯有詐,先回府去打點打點!”
他吩咐著,扭頭看了眼長纓,又道:“順道往沈將軍屋裡也送個訊。”
長纓看著佟琪消失,正要說話,餘光忽然瞥見幾道寒光噗噗往這邊射過來!
“小心!”
她低呼提醒,隨後扯住他胳膊迅速退進了深巷!
杜漸肌肉瞬間緊繃,反手化為主動將她胳膊抓住潛退,但緊隨而來的一夥人卻窮追不舍,他們手裡拿的不是刀劍而是弓駑,而這並不是一般殺手能擁有的武器!
“跟我來!”
他拉著她上了女兒牆,而後幾個飛縱便躍向了城的東邊。
程嘯負手立在河畔,凝眉望著那黑影撤去的方向,咬牙下令:“再多派些人,給我追!務必看清楚他們是什麼人!”
立時,河裡停靠的幾艘烏蓬船內便嗖嗖地衝出十來道黑影,緊追著他們潛逃方向去了。
杜漸到底對城內地形熟悉,長纓隨著他高高低低地躍過了幾道房梁,最後在一處隻容兩人側身進入的夾壁之間停了下來。
很快,腳踩著瓦砬的聲音就到了耳邊,如同來得迅急的暴雨。
杜漸屏息靜氣,手臂擦著她的肩膀,神思逐漸些遊離。
那年在墳坑裡,他和沈琳琅也是挨得這樣近。
她與他素昧平生,在摔下土崖的那刻也曾氣勢洶洶數落他禍害了她,但在追兵到來之前,她又還是咬牙將失明又重傷的他引去了山崗上。
那時候是初冬了,又是晚上,滿山崗的枯樹枯草,她一路罵罵咧咧地扶著他行走,態度簡直惡劣極了。
他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凶而且脾氣還那麼壞的女人,但她終究是在幫他,他沒法兒對她產生厭惡。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大晚上的還在趕路,當然也問過她是什麼人,她也沒說,隻有一次說漏嘴了才知道她姓沈。
就連“琳琅”兩個字他都是趁她睡著了的時候,悄悄自她金鐲子上意外摸到的——具體是不是這兩個字他也不能肯定,總之問她,她也沒否認。
他又悄悄地碰過她頭發,她束了髻,因此可以猜測她及笄了,但發釵打製的痕跡很新,於是很可能及笄未久。
她說話的時候尾音總是要稍稍揚起來一點的,透著被嬌養出來的的貴氣。
給他往傷口上灑藥的時候,他偶爾會碰到她的袖子,料子也很好,是綢緞。
有兩次接藥的時候,他也留心碰了碰她的掌心,繭子的位置很熟悉,想來跟他一樣是慣於使劍的。
“總算走了。”身邊的她忽然吐了口氣,略顯鬆泛地說。
他凝神看她一眼,說道:“風聲還緊,先等會兒。”
眼前的沈長纓跟她有相同之處,也有不同之處。
相同的地方是她的落落大方還在,但不同的地方在於,她沒有綾羅製就的衣裳,說話的時尾音也不曾揚起。
這幾日他對沈琳琅所有的回憶加起來,似乎都不如眼下這片刻細致真切。
“你沒事吧?”她瞅了眼他,然後又將擦傷了一點的手腕拿袖口掩住。
受傷不要緊,卻不能見血,否則回去少不了露餡。
“沒事。”他直起腰,把臉上麵巾扯了下來。
“真沒事?那你腰上——”她忽然凝眉,左手伸到他腰窩上,接而呼吸微頓:“有枝箭!”
手指的溫度透過單薄的衣裳傳到腰間皮膚上,杜漸身子僵了一僵,半轉身看過來。
“得趕緊止血!”長纓神色很凝重。
他們還要回知州府,帶著染了血的衣裳回去,程嘯必然起疑。
而程嘯既是挖了坑等他們跳,回頭自然也會找上他們驗證。
杜漸半垂的眼裡有些波湧,在背對著月光的幽暗天色裡翻動。
他靜默半刻,忽將腰上這隻手攥住,聲音略帶寒涼:“沈琳琅,是你麼?”
三年前他們躲藏在枯樹林裡,她也是這樣下意識徒手捂住他腰上的傷,也是以這樣的語氣提醒他必須上藥。
不光動作是一樣的,就連語氣是相同的。
是不是一直都是她,隻是她裝著不認識他而已?
長纓屏息:“你在說什麼?”
杜漸凝視了她雙眸半晌,眼裡翻動的那股寒湧逐漸隱退。
他把她放開,眨眼間變得衿貴清冷。
長纓揉著手腕瞪向對麵,退開兩步的他在夜色下巍峨如山,看起來像是隻蟄伏的猛獸。
“杜護衛認錯人了吧?”她扯了下嘴角,化解這莫名其妙的尷尬。
但話說出來,仿佛又更尷尬了。∫思∫兔∫在∫線∫閱∫讀∫
她覺得她該離開了。
但他就擋在前麵,她竟走不過去。
杜漸望著她,許久後無聲地笑了一下。
“你笑什麼?”她皺眉。
他收斂神色,深深看來:“沒什麼。隻是剛剛忽然想通了,有件事情還是要有個答案好些。”
第028章 他沒有說謊
說完這句話,他把身子讓開。長纓沒有再吭聲,抬步走了。
四麵風聲如昔,月影綽綽。
杜漸抬頭看著繁星,眉眼之間儘是深黯。
當年追他的人就在土地高附近的各處莊子裡巡守,彆說他失明,就是安然無恙都未必能躲得過搜捕。
而謝蓬佟琪他們又都在通州城的另一麵等待,沒有人知道他在哪兒,他也無法遞出消息。
隨著時間過去,他內心越發焦灼,因為他要辦的事情還沒有辦成,那可是關係到一府二十來口人命的大事。
他和沈長纓在土地廟裡呆了半個月,終於在她下山覓食的途中等來了有商隊要進城的消息。
但因為流匪甚多,商隊也不敢輕易捎人。
她悄悄裝成落難民女去試過幾次,人家因為她還要捎上他,於是非得讓她證明他們是良民才行。
“要不你先走吧,你幫我送個信出去,會有人來接我。”無奈之下他這麼說。
但她冷靜地否決了:“你都瞎了,身上還有傷,沒有我在這兒,你絕對活不過半日!”
他知道她說的是事實,實際上哪怕遇上她不會武功,其實他也早就走上絕路了。
而她要走的話也不是完全走不掉的,隻要不顧及他的話。
他也不知道,她怎麼就傻到陪著他呆了下來,還照顧了他半個月,雖然吐出的話沒幾句是中聽的。
“夜裡我去通州衙門看看,不行就找張什麼印信來充充數。”她最後說。
但最後的最後,她卻隻從衙門裡帶回來幾張空白的婚書。
“我翻遍了,除了這個什麼都沒有!就這,還是從卷宗縫裡摳出來的。”她攤手說。
他當年也已有十七歲,自然知道婚書代表著什麼意思,心裡也禁不住暗窘。
“我倒是沒關係,你肯嗎?”他記得他當時悶聲地問她。
就衝她救了他,還陪著她在這裡呆了半個月這一點,他娶她作為妻子一點都不委屈。
可婚姻大事對姑娘家來說,還是應該慎之又慎的吧?
他們又無那種情愫,簽了這婚書,不管怎麼說,她可就是他的人了。
“反正是假的,這有什麼呢?”她依舊是滿不在乎的語氣。“等到你脫險了就把它撕掉便是。”
他想想也是,於是就允了。
就著她一並撈回來的筆墨,他們倆簽下了這張婚書,然後假扮夫妻混入商隊進了城。
……
所以從某種角度來說,他的確是成過親的,他沒有說謊。
但是現在,跟與他簽下婚書的人極之%e5%90%bb合的那個人,她不認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