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一陣清脆的鈴音。
僵屍身形頓住,臉上的那些剛毛停止生長,並且開始回縮。
老李充滿屍斑的臉重新呈現出來,表情慢慢變得平靜呆滯。
青年微微側目,小女孩的右手不知什麼時候多了隻有點眼熟的紅色小鈴鐺。
他想起來,是第一次事右右回他那兒,結果他家有隻厲鬼。
他被怨氣侵蝕,右右為了救他,從冥王那裡得了這枚鈴鐺。
右右飄至老李頭頂,手中鈴音不斷。
蘇時若勉強能聽出來鈴音不是右右隨便亂晃,而是有節奏的變化。
老李徹底安靜下來,屬於僵屍的那些異常全部消失。
他從地上站起來,雙手自然下垂,脖頸微微垂下,眼睛閉闔。
此時,他回歸成本該的狀態——死人。
右右停止搖鈴後,老李重新睜開了眼睛。
麵對近在咫尺的小女孩,他畏懼地蹬蹬蹬後退幾步。
然後將視線落向青年,表情帶著愧疚:
“對不起,我……”
他剛才想吃了蘇時若。
話到這裡,老李頓住,好似失去說話的欲望,眼中慢慢流露出了絕望。
他似乎明白自己已經沒有了懇求的機會。
他的妻子是一團隻能封印、沒有封印好就會出去害人的怪物。
他自己也是一隻會受到刺激隨時失去控製的怪物。
……
可是他不甘心啊。
他好不容易才複活阿秀的啊。
“能不能放過我們……”
老李撲通一聲跪下,再次哀求。
“我保證不會害人,我帶著她去……”
去哪裡呢。
阿秀需要封印在人體裡,既要封印不讓她出來,又要為她提供精氣不至於死亡。
活人最好。
他以前是用自己封印的。
後來不行了。
可又不能用彆的活人
於是他經過仔細思考,醫院的太平間是最好的去處。
那裡會源源不斷送來新鮮屍體。
新鮮屍體還餘留殘存精氣,都可以讓阿秀吸食。
量不多,但足以讓阿秀活下去。
隻是最近這段時間,他感覺到阿秀越來越有活力。
他心裡有個不願承認的聲音:要不了多久,阿秀會衝破封印出來。
……
這時,老李聽到蘇時若問他:“你喝的血是從哪裡來的?”
他如實回答:“從供血站那裡買的。”
醫院還有過期的血,他也會花錢購買。
以及一些動物的血。
不過動物血和過期血的作用於他來說沒那麼好。
但隻要能攝入到足夠維持平衡的量,他就不會失控。
這麼久來,他都控製得很好,隻出過幾次意外。
那幾次意外沒被人看到,也沒有傷人。
他努力解釋,表明自己真的沒有害過人。
犯罪嫌疑人還想爭取寬大處理。
他想表明自己和妻子無害,或者說,過去和現在他們都是無害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奢求什麼。
然而最後,他仍然隻能眼睜睜看那個讓他畏懼的小女孩。
用可怕的蠻橫力量,扯斷封印的那些鎖鏈。
放出了他的阿秀。
儘管那團扭曲的四不像,沒有絲毫阿秀的影子。
可他能感覺到阿秀的氣息。
他看到小女孩張開了手。
不——
右右輕描淡寫地將失去封印,蠕動張開口要將她吞噬的邪惡四不像擊碎了。
老李怔怔看著。
早已死去的乾枯眼眶中流不出眼淚。
下一秒。
一陣清脆悅耳的鈴音響起。
小女孩飄到他麵前,白生生的掌心攤開,裡麵躺著一縷乾淨純潔的碎魂。
隱隱是個女人的影子,閉著眼睛,眉眼溫柔安靜。
“你彆哭呀,這是你的妻子哦,”小奶音軟軟的,“我隻能分出這麼多啦。”
老李怔渾濁的死寂雙眼不可置信地瞪大。
片刻後,他顫唞著雙手小心翼翼地接過,好似捧著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是阿秀。
我的阿秀。
第084章
老李最初複活阿秀時,獻祭了自己的魂魄。
但或許是執念,又或許上天垂憐。
他死後屍變成僵屍,保留了所有記憶。
——他是這麼認為的。
右右分離出阿秀那片乾淨純潔碎魂時,從裡麵看到了一些記憶碎片。
小姑娘把它們全部轉給了老李。
……
阿秀出生在一個普通家庭裡,性格內斂文靜,隨遇而安。
按照她對自己的規劃,到一定年齡後開始相親。
然後與合適的人結婚。
直到遇到李束。
她有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心動。
第一次見李束是在殯儀館。
父親病逝,母親悲傷過度臥病在床,父親的後事一切都是她處理的。
那天殯儀館裡的工作人員動作疏忽,讓父親從擔架上落了下去。
她看到人群中走出來一個相貌有些凶的男人,直接跪在地上,俯身動作輕柔地將父親抱了起來。
然後小心翼翼地重新放回擔架,並順手整理了父親的衣服。
再然後,她聽到了他低沉的嗓音,帶著安撫的意味:“你放心,沒有摔傷。”
同時麵前還多了一張紙巾。
原來因為父親摔下擔架,她的眼淚早就奪眶而出。
接過紙巾時,阿秀想,這個男人看著凶,其實很溫柔呢。
第二次見到李束是在她家樓下。
小區裡出了一件刑事命案——
一個男人因為家暴妻子,妻子忍無可忍,揮刀相向,將男人砍了幾十刀。
他逃出樓梯,摔在樓梯裡,血流了一地。
她因為發燒睡在家裡,並不知道樓下發生命案。
醒過來發現並沒有退燒,於是強撐起來,拖著昏沉的身體下樓買藥。
走到一半聽到嘈雜的聲音,鼻間聞到濃烈的血腥味。
緊接著阿秀就看到了身穿製服的警察,還有穿著殯儀館馬甲的李束。
她隱隱看到一截肢體,瞬間明白了什麼,眼睛驀地瞪大。
“彆看。”
男人最先注意到她,大步上前,手覆在她眼前將她的視線牢牢擋住。
“回去。”
阿秀本就發著燒,身體無力,受驚之下眼前更是眩暈黑暗,人直直往前倒。
男人慌亂地接住她,與她手臂相接觸的掌心感覺到滾燙的溫度。
阿秀意識再清醒時,人已經到了五樓。
“樓下暫時封鎖,你先不要下去。”
她聽到他說完之後,又頓了下,問她:
“你生病了?是要買藥?還是看醫生?”
“看醫生的話先等等,如果要買藥的話,我幫你買?”
……
後來他幫她買了藥。
她問了他的名字。
他說他叫李束。
阿秀知道自己對這個男人產生了興趣。
她以前沒有喜歡過人。
也不知道怎麼追人。
就是單純地想要靠近他,想了解他。
知道他在殯儀館工作,鼓起勇氣去找他。
她追了整整一年,才把人追到。
親朋好友都不理解,她為什麼偏要找李束。
他是個沒有文化的“搬屍人”啊。
這份工作瘮人還不體麵。
而她是名牌大學的大學生。^思^兔^在^線^閱^讀^
最重要的是,李束大她整整一輪。
在那個年代,他們之間不論年齡還是工作,一切的一切都不匹配。
……李束一直也用這樣的理由拒絕她。
可阿秀鐵了心。
她清楚自己深愛著這個習慣性少說多做、看似冰冷凶惡、實際溫柔的男人。
她拿出了所有勇氣,將一顆真心毫無保留地呈現在李束麵前。
他終於也拿出了同樣的真心和勇氣。
……
結婚後阿秀才知道,原來自己的丈夫是個膽小鬼。
他擔心她生病受傷,擔心她被彆人有異樣目光對待,擔心她在同學朋友那裡抬不起頭……
他幾乎把她當成小孩。
有時候阿秀甚至覺得他在養女兒。
他回家之前會洗很多次澡,還會講究地噴香水。
確保她不聞到任何有關屍體的異味。
被她再三製止後才作罷。
知道她身體不好,生病了怕傳染到他,於是瞞著她,說是在殯儀館值班。
她從他的同事那裡得知的消息。
阿秀又氣又無奈,趕緊做好飯菜揣上藥,冒雨去殯儀館。
平時她坐公交車過去,那天晚上她特意打了個車。
不太幸運的是,那輛出租車的司機半路接到老婆的電話,說是老婆要生了。
阿秀理解對方的焦急,主動提出在路邊下,她重新打車。
司機很感激,也沒收她車費。
她一隻手撐著傘,怕裝著飯盒和藥的包被淋濕,另一隻手把包緊緊摟在%e8%83%b8`前。
等待下一輛出租車出現。
但她沒來得及等到。
那個人衝出來奪她手裡的包時,阿秀壓根沒反應過來。
等意識到自己被搶劫了,她心裡發慌,試圖求救。
然而司機將她放下的這段路不是主路段,往來車流並不多。
加上又下著雨,視線受到阻隔,即使有車路過,也沒那麼容易看清。
阿秀看到了他手裡的刀。
她讓自己冷靜,不要惹怒搶劫犯,他要什麼給什麼。
她看到那個即使淋著雨、依舊掩不了渾身酒氣的男人在打開包後怒罵一聲,恨恨甩開包。
然後將凶戾的目光射向了她。
……
冰冷的雨幕中,印著太陽花的傘斜斜支在甩開的包上。
粉白飯盒摔開,精心搭配飯菜與同樣散開的藥品浸在雨水中。
暈開的血順蔓延過去,將它們沾染成玫瑰一樣的深紅。
阿秀在砸下來的雨簾裡,從口袋裡拿出手機,顫唞著撥通熟悉的號碼。
她要再聽聽阿束的聲音。
她怕以後再也聽不到了。
……她終究沒有聽到。
在一聲聲綿長的嘟響中,心裡想著——我的膽小鬼丈夫,以後該怎麼辦啊——的阿秀意識墜入無邊黑暗。
再次有意識時,她明白自己已經到了冥府。
她被判定去往三號往生通道。
但阿秀提出在冥府免費工作,等著丈夫下來,以後一起去往生。
免費勞動力不要白不要。
於是阿秀便成了打掃冥府衛生的清潔工。
聽說經過學習和考核,可以成為陰差。
陰差就有機會陽間收魂。
阿秀拿出高考的毅力,終於獲得陰差的職位。
去了陽間,哪怕因為規則不能和阿束相見,但可以悄悄去看他。
等她終於有去陽間執行任務的機會,距離她的死亡已經過去了八年。
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