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抬起白皙手腕,看了眼紅絲帶的腕表。
五點半了。
大概是大腦也終於反應過來,將胃部的饑餓感和灼燒感一並傳了回來。
夏鳶蝶輕歎了聲。
且不說附近不知?道?哪裡?找得到便利店,單說此刻,她也不敢從這?個?車間?門口挪走半點。
誰知?道?這?位佛麵難見的材料總,會不會恰巧就在她離開的時?候出來了?
再忍忍。
社畜生活哪有什麼飯不飯的,餓不死?就行。
夏鳶蝶等著等著,就看見眼前的地麵上,出現了一顆黑色的圓點。
在她以為是自己累出了幻覺前,迅速密集增多的水點砸在地上,且有愈來愈快也愈來愈大的趨勢。
夏鳶蝶仰頭看向夜色漸合的天。
……下雨了。
夏鳶蝶短暫地有點茫然。
畢竟很難想象,一個?人的一天可以同時?經曆這?麼多件狼狽又倒黴的事情。
好?在她一貫對不走運這?件事感到習慣。
夏鳶蝶沒給自己哀歎的時?間?,已?經從台階下迅速起身,雙腿今天有些勞累過度而發出的本能抗議被她忽略,她閃身躲到了車間?樓外那片不大的門廊下。
雖然四野透風,這?偏西北地越臨近晚上還越冷得厲害,但至少淋不到雨了。
靠在門廊下,夏鳶蝶一邊拿手機查著周邊設施和城建,一邊盤算著今晚要怎麼度過。
畢竟這?雨儼然是越來越大的節奏。
在她靠胡思亂想來屏蔽冷餓交加的疲憊感的漫長時?間?裡?,一個?多小時?後,組裝車間?出來的第五撥人中,夏鳶蝶終於一眼捕捉到了那位材料部門負責人的麵目身影——
“紀經理!”
夏鳶蝶立刻起身,第一步還因為腿軟險些跪到了地上。
好?在穩住了,她拎著文?件包快步走到那人麵前:“您好?,我是東石翻譯項目組一組組長夏鳶蝶,也是這?周峰會翻譯項目的負責人,今天上午通過您的助理聯係過您……”
夏鳶蝶語速輕快,咬字清晰,節奏感十分明顯,確保在對方不耐煩前說完自己的信息並且能讓對方捕捉到重點。
這?也算她的專業技能了。
這?位材料部門負責人顯然很是意?外,上午在幾百公裡?外通過秘書給他打電話的負責人,竟然晚上就出現在了眼前。
還是這?荒郊野嶺的製造基地內。
可以想象對方今天一天付出了多少心力精力,而雖然極力掩飾了,但麵前一副清麗美人相的譯員,從微微淩亂幾縷的鬢發也能看出這?一行路上的艱難。
紀乾安稍軟下心:“行,情況我知?道?了。你等等吧。小劉,你在這?邊陪她。等我們這?塊參數談完給你發信息,你就帶她過來。”
“沒問題的,紀總。”
“……”
一小時?後。
下得天空悶沉、連一顆星星都見不到了的如瀑大雨裡?,夏鳶蝶終於撐著最後一絲力氣,從製造基地發動機性能試驗區的辦公樓走了出來。
停在台階上。
夏鳶蝶拿起手機,點進這?次翻譯項目小組的臨時?群聊。
裡?麵不知?道?為什麼熱聊成片,但她已?經沒什麼力氣往上翻了。反正?有急事他們會打電話而非群聊灌水。
按住語音條,夏鳶蝶將略微蒼白的唇湊近手機,在雨聲裡?儘力清晰咬字。
“簽字拿到了,收工。簽字文?件我用手機轉掃描件發給你們,你們明天一早就去Helena材料部拿資料文?件。我這?邊大概明早……”
夏鳶蝶一頓,看了眼雨勢不減的夜色,改口,“明天返程。”
發完回複消息,算是結束了今天最後一件公事。
之前的小劉給夏鳶蝶拿了把基地外借的共用傘,但雨勢太大,她勉強撐著它到了大門的保安亭,及膝半身裙的裙尾都有些濕了。
“姑娘,這?雨太大了,沒有人來接你嗎?你自己今晚肯定沒法?走啊。”
保安室裡?的值班人員已?經不是下午和她掰扯許久的那個?了,換了個?和氣的大哥,對方捧著隻泡了半杯綠茶葉子的玻璃保溫杯,關心地從窗戶探出頭,看向在保安室外歇停的夏鳶蝶。
“謝謝大哥,我看附近有沒有車。”夏鳶蝶朝對方點頭。
“這?個?點了,這?基地附近又荒涼著呢,還下這?麼大雨——城裡?那些跑車的怎麼可能往這?邊走,哪裡?接得到單呐!”
大哥十分熱情,也不排除是一個?人在保安室裡?悶壞了。
夏鳶蝶隻見著他乾脆放下保溫杯,從保安室裡?繞出來,到簷下還凍得搓著胳膊:“娘嘞,這?麼冷的天……姑娘,你是基地辦公樓裡?的員工吧?我看你穿這?點衣服,非著涼不行,你今晚還是回辦公室過夜吧,這?裡?是真?打不著車啊。”
夏鳶蝶那邊剛放下手機。
保安大哥說得沒錯,附近根本沒有接單的網約車。
計程車在這?個?時?間?這?個?大雨裡?顯然也不可能往這?邊的荒郊野嶺裡?開。
“我不是這?個?單位的,臨時?過來辦點事,”夏鳶蝶謝過對方的好?意?,“您進去吧,我在這?兒再等等網約車接單,順便看雨能不能小些。”
保安大哥都笑?了:“你這?姑娘性子還挺倔,這?個?點想等到車?除非你自己能叫一輛——”
話聲未落。
雪白的遠光大燈忽然穿透了雨幕。
璀璨難視的車燈前,細密飛濺的每一滴雨絲都被映成碎落的流光。
一輛純黑漆光長轎車披斬開這?場鋪天蓋地的雨,從夜色裡?疾馳而來,將夏鳶蝶眼前漆黑的前路照如白晝。
它減速,最後刹停在怔住的兩人麵前。
保安大哥懵回神:“姑娘,這?車,你叫的?”
大哥把那句“你這?還怪舍得花錢的”咽了回去。
因為車窗降下來了。
車內燈正?被一隻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點開。
駕駛座上,烏發鬆散而淩亂的男人側望過來,淩厲眼尾勾抬,夜色裡?的漆黑眸子如孤高的寒山遠星。
他麵色不知?原因,冷得近蒼白。
淡了血色的薄唇微微開闔,遊烈的聲線在雨夜裡?低啞而沉倦。
“上車。”
“……”
夏鳶蝶怔在了雨幕前,有些難以置信地望著車裡?的那道?身影。
他不可能在這?兒。
就算他在蒼城、在基地附近,他也不可能會出現在她麵前。
夏鳶蝶幾乎要認定眼前的一切隻是她的幻覺或者夢境了。
直到旁邊彎腰看去的保安大哥一下繃回來,驚得差點顫了聲——
“遊、遊總?!您怎麼還親自開車過來了?”
“……接人。”
遊烈眉峰緊皺,額角微微見汗。隻這?幾個?字音裡?,他顴骨都顫了下,像是在極力克製著什麼,下顎線愈發繃得淩厲冷峻。
夏鳶蝶回過神。
真?的是遊烈。
即便萬分不解,在他職員麵前,和他發生言語交鋒也不是什麼合適的事情。
隻是坐一輛車而已?…沒什麼的。
“謝謝。”夏鳶蝶給自己做過心理工作,下意?識地抬腿走向後排,她撐著傘停下,抬手要拉開車門——
紋絲不動。
鎖上了。
夏鳶蝶猶豫了下,從副駕車窗探頭:“遊總,車門……”
卻見方向盤上,淩厲屈握的修長指骨正?捏得極緊,用力過度的骨節泛起蒼冷的白。
夏鳶蝶看得微怔了下。
而那人微偏過黢黑的眸,他側顏依然冷漠,唯有聲線啞得厲害。
“夏小姐當我是你司機麼。”
遊烈冷倦轉回,漠然得不再看她一眼:“副駕。”
“……”
夏鳶蝶頓了下。
直回身,她拉開副駕車門,遲疑地坐了進來。
第47章 現世報
雨下得愈發大了,敲落在車窗上的聲音像急促的鼓點。-_-!思-_-!兔-_-!網-_-!文-_-!檔-_-!共-_-!享-_-!與-_-!在-_-!線-_-!閱-_-!讀-_-!
螢火似的?路燈綴在雨霧中,朦朧難辨,仿佛通往希臘神話裡夢神摩耳甫斯那座虛幻沉淪的?夢之國度。隻有車前大燈洞穿雪亮,映得雨簾如流光,架起穿過無際黑暗的?光橋。
車裡的?暖氣開得很足。夏鳶蝶在這場夜雨裡凍僵的?身體和感知總算是一點?點?活了過來。
上車後,她就自覺在車載導航裡選了目的?地。
那是她?白天下飛機後就在附近訂的?一家酒店,離著基地不到?十公裡。從基地一路過去暢通無阻,理論上,即便是下雨,十分鐘內也就到?了。
然而……
夏鳶蝶微微偏過臉看向身側的?車窗。
雨滴傾斜的?角度越來越小,幾乎快要直落了。
不是她?的?錯覺——車速一直在減慢。
副駕上的?女人輕捏緊了身前的?安全帶。猶豫了幾秒,她?偏眸望向身側。
上車以後,這是夏鳶蝶第?一次朝駕駛座的?方向看。
遊烈此刻雙手扶住了方向盤,握得很?緊,□□上的?真皮軟套被指骨扣下明顯的?壓陷。
他指節泛白,手背上緊抻起清冷修長的?筋脈。
而那張清峻側顏也更透出蒼白的?冷感,額角碎發被微微汗濕,垂了下來,勒得他眼尾鋒銳而薄厲。
卻?有種將碎的?緊繃感。
上車前還?隻是隱隱覺著,現?在夏鳶蝶已經能確定了——
遊烈的?狀態不太?對。
就算他再厭惡她?,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
再顧不得那些紛亂心緒,夏鳶蝶忖度著語氣,低聲問:“遊總,你…還?好嗎?”
“——”
車身在她?話聲裡忽然輕晃。
夏鳶蝶臉色一白,下意識地扶住座椅兩側。
像是從幻夢裡短暫地清醒過來,遊烈遲緩地意識到?車裡還?有她?的?存在,他矜得淩厲的?眉抽顫了下。
後怕如陰翳薄紗蒙上那雙漆黑的?眼。
方向盤側打?——
黑色轎車驀地刹停在雨夜的?路邊。
夏鳶蝶握緊安全帶,認真思考起如果遊烈要把她?在這裡丟下車,那她?是往前去酒店還?是往後回基地的?問題。
畢竟七年前,她?就把他拋棄在了洛杉磯那場不弱於今夜的?滂沱大雨裡。
這屬於現?世報了。
夏鳶蝶在心裡歎氣時?,就聽見駕駛座方向,傳來遊烈低啞沉倦的?聲音。
“你會開車嗎。”
夏鳶蝶怎麼也沒想到?,上車以後遊烈第?一句和她?說的?話是這個,她?有些懵,下意識掃過這輛車裡低調奢華質感的?內飾。
“撞了的?話我要賠嗎?”
“……”
遊烈折起手肘,虛枕著靠在方向盤上,半截清冷漠然的?眉眼露在夏鳶蝶視線裡。
聽她?開口以後,他眉尾像是很?淡卻?也很?熟悉地抬了下,夏鳶蝶不確定他有沒有嘲弄地扯一下唇角。
他以前會這樣笑她?的?。
“你是還?債上癮麼。”遊烈像要碎掉的?低聲抑在雨聲裡。
“?”
正走神的?夏鳶蝶沒聽清,但莫名地心頭劇烈一跳